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没有察觉到严星河的到来。
她的练习在一个屈膝跪地下腰的动作中结束,然后累得干脆往后一卸劲, 就闭着眼倒在了地上。
像一株柔软的玲珑的藤蔓, 好像能轻易折断,却又坚韧无比。
严星河有些回过神来了,忍不住动了动脚, 发出细微的声响, 何秋水便立刻睁眼扭头看过去。
她有些错愕的愣了愣,赶紧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 “……严、严医生, 你下班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被严星河看见这样的自己, 不安的蜷缩起脚趾, 抿着唇。
因为运动的关系, 她的脸一直通红着, 有汗珠从额头滑落,经过她的腮边和脖子,最终没入衣领。
练功服都是很贴身的, 严星河不需要刻意观察就能看清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他有些不自然的移了一下视线, 目光落在她高挺秀气的鼻梁上。
她的皮肤很好, 光洁红润, 连毛孔都能立刻发现, 眼睛里赶着一股水汽, 盈盈的,仿佛有千言万语。
“是啊,你……”他张口想说话, 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犹豫片刻, 然后问她:“现在练习觉得脚还不舒服么?”
何秋水歪歪头,想了想,“……有点,时间久会有些酸胀,浮肿还是会有一点,不过好多了。”
严星河数数日子,现在才六月底,距离她三月份出院,也不过三个多月,她的腿伤太重,能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慢慢来,再过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了。”他点头安慰一句。
目光终于舍得从她的脸上挪开,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练功房一角放着的琵琶,“你……现在还练琵琶?”
何秋水愣了愣,摇摇头,“好久不练了,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你住院的时候我还听你弹过,很好听,要是放弃了不练,未免太可惜。”严星河温声说道。
何秋水抬起眼,和他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细长,瞳孔接近眼角,眼皮盖住了瞳孔上方的三分之一,眼尾总是微微上翘,有点笑眯眯的样子,很优雅,永远充满了温柔迷人的魅力。
她一时间有些晃神,“可是……”
“我知道你可能还是……”严星河望着她,平静的打断她的话,“其实那天我二姐的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知道拍视频比不上在舞台,你演出之前在后台等待的感觉拍视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可是秋水,这至少不会让你离开你爱的舞蹈。”
他的声音平缓有力,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何秋水似乎能能听到自己在这一瞬间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她心动了,不管是对这个建议,还是对眼前这个男人。
“……可以……么?”她有些嗫嚅的动动嘴唇,神情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严星河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可以的,你知道么,你跳舞的时候很美,不应该就这样埋没的。”
不管是舞台,还是镜头,都只是载体罢了。
“……我可以一直跳下去么?”她仰起脸,努力的看清严星河眼里的内容,尽管她的身高是一米六八的标准身材,可是在她面前,还是显得有些矮。
严星河的脖子一低,和她四目相对,“当然了,只要你想,就可以一直跳下去,可以跳到七老八十,带老年舞蹈队继续跳。”
她这一生或许再也没办法参与大型的舞剧排演,但天地那么大,哪里不是舞台呢?
他含着笑意的话让何秋水的心弦猛烈振动起来,顿时就激动的点点头,可是……
“我连怎么拍都还不懂,要买什么机器啊?哪里有教程看,要买课么?买哪个老师的好呀?”她想到这些事,有些茫然,简直两眼一抹黑嘛。
不由得有些沮丧,“太难了,比跟老何学做糖水还难。”
严星河顿时失笑,这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可还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难激励哟。
“我会,我有,我教你。”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何秋水一愣,重新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你忘了,我二姐不是说过么,我中学就参加视频比赛拿过奖。”他微笑着提醒她。
“可是……”何秋水有些犹豫,“你不是说去了就有奖的么?”
啧,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这句记这么清楚?
严星河白她一眼,佯作不乐意,“不信我啊?那算了,我有空写论文跟教案去,不帮你了。”
“别呀别呀,信信信……”何秋水一听就有些着急,连忙点头陪着笑脸,“你教教我啊?”
“我还可以帮你拍。”严星河嗯了声,点点头,嘴角一翘,又笑了。
原来没生气呀,何秋水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墙角的琵琶,眼睛一转,“你想听什么?我弹你听啊。”
严星河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出弹琵琶曲。
他想了想,“平湖秋月罢,我记得你弹过。”
《平湖秋月》又名《醉太平》,流传甚广,旋律明媚流畅,音调婉转,描绘了中国江南湖光月色、诗情画意的良辰美景,意境淡泊悠远,又虚无缥缈。
何秋水点点头,转身取琵琶,坐下后要给琵琶调音,赤着的脚微微踮起足尖,严星河就看到她形状优美的一双玉足,脚背微微绷起,趾甲泛着健康的粉,像一颗颗漂亮的白贝。
曲声悠悠的响起,淙淙然,跟琴的宁静筝的热闹不同,琵琶的声音如玉珠走盘,余音袅袅。
严星河站在门口,看她低眉信手拨弄琴弦,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恍若神妃仙子。
乐曲声随风传到楼下院子,老何听见,惬意的眯眯眼,跟着哼了起来。
多久没有这声音啦,好像到这一刻,女儿受伤后一直隐隐有些担忧的心情,终于完全的过去了。
何秋水弹完一支曲子,扭头去看严星河,望着他的眼里有千言万语。
“好听,很棒。”严星河捧场的鼓起掌,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提议是正确的。
不过,“其实我上来……是你爸爸让我上来叫你去吃早饭的。”
何秋水眨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半晌才摸摸肚子,“对哦,我还没吃早饭。”
顿了顿,她又道:“我换个衣服再下去,严医生你要不要坐等一会儿?”
严星河从一开始就不敢把视线越过她的脖子,这时更是摇头,“不了,我去楼下等你罢。”
说着侧过身,何秋水就从他的身前越过出了门,一阵淡淡的甜香扑进他的鼻端。
他转身带上练功房的门,琴声,舞蹈,以及刚刚的怦然心动,好像都悉数留在门后,又好像尾随而出,经久不散。
严星河下楼后看见老何正在收钱,有人来打包姜汁豆花,他又想起昨晚何秋水给他准备的咸豆花来。
“下来啦?囡囡呢?”老何回过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笑容有些揶揄,“我还以为你们聊天聊到忘了肚子饿。”
严星河顿时讪讪,俊脸浮上一抹微红来。
半晌何秋水下来了,一身鹅黄色无袖小裙子,露出线条紧致优美的小腿和手臂,脖子修长,头发还是扎着,露出饱满的额头,清清爽爽的。
可是抿唇一笑时,又甜得像是加了一大勺的糖。
此时她拽拽老何的袖子,气鼓鼓的嚷嚷道:“我的炒面呢,嫂子昨天说了今天给我吃的,冰箱里为什么没有?”
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恼,又有些委屈巴巴的,哥哥嫂子都不在,她想吃也没得了,一想就更委屈了。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样的,连发脾气的时候都像个甜姐儿,严星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何哎呀一声,“你那么久都不下来,都被我吃光了,那个啥……你泡个泡面得了。”
“啊啊啊!我不!”何秋水火了,捏着拳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干瞪眼,“你又欺负我!”
“说好了留给我的,说话不算数,你就是这样当爹的么……讨厌鬼……”她嘟嘟囔囔的,噘着嘴,像个气包。
严星河眨眨眼,有些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脸,忽然便出声道:“我给你现炒一个罢?”
还在生闷气的何秋水一愣,抬起头惊讶的看向他,“……哈?”
“我给你炒份热的,昨晚那样的行不行?”严星河耐心的又问一遍。
何秋水都惊了,“……你还会做饭?”
“会啊,不然一个人住天天吃外卖?”严星河失笑,站起身来,开始挽袖子。
何秋水这时再也不想着跟老何赌气的事了,忙带着他去厨房,然后拉开冰箱,拿出几样东西,“就是这个泡面,嫂子用这个炒的。”
严星河接过来,点点头,看见冰箱里还有冰冻虾仁,就问她:“放虾仁么?”
“要!”何秋水立刻点头,殷勤的帮他把虾仁拿出来抓一把,然后围在他身边,看他把面泡开沥水,然后切虾仁打蛋液。
像个好奇的小蜜蜂,一边看一边嗡嗡嗡,“你怎么会做饭的?你做饭会像电视剧里的医生那样,拿公平秤量食材么?还是会用手术刀吃小龙虾?”
这都什么问题,严星河再次感到哭笑不得,一边摇头一边解释,他们医生真不这样,大家都过得挺糙的,能吃饱就行了:)
炒面很快就好了,盛在盘子里很丰盛,何秋水看看面又看看他,眨眨眼,“严医生你吃了么?一起呗。”
严星河点点头,把围裙解开,拿了两副碗筷,跟她一起走出厨房,刚在桌上放好,就听见手机响了。
是办公室的电话,他眼皮一跳,立刻接了起来,“喂,我是严星河。”
“星河,你到家了么?快回医院,西华酒店发生发火,现在大家要集合出车参加救援!”电话那头竟然是林海。
他的语气很急促,并且周围的环境很嘈杂。
“快点,值班的留下,学生也留下,别去添乱!”
“手套什么的车上都够吗,还有肾上腺素这些药够不够?”
“车上的生理盐水没了,去仓库取一件过来。”
“除颤仪正不正常?”
入耳皆是熟悉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做着出发前的准备,严星河立刻放下手中筷子,“我马上就回去,你们可以先出发,我拿了白大褂立刻跟你们汇合。”
“快回来吧,我们还有十分钟,主任从院办下来就走。”林海说完就挂了电话。
十分钟已经足够了,从糖水铺开车到医院,都不要五分钟。
何秋水看他面色严肃,便问了句:“有急诊病人吗?”
“西华酒店突然发生大火,消防队请求支援。”严星河点点头,嗯了声,“我不吃了,先走……”
他原想说让她慢慢吃的,谁知还没说完,就见她忽然面色一变,倏地起身,“老何!老何!我哥是不是去西华送外卖了!?”
老何听见她的叫喊,立刻从后厨钻出来,手里还拿着煮牛奶用的长柄勺子,“是啊,怎么了?”
“西华发生火灾了!你快给他打电话呀!问问他……”何秋水越说越害怕,急得直跺脚。
老何吓了一跳,连忙要打电话,严星河这时才知道何天出去送外卖了,还是去的西华酒店。
眼看着她要伸手去抢老何的手机了,于是忙拉了一把,安抚的劝道:“先别急,消防队已经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担心,我过去要是找到他就让他回来。”
见他这么说,何秋水的心定了定——她很相信他,从他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严”的那一刻起。
她连连点头,眼泪不住往下掉,“好的好的,你快去,别耽误时间,好多人等你呢。”
严星河闻言心下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怕。”
说完他立刻收回手,转身快步走出门,何秋水隔着泪帘看着他行走在阳光里的修长身影,充满了希冀和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