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便只剩下张昌宗与郑氏。郑氏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笑看着他与上官婉儿作别,待他缩回马车里坐下,也只安静地看着他,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
张昌宗相信,老太太已经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打量了好几遍了,可是,老太太心里是什么想法,他完全看不出来,她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不故作慈祥长者,也没有亲切和蔼,笑容不远不近地,仿佛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是在深宫里练成了精的女人!也不愧是能在掖庭那样的地方教出一个上官婉儿的女人!对付上官婉儿就很吃力了,应对这样的老太太……张昌宗决定老实些。
努力的冲着老太太露出个甜笑:“太太,弟子给您赁了一套院子,就是有些小,就在弟子家隔壁,方便照看,院子里家具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就是花坛这些,太太喜欢什么花?喜欢怎样的布置?弟子怕太太不喜欢,没让人布置,等太太去了,太太吩咐仆役就好。”
郑氏含笑颔首:“好,让你们费心了。”
张昌宗笑道:“岂敢。以弟子与师父的关系,孝顺太太也是应当的,不麻烦。”
郑氏笑着再次颔首,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张昌宗心里默默挠头,也是,她刚从掖庭宫出来,虽说论关系他们这一老一少应该算亲近,不过,说白了其实还是陌生人,老太太找不到话说也不奇怪。作为小辈,又是小孩子,张昌宗自觉自愿的承担起找话题的任务:“太太,弟子可以请问您一个问题吗?”
“何事?且问便是。”
张昌宗好奇地问道:“师父说,师父所有的学问都是太太教的,是真的吗?”
郑氏道:“十四岁以前是我教的,之后便是她自学的。”
张昌宗满脸真诚的崇拜,不用装,真心的崇拜:“太太好厉害,在掖庭宫那样的地方,居然还能教出师父这样杰出的人!唔……师父也挺厉害的,在那样的环境里也能学出来,我要努力,向师父学习!”
张昌宗估摸着,上官婉儿应该是郑氏最得意也最在意的了吧?以前培训时候学过,与人搭话最有效、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对方在意、得意之事,往往能顺利打开话题。
郑氏微微一笑,依旧清亮的眼睛注视着张昌宗:“那并不算什么。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有人屈服,有人不甘,我们母女恰好是那等不甘之人。”
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三言两语说完便停下,面上还带着笑,语气里却没有了再继续往下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张昌宗有些蛋疼,按照往常的经验,若是正常的人,这时候应该就顺着话头往下说了才对,最多就是因为行事风格不同,讲述的方式不一样,有些人会洋洋自得,有些人会谦虚几句,但无一例外,都会身心愉悦,顺利打开话题,而不是像郑氏这样,两三句话说完,脸上神情连皱纹弯曲的方向都没变化一下。
张昌宗觉得压力好大,好吧,再打起精神努力:“太太说得有道理!可是,弟子觉得若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只靠逼也是无用的!嗯,弟子果然要向师父学习的还有很多,要继续努力!”
郑氏没接话,只是微微偏头注视他两眼,在那一双眼睛注视下,张昌宗感觉他的人设有点儿快卖不下去的感觉。
这是道行的差距!
想了想,张昌宗干脆不说话了,果断的装乖,乖巧的看着郑氏,努力的表现出“我是乖宝宝”的气场,老实的望着郑氏,等她老人家想开口的时候再陪聊。
郑氏唇角一弯,脸上一直没什么变化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低头看装乖的张昌宗一眼,没说话。一老一少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马车里,从宫门口一直到张家,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再无半句话语。
若是普通的小孩子,被这么冷落,只怕早就翻天了。幸好咱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张昌宗心里苦哈哈地,心里觉得可能是在掖庭宫里苦日子过多了,出来后,郑氏大概也想过几天清净日子,便也乖乖地不说话,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背书……唔,其实坐一个时辰的马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确实很无聊。
到了张家,韦氏居然带着儿媳妇儿们一起出迎郑氏,姿态做得十足,做派也十足的热情:“听六郎说后便一直盼着,终于把您盼来了。回来就好,家里虽然简陋些,但自在不是?且先安顿下来,看缺什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六郎便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天经地义,不用客气。”
郑氏笑着扶起她:“既是你说的,那老身便不客气了。在那里待了二十多年,我也想过几年清静日子,六郎既是我儿的弟子,那便把他交给我了,阿韦意下如何呢?”
韦氏没多想,径直道:“应该的,应该的。若太太不嫌吵,不嫌他烦,便是把他挪到您的院中居住,就近侍奉您也是可以的。”
郑氏一听,眼中露出满意之色,笑道:“如此也好,只是累你们母子分离。”
韦氏爽快的道:“什么分离不分离的,不瞒您说,这小子太过顽皮,我早就烦他了,交到太太面前,请太太教导教导也好,个不省心的小混账!再说了,我们就在隔壁,一墙之隔,又怎能算分离呢?”
寒暄几句,把郑氏迎入家中,家中已然备好饭食,没有什么太过精细的食物,就是一些家常饭菜,有荤有素,搭配得十分合理,可见是用过心的。
郑氏面上虽不显,但与韦氏等人说话的时候,侧耳倾听的样子,显得和蔼可亲,完全没有半丝架子可言。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吃完了,韦氏带着儿媳妇们陪着郑氏过去隔壁给她的小院子,收拾的很干净,简直纤尘不染,可见也是用了心的,就像张昌宗说的,花坛都是空着的,屏风也是空白的。
韦氏道:“六郎那孩子作怪,说这些要留着您来选。他说,这里今后是太太您的居处,自己的居处,自己安排设计,说是这样有参与感才会有归属感。我也不太明白,若有不周之处,太太尽可提出来,莫要忍着。我们定是要让太太您舒心才好。”
“阿韦你太客气了,已经足够好了,我当谢谢你们才是。”
把郑氏领到后院,卧榻、衣柜应有尽有。韦氏打开衣柜道:“这里面的衣裳,有些是上官先生所缝,有些是我们看着按照上官先生缝制的尺寸照着做,时间紧迫,做得仓促,太太且先用着,待安顿下来,再重新与太太裁几件,四时衣裳,铺盖鞋袜都要补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