“什么?让孤闯宫面圣,奏请陛下召张将军回来?”
太子李显大惊失色,语气又惊又疑,不敢置信瞪着手上的信纸,对着阿梨连连追问。阿梨面无表情的恭声道:“禀殿下,主子之言,全在信中,奴并不知情,殿下便是问奴,奴也答不上来。”
李显一滞,摆摆手,道:“你且回去,待孤想想。”
“喏。”
阿梨应了一声,面色不显,干净利落的转身走人,翻过墙头,回头冷冷看东宫的宫墙一眼,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顿了顿,方才小心地离开。
东宫里,李显一个人脸色难看的来回踱步,神情犹疑不定,踱了一阵,吩咐道:“把太子妃请来。”
“喏。”
不一会儿,太子妃进来,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安乐公主李裹儿。李显微微皱起眉头:“我与你母亲有事要说,你跟过来做甚?”
李裹儿娇俏一笑,道:“女儿也想为父母分忧嘛,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父亲,求您让女儿听上一听,学一学也好,总好过像大哥和姐姐,什么都不懂。”
李显一顿,一瞬间,面上似乎有狼狈掠过,却又飞速的消逝,看她一眼,也未开口教训她,他素来不是严父,小女儿根本不怕他,摆摆手,仿佛没听见一般,只让她别捣乱,拉着太子妃坐到一旁,直接道:“今日收到宫外的消息,张昌宗的母亲,你那位同族的族姐阿韦病重。”
莲花六郎的母亲病重?!
李裹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也不急着说话,只竖起耳朵,专心的听着。太子妃一怔,连忙道:“那我明日即刻派人出宫慰问。殿下,北疆的战事平了吧?他母亲阿臧病重,他应该要回来了吧?”
李显表情沉重的道:“这两月以来,母皇的龙体时好时坏的,阿温那个小人一再阻拦,不仅孤,就是朝中大臣也鲜少有能面圣之时,也不知母皇是否收到张昌宗请求回京的奏表。”
太子妃表情一凝,连忙追问 :“那上官昭仪呢?上官昭仪也见不到陛下吗?”
李显点点头,从袖笼里拿出方才收到的信,递给太子妃:“上官建议我闯宫求见陛下,为张昌宗请功。”
太子妃一愣,满面意外之色:“这……这个主意……”
两夫妻对望一眼,眼里都有些胆怯之意,若是旁地人还好说,闯女皇的宫……只是想一想便觉得胆颤。
李裹儿看看低头不说话的父亲,又看看面色复杂的母亲,忍了忍,最终没忍住道:“上官昭仪真真妙计也!”
“什么?”
太子李显、太子妃韦香儿一起看向他们的小女儿。李裹儿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眉宇间闪烁着亢奋之色:“耶耶,阿娘,上官昭仪这办法实是一心为我们东宫打算的好主意。”
太过激动,竟把在房陵时的称呼叫出来了!
李显没说话,表情复杂。太子妃追问了一句以:“我儿此话怎讲?”
李裹儿兴奋的道:“母亲,张昌宗其人如何?”
韦香儿不答,,反而看向李显。李显满面复杂的道:“你皇祖父在位时之相张行成之子孙,上官昭仪的弟子,文武兼备,是个大大的人才,虽年纪尚轻,却已立下平定北疆这等不世之功勋,可谓天纵奇才,世间少有。”
李裹儿奇道:“父亲既知六郎难得,为何上官昭仪给您指出收为己用之法,父亲却为何拒之不用?”
李显踌躇道:“可是,你皇祖母那里……裹儿,我们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不易,行事当慎重才是,否则,难免终有一日再重蹈大郎之覆辙!”
不提长兄还好,一提长兄,李裹儿面上掠过一丝戾气,眼神锋锐的盯着父亲:“所以,父亲又要做一个连自己儿女也护不住的无用太子吗?”
“你……你放肆!”
李显气得满脸通红。李裹儿唇角讥诮:“难道女儿说得不对?只要对上皇祖母,无论是疼爱的长子还是阿姐,父亲都可以舍弃,哪怕亲自下令让人勒死他们也能狠下心!在父亲心里,我们这一家子的命算什么!只要能保住您的荣华富贵,太子尊位便行……”
“孽障,住嘴!”
李显气极,抬手想打,迎上李裹儿凄厉的面孔,通红的眼睛,不知怎地,抬起的手再打不下去,不禁颓然:“裹儿,你心中在怨为父吗?”
李裹儿直视着父亲,神情惶然:“怨?女儿怎敢怨父亲!女儿只是怕,这东宫虽有无尽的华服美食,无尽的荣华富贵,可也有无尽的杀机!父亲,有时,女儿会想,究竟是怎么了……我们一家竟过到如此田地,父亲明明是太子,国之储君,日子过得却连流放时也不如。女儿有时候忍不住想,房陵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有大哥,有阿姐,有父亲,有母亲,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过着,多好。可是,我们回不去了!阿耶,大哥死了,阿姐也死了!呜呜呜……”
说着,不禁放声大哭。韦香儿被说得心口一痛,捶了自己胸口一下,也跟着哀恸起来:“我的大郎啊!我的仙惠啊!”
李显满面颓唐,悲从中来,跟着哭成一团:“是为父无能,保不住大郎和仙惠!”
一家三口头抱着头,哭得不能自己。李裹儿掏出手绢,给母亲、父亲擦了擦,也没擦自己的,而是急切的道:“父亲堂堂一国储君,东宫太子,却陷入如今的境地,不就是因为空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吗?大哥和阿姐之事,难道是父亲不够谨慎吗?难道是父亲不够忍让吗?亲生儿女的两条性命,难道还不够表现父亲的顺从之意吗?非也!不过是因为父亲在朝中内无权柄,外无支持之兵,所以,皇祖母才能对父亲颐气指使,为所欲为。若父亲有张昌宗这等军功卓著的大将支持,皇祖母还会如此对待父亲吗?”
李显默然。
李裹儿这会儿才得空一抹眼泪,劝诫道:“父亲,张六郎自幼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观他平日行事,不止对韦氏这个亲母,便是上官家的郑夫人,也是照料的周到,可见是个仁孝重情之人。若皇祖母因小人作祟,误了他归期,不能于寡母面前尽孝,甚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父亲,母亲,您二位觉得,以张昌宗的为人,还会像过去一般效忠陛下吗?”
韦香儿眼前一亮,连忙看向丈夫,然李显面上却还有犹豫之色,踌躇不已:“为父何尝不知拉拢张昌宗的好处,只是,你皇祖母那里……积威深重,为父的无兵无权,如何闯?怎么闯?”
说了半天,费了李裹儿这许多口水,竟还在犹豫,全无半点决断。李裹儿不禁目瞪口呆,心头不可抑制的涌上一股悲凉之意,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冷,这宫里……若不能离开,怕是谁都靠不住了,人果然只能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