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的手术室在六楼, 五楼及往下是各个门诊和功能科室,七楼是行政办公室, 从八楼往上便是各个临床科室。
这里每天都要进行评论一百台以上的手术, 年手术量在五六万左右,整日整夜的灯火通明。
这里的墙壁听过最多的祷告和哭泣,这里的灯光映照出最多的人性, 何秋水对这里并不陌生, 因为她来过。
手术室外的等候区里不仅有她和黄太太,还有不少的人, 挤在墙角的那群人好像两家的, 家里媳妇正在里头进行剖腹产, 一个说:“保佑我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另一个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好, 不要搞性别歧视嘛。”
那人立刻又说:“你家第一个是男孩, 当然男孩女孩都好咯, 我家大的可是个毛丫头哎!”
充满着不悦和焦躁,仿佛对方在诅咒她家似的。
何秋水别开目光,已经没有空座位, 他扶着黄太太走到空地上站着, 和她手握着手。
“……阿水, 你叔叔会没事的哦?”半晌, 黄太太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焦灼, 终于开腔问了句。
声气有些弱弱的, 充满了担忧, 何秋水握着她手的手指缩了缩,嗯一声。
其实她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年轻时家里环境不太好, 她生完女儿还没出月就跟着黄叔跑上跑下, 夫妻俩一路互相扶持着走到今日,才攒下这偌大的家业。
黄玥玥从小最得意的就是:“全市最大的酒楼光明饭店就是我家的!”
有人说她家是暴发户也不怕,毕竟她有的人没有,让她们酸酸也无妨,她苦恼的就是老妈太凶,对谁都好,就对她又凶又严厉。
何秋水以前也一直以为她很坚强,现在才发现,不管多厉害的人,都是有软肋的。
进了手术室就仿佛九死一生,外头的人都紧张得很,手术室的门忽然轻轻的从里头被拉开,护士伸头出来,“xxx家属?”
然后人群里立刻响起了应答声:“有!有!有!”
“在在在!”
“来了!来了!护士,我媳妇儿怎么样?”
脚步声也杂乱无章,个头娇小的护士立刻被他们围住,何秋水只听见她应了句:“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那家人立刻欢天喜地,老人们去看婴儿,丈夫留在原地等妻子出来见上一面。
稍后护士又出来了,告诉那家想要儿子的人家,也是生了个女儿,于是这家人沉默,片刻后老太太哭天抢地诉起苦来,让人都嫌弃的看她一眼,又都冷漠的别开头去,继续各自的担忧忐忑。
黄太太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老黄你一定要好好的出来啊,不然以后你闺女儿被这样欺负你都帮不到啊。”
何秋水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您也别太担心,严医生不是说了么,姜医生好厉害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对严星河信服得出奇,得他一句肯定的话,心里头连害怕都少了不少。
正提到严星河,严星河就来了。
电梯叮的一声在六楼停下,里头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何秋水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修长的身影,经过自己时还停了停。
她惊喜的叫了他一声:“严医生,您上来是不是……”
“我上来送一下检查结果。”严星河眼角微弯,抬起手就要输密码进里面。
何秋水看了眼黄太太,咬了下嘴唇,不太好意思的提要求道:“那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黄叔叔的情况?”
“……行啊。”严星河愣了一下,点点头,“我帮你们问问。”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已经开了,严星河走了进去,听见她说了声谢谢,于是也停了下来,扭头朝她点了下头。
手术室进口是卫生通过用房,包括了换鞋处、更衣室和淋浴间等,他换了鞋,走近护士值班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然后问:“姜凯在哪个手术室?”
值班护士查了一下,“2号,你要找他么?”
严星河点点头,护士就帮他接通了2号手术室的对讲,“姜医生,骨二科的严医生找你。”
“什么事啊?”姜凯的声音离得似乎有些遥远。
“术前检查结果我给你拿上来了,黄健生的情况怎么样?”严星河先把来意说了,然后问道。
姜凯哦了声,“问题不大,哎……”
他顿了顿,竟然笑着反问他:“那姑娘是谁啊?就是在下面的时候跟你说话那个,干嘛叫小老板娘?”
“……一个以前的病人,朋友。”严星河无语的解释道,“你不好好做手术还有心情打听这个,挂了。”
说完就切断了对讲,他都不用进去看怎么样了,光从姜凯的态度上就能知道问题着实不大,不然哪还能分得出心思来和他对话。
做过手术的都知道,在手术室里医生嘻嘻哈哈的时候,往往是没有问题的,一旦医生们开始正经严肃起来,甚至骂了声我艹的时候,问题就来了:)
严星河摇摇头,跟值班护士说声走了,然后就转身就沿着原路返回。
出来后看见那个警察小哥已经办好了住院手术上来,正和黄太太一起劝何秋水回去,“你在这儿又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去呢。”
“是啊,阿水你听话,先回去,睡醒了再来看你叔叔好不好?”黄太太对亲闺女凶,对她这个唯一的好朋友却慈爱得很,大概是因为知道她从小就没有妈妈的缘故。
何秋水不肯走,“我答应了玥玥要帮她看叔叔的,他都没出来,不确定平没平安,我不能走。”
这姑娘倔起来能气死人,陆曜又不能在这里多留,“可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多不安全,这里也没地方给你休息。”
何秋水眨眨眼,看见严星河出来了,立刻眼巴巴的看过来。
严星河愣了一下,然后哦了声,“挺好的,姜医生说问题不大,你不然回去罢。”
“……我不,我得看到他出来再走,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没出来,后面什么都有可能。”她住院的时候这样的例子听得可多了,谁谁谁手术过程很顺利,悄悄在最后关头情况急转直下命悬一线,小美跟她说过可多。
严星河心里觉得好笑,这是得在医院混得多如鱼得水啊,知道那么多故事。
陆曜都无语了,他说没用就算了,怎么医生说的也没用,“阿水你这样……”
“我可以等天亮再自己回去嘛。”何秋水连忙打断他道。
严星河摇摇头,准备走了,才走没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陆警官,要是有事你可以先回去,至于小老板娘,困了就下来找我罢,让护士开门放你进她们那儿睡一会儿。”
说完就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了,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了白大褂的衣角,这一刻,他在何秋水的眼里,形象更加高大了。
陆曜奇怪的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何秋水,“……你跟这位医生……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的主治医生啊,哦不,现在是朋友了。”何秋水想起那天去贺广发追悼会时的情景,立刻改口道。
然后推了推陆曜,“你快走啊,不用担心我。”
陆曜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医院,而黄健生的情况的确像姜医生说的那样,情况还不错,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出来了,被直接送到了九楼的外一科病房。
何秋水和黄太太连忙也跟上病房,终于见到了病床上嘴唇苍白的黄健生,亲耳听到姜医生跟他们说手术很顺利,提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
连忙给还在等消息的黄玥玥报了平安,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半,用不了多久就到四点了。
黄太太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快去休息罢。”
她点点头,嗯了声,又看一眼黄健生,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病房,搭电梯从九楼一路没有停过的下到一楼。
这时候的医院里依旧灯火通明,挂号大厅里没有几个人,有些安静,她穿过注射室旁边的甬道,走近急诊大厅,这里人多了点,但也已经不像她刚来时那么热闹了。
她一边走一边扭头去看门上的牌子,找到急诊外科,敲了敲门,探了头进去,“严医生……咦?”
怎么没人?
她有些疑惑的直起腰来,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何秋水。”
何秋水立刻循声望去,看见隔壁的诊室门口严医生正端着个水杯站在那里,“您怎么不叫我小老板娘啦?”
严星河被她问得语气一滞,难得有些囧,“……我试试看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小老板娘。”
一股咖啡的味道飘进鼻端,何秋水跟着他走进了这间办公室,这里是整排诊室最中间最宽阔的一间,是急诊科的医生办公室,桌子都靠墙摆放,和其他科室中间一张大桌子的布置不同。
柜子旁边一张桌子上放着水杯之类的东西,还有一盒蛋糕,严星河拿了一块递给她,“饿么?咖啡就别喝了,喝点水,垫垫肚子,我让护士给你开门去睡觉。”
何秋水哦了声,眨眨眼睛,接过蛋糕,小口小口的抿着,听见另一位医生笑着说了句:“这是星河的小女朋友?喝什么水,柜子里有牛奶。”
严星河听了,就打开柜子拿了瓶牛奶出来,散漫的道:“普通朋友,哪来的女朋友。”
然后又看看何秋水,“你别在意,我们高医生没恶意。”
何秋水忙点点头,笑了一下,眼睛又弯了起来,她好像一笑就会这样,严星河忽然想。
高医生刚要调侃他们,就见门外匆忙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一进来就直冲文件柜,“死亡证明呢,怎么没有?”
“你头顶上那一格。”严星河见曾文野着急忙慌的,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曾文野找到了死亡证明,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开始写,高医生问道:“哪儿的?”
“东风花园的,突发心梗,去到就不行了。”曾文野一边说一边下笔如飞,写好以后又出去和死者家属沟通了。
过了几分钟后又回来,看着办公室里几个人,咦了声,“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海哥呢?”
“来了个心梗的,广泛前壁,海哥跟黄主任都去介入室了。”陈医生解释道,夜班也就是这会儿病人少点,能稍微歇歇。
严星河咖啡喝完了,低头看了眼还捧着牛奶喝得慢吞吞的何秋水,催了声,“喝快点,天都要亮了。”
何秋水被他一催,用力吸了一大口,盒子空了,她鼓着脸,含着一大口牛奶,跟着严星河出了办公室。
“洗手间在那边。”严星河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然后转头对值班护士道,“还有床空的么?让丹姐开开门,放小姑娘进去歇歇。”
“严医生你朋友?”护士点点头,一边打电话一边八卦。
严星河点点头,“我们那休息室乱得很,不如你们那边整齐干净。”
“了解。”护士小姐姐笑笑,转头看何秋水出来了,招招手,“妹妹来,带你去睡觉。”
何秋水懵了一下:“……”我感觉你可能比我小哎:)
她老实的哦了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严星河道:“严医生,我走了哦。”
严星河点点头,看着她走到护士值班房门口了,这才转身回去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