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平时的确是一副人的样子克制、理智、自律,但一旦负面情绪超过了阈值,自以为掌控一切自我就败下阵来,蜷进角落里,仿佛只剩下原始的欲望才是解答,才能应对同样原始的烦燥、焦虑和不安。
明明一点食欲都没有还是继续进食,明明根本睡不着还是躺在床上浪费一天,又或者像是这样,从身体的深处漫出不讲道理的、近乎强迫的渴望。
显然诺德并没有和他一样的想法,被他俯视着的家伙用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容许的眼神看着他,开口询问:现在?悟想要吗?
并不是觉得他无理取闹,但也没把他的话当真
我为什么不想要?我也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五条悟不满地回答。
不管怎么想,你现在需要的都是休息。诺德不赞同。
换到别的时候他可能会认可那句话,但不是现在。身体里残存着一点眩晕感,这会儿却像是火上浇油的存在,只是把理智推得更远。
我觉得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反驳,休息?然后呢?盖被子纯睡觉?
并不和他争论,诺德只是试着拢过他的肩膀,无声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五条悟不耐烦地挣了挣。不是真的想挣开,所以最后他还是被带着,一起倒在床上。
不应该是这样。
往常都会奏效,向这个人索要很快就会得到拥抱,那本该像是听到铃响就会得到食物一样稳固的束缚,但这一次却没有。
你怎么这样他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该怎么反驳,因为想不出反驳的话而委屈巴巴地抱怨,因为想抱随时都能抱所以失去新鲜感了吗?
他从诺德复杂的神情理解了自己说错话的事实。
忘掉刚才那句?五条悟回过神来,无辜地眨眼。
诺德安静地点头,接着起身,被五条悟一下抓住。
都这样了,不用问出口这个人也应该明白是为什么吧。
我去拿毛巾。诺德解释。
还不明白吗?真是迟钝啊。
为什么要拿毛巾?五条悟知道原因,但还是问。
担忧都快溢出来了。
差点被咒灵杀掉的,这家伙,在担心他。
就因为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稍微出了点冷汗,这样的事情好像这是什么非解决不可的头等大事一样。
甚至到了现在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诺德试图安抚他,我很快就、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五条悟完全不接受,陪着我啊,不是刚才才说过吗?
诺德有些为难。
好像介于习惯性地顺从他和半点没被他说服之间,那个结果就是,五条悟一天之前还一直以为是普通人的男朋友,诺德弗雷姆平淡地抬手,浴室里的水龙头打开,毛巾也落进水池里。
片刻之后被拧干的温热毛巾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从头到尾都被抓着不放坐在原地的诺德轻轻叹气,转而擦拭五条悟脸上已经干了的汗迹。
我一直以为你是普通人。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五条悟嘀咕着,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吗,不置可否的话语,悟是因为觉得我是普通人,才
虽然没有彻底理解这句话里暗含的意思,但是本能在叫嚣很不妙。
不是,五条悟盯着他,你最好没有在乱想什么。
那就没有乱想。诺德听从。
解释并不急于一时,但也不可能一直拖延。
过长的空白就像是天然的催促。
刚才也说了,我是魔法师诺德开口。
嗯嗯。五条悟配合地点头,想显得自己认真在听,但手指被用毛巾一根一根仔细擦拭的触感让人分心。
诺德没有看他,斟酌着开口,真要说的话,只是拥有特殊的力量,既不为善也不为恶,和世人没有什么关系的一群人。和咒术师不同,魔法师并不算是带着什么使命而存在的。
所以他倒是对咒术师很了解。五条悟不满地想。
如果悟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做到一些事。除此之外其实,不是非常重要。
一边说着不重要,一边平淡无奇地让失去了点温度的棉毛巾再次回到水池里,好像这只是什么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看来他是丝毫不打算隐瞒他所说的魔法了。
被汗水打湿沾在额头上的头发也被理平,氤氲的热气带来恰到好处的热度,温暖代替了湿冷,确实非常舒服。
但你是真的觉得这些很重要。五条悟觉得好气又好笑,拿走诺德手里的毛巾放在一边。
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也抱歉隐瞒你。没有回答那句话,诺德只是移开视线。
这是你不想的原因?因为你给我添麻烦了?他不高兴挑眉,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身份暴露了?
诺德片刻才开口,是因为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这和我想做有矛盾吗?五条悟不解地睁大眼睛,冰做的双眼看上去纯洁无垢,我想,你有听清楚吗?
有,被那些咄咄逼人的话弄得有些窘迫,诺德开口回答,有。
我是不知道你对这种事有什么误解啦,五条悟没好气地说,又不是说我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想和你见面,只有在舒舒服服的时候才会想和你在一起。也有人会喜欢痛,我偶尔也会想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给我添麻烦啊
诺德迟疑地看着他。
所以,你有好好明白我的意思吗?五条悟耐心地问,不要连电话都不打给我。
多半不是很明白,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诺德靠近他,轻而无害地触碰他。
你不会想要摸摸我就敷衍过去吧,五条悟一脸狐疑,你今天是不是特别冷淡。
这是算敷衍吗?
超敷衍的。说到底,五条悟凑近了。
苍天之瞳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说到底,你明明有在看我吧。
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落在他因为干渴而不时吞咽的喉结,落在他苍白的嘴唇,落在略微被冷汗打湿的衬衣就算掩饰了还是很明显的视线。
你不想要吗?五条悟发问,
有一点。不擅长撒谎的诺德只能这样回答。
只有一点?五条悟用那双眼睛看他。
比一点再多一些。
这句话其实是非常非常想的意思?
诺德不说话了,沉默近乎于默认,否则就应该反驳不是吗。
悟是甜党吧。半晌之后,他的男友说。
以我的常识都能知道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虽然,光是想象会觉得将一切全部接受更好,真的遇到了,还是会觉得反感。诺德那样说。
这个人大概一想遮掩自己的心情就会用上繁复的委婉语。
你想说我事后会不开心?五条悟直白地说,但是我现在就觉得不开心。
抱歉。
我不是很喜欢听你道歉呢。想想别的道歉方式怎么样?五条悟点在他的嘴唇上。
多少也能够理解了,这个人的喜欢像摆在果盘里被切得好好的柔软内里,放在货架上展示的商品。光是把美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剩下的部分全部当作多余的东西,不为人知地抛弃丢掉。
那的确很让人愉快,一想到会被这样小心对待就觉得愉快。
但不是说他只要这么多就够了。
他很贪心的。
所以怕被我讨厌?被讨好到的五条悟玩味地问。
悟,诺德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想要被你喜欢。
多么简单的请求啊。
再次说出那句话比第一次简单多了,如果他的男友想听的话他可以说很多次。
我很喜欢你啊,他亲昵地说,不要把我当易碎品啊,我是不会坏掉的。
第26章
韦伯维尔维特醒来了。
在意识回拢,但还没有睁开双眼的短暂黑暗里,虚脱的感觉先卷了上来,好像他是一块被揉搓捶打了几百次的年糕。
呃,要吐了。
好在怎么说他也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警惕的,那个咒灵应该已经解决了。模模糊糊地知道房间里还有个人,大概是弗雷姆先生,他想,得道个谢。
于是韦伯睁开眼睛,撞上一双仿佛装进了整片星海,不似人类的冷色调眼睛。
!
吓到了。
甚至冒了一身冷汗。
凑近了在打量他的青年大概是人类,多半是人类,除了那双既漂亮又无机质的眼睛实在让人不觉得是人类。
居高临下地看他。
平心而论这个人甚至长着一张让人升不起敌意的好看的脸,但此时此刻板着脸却只带来令人心悸的冰冷压迫感,好像要用目光把他从里到外剖成一千份的那种压迫感。
悟?维尔维特醒了?
房门那边传来声音。
然后他就目睹眼前凌厉的雪豹,一秒钟变成了柔软蓬松的白毛猫咪。
丝毫不在意身边的视线,白发的青年对他失去兴趣,眼瞳里的冰川像是白日的残雪一样融化,嘴角也带上点弧度,转过身,慵懒地向刚走进房间的诺德讨要一个拥抱:嗯嗯,醒了哦。
诺德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幕。
简单来说,他的男友在恐吓他的研究伙伴的一幕。
倒不是悟真的做了什么,但过高的身高也好,与生俱来难以忽视的气场也好,五条悟光是待在那里就能带来非常强烈的存在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凑近了打量维尔维特,是违反了社交礼仪令人不适的距离,在阴影中还是过于明亮的六眼有些渗人。
在诺德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副状况之前,五条悟就换了一副表情,靠过来,邀功一样无害地说:嗯嗯,醒了哦。
那么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对于诺德打发他去吃早饭,表示自己需要和维尔维特私下里说些事情,五条悟表示了不满:干什么?就因为他是你的同类吗,你要背着我说??
同类诺德失笑,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同行。
反正就是那回事,魔法师的小秘密。五条悟象征性地抗议了几句,缓和下来,总之不要让我等太久哦,你不会要让我一个人吃早饭吧?
就五分钟,我保证。
悟本来对维尔维特并不在意。
而是更在意说起来太多了,但总之,大概围绕着诺德差点把自己弄死和诺德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这两件事。
再说到底就是一件事,他让悟担心了。
应该更早向悟说明的,他是有自保能力的,昨天的情况至少对他来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危险。
但对维尔维特来说的确很危险。
虽然身为咒术师的五条悟说过维尔维特没事,但身为研究伙伴的诺德,也不可能在对方帮了自己很多,还因此遇到危险昏迷的情况下,把维尔维特丢着不管。
他需要去确认一下维尔维特的情况,早晨的时候他这么说。
什么?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的五条悟睁大眼睛,你在对我这样那样了之后,第二天早上就要丢下我去见别人?
绝对不像这话说的那样可疑。
再睡会吧,我给你带早餐,想吃什么?诺德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你又敷衍我五条悟拉着他,凑上来,给他一个真正的亲吻,然后毫不留情地说,不行。
就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他试着说。
十分钟都不行。他的男友很严格。
五分钟?诺德想了一会。
没想到会迎来这个回答的五条悟被噎了回去,但并没有妥协的打算,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眼:那我也要去。
那其实有点浪费时间。
诺德并没有非要对十几分钟的时间精打细算的强迫倾向,或者说相反,时间是他少数几个不缺少的东西之一。但在场至少有一个人是缺少时间的。
从昨天到现在过了多久了。
他们见面的流程大抵如此,没有谁开口约定过,但总之那么一会也就是极限了。更别说五条悟这一次是被他的电话从自己的事情里拽了出来。
他还该向悟说明魔法,那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也许昨天他不该被悟说服。
悟什么时候走?诺德开口问。
五条悟从出租车窗收回视线,那双眼睛的苍蓝里有点阴晴不定的光彩,问这个干嘛。
只是,确认一下时间。诺德回答。
他让悟觉得不高兴了,他知道。
但总该问的。问题并不是不问就会消失。
说起来,五条悟转过头去,没看他,像是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漫不经心地说,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