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皇帝东巡去雒阳的事,据说办得盛况空前。皇家的车马仪仗华丽威武,绵延数里,沿途州郡无不热烈迎送。
各种传闻,连附近的乡村里的人都在议论。
不过虞嫣这宅子里的人,并没有多少人关心。
“……那女鬼身上中箭,已经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众人举着火把围过去,张三壮胆上前,将她翻过来,一看!”
众人围坐在堂上,此时齐齐停住,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她。
虞嫣沉着脸,道:“竟是那刘家的闺秀。”
众人皆惊,登时起了一阵议论。
“怎会是那刘家的闺秀?”卫琅讶道,“她不是一开始就死在了火场之中?莫非真是鬼?”
“哪来的鬼。”虞嫣拿起一颗蚕豆放入口中,“你们还记不记得,她的父亲老刘,几年前不明不白死在了深山之中,后面,才有了山中女鬼害人么?那根本不是什么实情,而是县令所害。刘家闺秀正是查明真相之后,为了给父亲报仇,以同样的方法杀了县令。”
“怎会是县令?他与老刘不是好友么?”旁边一人问道。
“可还记得开头的府库失窃大案?”虞嫣道,“想想看,那些金银少说也有几百斤重,窃贼竟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一应物证也莫名消失,什么缘故?”
众人相觑,纷纷露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就知道那县令定然脱不了干系!”卫琅一拍大腿,激动道:“王妃,当年那案正是县令监守自盗,而刘老就是他的同伙,是不是?”
虞嫣微笑颔首,将一块茶点推到他面前:“还是卫兄弟聪明。”
卫琅喜滋滋地接过。
众人恍然大悟,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些日子,虞嫣跟这宅中的仆人和侍从已经成了熟人。
由于她的身份,众人本来就对她好奇,只是出于那各种传闻和她一系列怪异举止的忌惮,起初,他们颇是拘束。
但后来,他们发现虞嫣其实与常人无异,并且性情随和,人又长得好看,还从来不摆架子。
渐渐地,众人在她面前放开了胆子,话也多了起来。
听她讲故事,是宅中的仆婢们起的头。
这宅子地处偏僻,没什么娱乐。所以仆婢们闲暇无事的时候,喜欢聚在一起纳凉聊天,讲讲故事。
没想到,有一天,虞嫣突然加入进来。
而后,仆婢们发现,她讲的故事都很有趣,比他们翻来覆去倒腾了几十年的旧噱头带劲多了。各种妖魔鬼怪、破案异闻,情节离奇,跌沓起伏,由她绘声绘色地讲出来,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没多久,不仅宅中的仆婢,就连卫琅等侍卫也成了虞嫣的听众,有空就聚在一起听她讲,听得着迷。
“王妃怎知道这么多故事?”陈康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等从来都不曾听过。”
话才出来,他被何贤瞪了一下:“王妃岂是一般人,知道的当然多。”
虞嫣看着他,却叹口气。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一脸苦恼,“这些故事跟说话写字一样,我一觉醒来就会了,仿佛天生如此。”
众人交换着眼神,各是了然,忙纷纷称道。
王妃身上各种奇怪的事,唯有那玄女显灵的说法能解释,他们早已经默认。
“那……王妃会算命么?”一个仆人又期待地问道。
何贤随即咳一声,那人自知失言,忙噤声。
萧寰曾经有令,不许宅中众人议论那些神神鬼鬼的迷信之事。
虞嫣毫无愠色。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说,“我不曾给人算过命,也不知准不准。”
“就是,说什么算命,讲故事讲故事。”卫琅笑嘻嘻道。
众人随即转开话题,让虞嫣把剩下的故事讲完。
虞嫣一向是个悬疑恐怖片爱好者,加上职业接触,积累了无数的故事。
当然,她的目的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通过与众人混熟,打消他们对自己的戒心,从而方便自己去探索那荷花池。
这办法果然奏效,一段日子下来,众人对她放松了许多。
甚至有那么几次,虞嫣说到荷花池边去看荷花,仆人们也没有拦着,只是跟在一旁。
不过虞嫣知道这样还不够,她需要让他们再松懈一些。
在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次亲自下水试探之前,她决定把功课做足。
这些日子,虞嫣而是向宅中的仆人问了许多这个荷花池的事。
他们也说不清这荷花池的来历,只说是建宅子前就有了。这池子是活水,底下有泉眼,常年水流不断,通过水渠流出宅子,直通到河里面去。
虞嫣了然。
这跟她别墅里的池子如出一辙。
虞嫣也不相信什么鬼神,按照她的想法,这池子里必定是存在着类似时空通道一样的机关,能让人在两个世界之间穿行。
她想过一些粗暴的方法,比如,以她先前说的寻找母亲的遗物为由,让人把池子的水放了,把荷花都拔了,看看这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既然这宅子里的人都认她是王妃,应该会照做。
但再三思索,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先不说这动静太大,万一把萧寰又引回来了怎么办。如果这时空通道存在的条件很脆弱,放了水或者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地方,它就消失不见了呢?那样的话,她还不如上吊解脱得快些。
并且,虞嫣先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弄明白时机。
虞嫣以观赏荷花为由,每天都要到荷花池边待上好一会,盯着那水面,还用细绳绑上些小树枝小石子之类的东西丢下去,观察动静,看看会不会突然被什么吸走。
碧鸢问她这是做什么,虞嫣说钓鱼。
碧鸢一脸莫名其妙。
除此之外,虞嫣又将各种东西做好记号,从不同的方位扔下去,池水清澈。她能看到它们或者漂在水面,或是沉到塘底。她记好每一样东西的位置,每天都来看。但一连大半个月过去,什么变化也没有。
虞嫣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位严夫人如此诚心地信佛。
说不定她也跟自己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掉到了这个倒霉的池子里,走投无路郁闷至极,所以只好天天念经。
不过关于她,虞嫣也打听了许多,仆人们告诉她,那位严夫人确确实实是在嫁给了滕坤之后才来到了这处宅子。滕坤的正室十分强悍,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家门。恰好这严夫人不得她喜欢,于是滕坤只好将她安置在这里。后来,她在这里生下了女儿,滕坤也对她没有了兴趣,母女二人只好在这里一直住着,从未离开过。
死渣男。
虞嫣每次听到,心里都会骂。
“王妃果真一点也不记得了么?”碧鸢看着她,目光同情。
虞嫣叹口气。
她也希望自己能知道。
这些日子,她甚至怀疑,也许,自己真的是那个什么王妃,而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其实只是一场梦。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她就会把她被发现时穿的睡裙找出来,把念头打消下去。
但有时,虞嫣会生出些疑惑。
她无意中掉到池塘,到了这个地方来,然后跟住在这里的某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真的是巧合么?
——奶奶,我从哪儿来?
虞嫣忽然想到自己当年问过的话。
从记事起,虞嫣的身边就只有奶奶。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孤儿。
关于自己的来历,奶奶很少提起。小时候,奶奶总是告诉她,她是月亮上来的。虞嫣每每听到,总是很高兴。
直到后来长大些,她才明白,事情并不是这样。
奶奶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
不过她有兄妹,一次她生日,好些侄子侄女过来陪她,热热闹闹欢聚一堂。那天,虞嫣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午觉,醒来的时候,听到那些叔叔阿姨们在客厅里面谈论自己的事。
她不是什么月亮上来的,而是奶奶从她工作的孤儿院里领养回来的。并且她被收养回来的时候,奶奶并没有征得家里人的同意。
来历不明。
她听到他们这样形容自己。
那时候,虞嫣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些叔叔阿姨们看上去都不怎么喜欢她,奶奶也不怎么带她到他们家里去。
为此,虞嫣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哭过,也愤懑过。
她曾经问过奶奶,为什么要收养她。
奶奶却笑笑,说因为虞嫣是她捡到的,或者说,是虞嫣自己来找了她。
捡到虞嫣的细节,奶奶没有多说,只告诉她,她过去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现在和将来。
——“……你是奶奶的孙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虞嫣知道奶奶是个善良的人,也知道她对自己好,加上年幼懵懂,这事也就没有再提过。
可惜奶奶身体不好,在虞嫣十一岁的时候去世了。
在去世之前,奶奶将虞嫣的监护权交给了侄子虞祥夫妇,并嘱咐他们照顾虞嫣日后的生活。
但虞嫣并不愿意跟奶奶以外的人生活,纵然她跟虞祥夫妇的儿子虞甯关系不错,她也没有搬到他们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