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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孙总出手

各种分析毫无头绪,冯警官心烦意乱。他决定跑跑步,减轻一下压力。

西安的秋天是凉爽与美丽的,在城墙之上,遥望那些黄色的秋景,与这灰黄色的古城墙,厚重踏实,给人一种安定感。一不舒服就在城墙上来,是他自小的习惯。

长期住在封闭式城墙之内的人,有一种想登高望远的冲动,视野开阔了,心情也就开阔。

而在大学时,以跑步的方式来减压,是他的习惯。

他就在这城墙上跑步,他决定,跑步回家。

“哎,这不是冯警官吗?”冬子的声音传来,傍晚的烟火,让冬子的招呼显得亲切。他的身边,有一个略矮的中年男人。

“这是孙总,我跟你说过的。”冬子介绍后,他们互致问候。冯警官拿出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才与孙总握手。“听冬哥说过,孙总,你是大专家,今天有幸见面,太高兴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个干活的。”

“孙总莫谦虚了,我们后生晚辈想拜访都不敢的人。你平时太忙,我没资格,也不敢耽误你的时间,怎么,今天有空,上城墙来转转?”

“换个心情,吸点烟火气。”孙总言简意赅。

“如果你同意,陪你走走?我是个西安人,城墙上下,我都熟。当不了导游,当个保镖,还是行的。”

“哎呀,你这正规警察,当我的保镖,受不起受不起。”

两人客气一会,一起放慢脚步,在城墙上转了起来。本来彼此不太熟悉,话也不多。但冬子却插嘴:“你那案子怎么样了?”找一些孙总专业以外的话题,是帮孙总换脑筋,这是他上城墙转的主要目的。

“遇到高手了,啥痕迹啥线索都没有。”冯警官叹了口气:“第一次碰上大案,知道厉害了。”

显然,这个大案,他报着满腔的热情而来,受到第一个挫折后,对他的心理打击还是比较大的。

“不可能没有线索的,任何人和事,不可能独立存在。”孙总仿佛自言自语,当他看到冯警官盯着他看时,孙总自嘲了一下:“我只是从哲学上说,破案这事,我不专业。”

冯警官赶紧说到:“我听冬哥说,你是超级大脑,你既然这样说,有没有兴趣,帮我分析一下呢?”

“哟?要给我出题?专业人干专业事,我可不内行。不过,当作外行看热闹的心情,咱们闲聊一下,也未尝不可。”

孙总完全把这件事当成解数学题了,冬子知道他的思维习惯,不是难的东西,他还没兴趣呢。

冯警官就在城墙上,在秋风吹拂的傍晚,给孙总讲了这个漫长的故事,案件的起因经过,以及调查的困难。

“你说,就连咱们刑侦处的老手们,都说,这种作案手法,是绝对的老手与高手,可是查遍案底,都没有相符的人。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时,突然有一片树叶被风刮了过来,孙总跳起来一伸手,抓住了它,把它揉碎了,再抛到城墙之下。这个像孩子气般的动作,让冯警官有了启发。

“孙总,刚才你的动作,是不是在告诉我,这是一个聪明人,偶尔出手的结果?”

孙总笑了:“我可没那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玩。不过,你说这话,也有点道理。但是,这个表面上的偶然,其实有很多必然。”

所谓必然性,是推理的基础,如果世界完全是由偶尔性组成的,逻辑与理性就完全没有价值了。

“比如,起码,得有树叶被风刮过来,这就叫条件。起码,我有兴趣来抓它,这就叫动机。最后,我能够跳得起来,抓得住,这就叫能力。”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冬子与冯警官听到,觉得孙总的分析,确实哲学。从条件动机与能力三个要素的结合上,可以说,任何表面的偶然,都有必然的因素。

“但是,这个思路,如何在案件中实践呢?”冯警官对哲学,也是抱着实用主义态度的。

“破案不是我的专业,我只能提供参考。你想想,假如我来作案,如你所说,我是个聪明人,偶尔动了心,看到了机会,我作案了。但是,我再聪明,也不知道那么多反侦察的知识点。有整合知识的思路,却缺乏知识点,就像巧女难为无米之炊一样,做不出漂亮的事来。比如,如何在逃跑时消灭哪些痕迹,如何在转账中倒腾出线索的盲点,如何联系配合的地下钱庄,如何印刷那骗人的传单。如何搞到二手的汽车,如何熟悉万源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大量的知识点,她是如何办到的呢?她的知识点是从哪里来的呢?哪怕仅从条件与动机来分析没有头绪,从能力来分析,也是一个方向,对不对?”

孙总这一席话,虽然不太具体,但已经把公安破案的思路,全部包括了。冯警官听到这,觉得,哲学,真是聪明人干的事。况且,这个孙总,没有专门学过哲学,更没学过刑侦,但他确实超级聪明。

“我们也思考过,所以,才怀疑,她是老手,查遍了有案底的人,都没有对上号的,这是为什么呢?”

孙总看了看四周,对他说到:“你看,你只查了现在在城墙上走的人,没有查下面的普通人。假如这个案件发生在城墙之上,那下面那些普通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城墙上走过?哪怕没在城墙上走过的人,他听别人叙述,也能够知道城墙上的具体情况?直接知识是知识,间接知识,就不是了吗?”

“你的意思?”冯警官没明白过来。

“她真有可能是第一次作案,但这么专业的手法与知识,肯定有高手教过她,对不对?仅凭小聪明,是无法做得这么职业的。”

这句话,提醒了冯警官,他跺了跺脚,突然想到一件事,没给孙总说过。胡三供述中,关于那个超级大师的事,他才是第一个联系人。这事,他给孙总介绍了一下。

孙总听了,深思了一会,脚步也明显慢了。

“这是个好思路,既然这个所谓的大师,是第一联系人,说明,他与何姐,就有关系。我们把思路扩展一些,何姐,是不是有老手指导过呢?甚至,就是这位大师,亲自指导的何姐?”

冯警官此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对对,完全有这种可能。事情是他联系的,他也就有可能,与何姐有更深的关系。但是,万一他们并没见过面呢?万一我们找不到他的遗迹呢?既然是大师,肯定很难找吧?”

“不一定,大师,肯定是多次作案的老手,有可能越做越大。你刚才说,那个电话,好像是境外来的。也说到线上骗人的事,那你们最近,有没有线上骗人的案件呢?这里有两个约束条件:第一,作案人在境外。第二,骗的钱一定更多。大师不做小事,不仅仅是收益问题,更是职业满足感的问题。你无法想象,爱因斯坦以教初中生物理,他能够得到多少快乐?”

......

哪怕追踪到了,知道他是谁,但抓捕他们也很难。因为,他们熟悉,哪些国家,治安形势有漏洞。哪些地方,与中国没有司法协定。

“你看没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孙总问到。

“什么共同点?”

“你刚才说,台湾人是首领。这个所谓民族资产的骗局,是不是也与台湾背景有关呢?”

当然是!冯警官明白了。只有熟悉过去那段历史的台湾人,才会想到这样复杂的故事,才会知道,老一辈,为什么如此相信这件事情。

把一个谎言编得这样绘声绘色,肯定是建立在部分真实的基础上的。最高明的谎言,并不是全假,那就没人相信了。最好的谎言,里面有大量的真实事实或者合理成分,掺杂进一点点假的东西,让你很容易相信。

一段故事,真的东西越多,假的东西就越不起眼,这是骗子知道的常识。如果把真的东西当成分母,假的东西,当成分子。当一段话只有一个谎言时,分子固定。为了让数目更微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加大分母。用大量的真实事实以及合理推论,说得越多越好,来减少假的分数的绝对值。

比如,一个做假冒商品的人,会从外观,内容,以及渠道价格等方面,尽可能多的做到真实。只是,那个品牌,确实是冒充别人的。

一个说谎的人,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他喜欢说很多细节。细节越多,好像真的东西越多,你对他假的结论,就不太注意辨别。所以,有经验的警察,在审问犯人时,有一个判断。这个犯人,编故事,越生动,细节越具体,他说谎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只不过在做增大分母的工作,分子是假的。

“对了”冯警官拍了拍脑袋:“最近抓到一批从菲律宾搞诈骗的台湾人,有一百多个,就是电信诈骗。”

“手法上有进步吗?金额多大?”孙总直接问了两个问题。

“手法上有明显进步了,他们不要你的银行密码,只对你网上银行下手,获知你的验证码,就打你网上银行的钱全部转走了。其中,有钓鱼软件,有电脑病毒陷井,真正的新兴高科技作案作法。”

“与以前的诈骗,有什么相同点呢?”

“第一,他们总是用人民银行的名义,说你的账户涉嫌洗钱罪名,让你把钱转入所谓安全账户。只需要你报给他手机验证码,他作个登记就行。受害人想,自己又没实施转账操作,怎么会被转走钱呢?第二,他们总喜欢找那些对网络半懂不懂的中年人下手。第三,转钱的手法,再也不用人工,电子瞬间划转,完全不留给你补救的时间。”

孙总听了点点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一个大师,肯定会在探索新的诈骗手法上飞奔,犯罪也有进化论。而他们选择的对象,太专业了。中年女人,就是对网格半懂不懂的最有钱的人群,她们胆子小,最怕违法,所以多半上当。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手法,简直太熟悉人民银行的规定,以及地下钱庄洗钱的途径了。所以,何姐对洗钱如此熟悉,知识,完全可以从电信诈骗团伙的人中,学过来。”

孙总说得太多,一时间,冯警官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思考与消化中。

孙总突然问到:“你是说,你们抓住了,作为高手,他居然被你们抓了,算什么高手?”

......

“原来是这么回事,临时司法协定,如果国家也搞偶尔例外,那就该这罪犯倒霉了。哪个人再聪明,怎么逃脱大势呢?大势,是一切行为的前提条件。那么,我刚才给你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想法吗?”

孙总好像在考学生,其实不是,那显而易见的答案,让冯警官自己说出来,是对冯警官职业的尊重。

“我去会会那个主犯。”冯警官立马说出了答案:“但是,如果这个主犯,与何姐并无直接的关联,怎么办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更大的问题,连冬子都想到了。“既然是老手,是大师,即使他知道何姐的事,他也不会说实话,这种人,对付审问,也是专业的。”

“那倒不一定。审问与被审问,就像是买卖,是讲价的技巧重要,还是,你真有需求重要?”孙总居然说起了销售问题,估计在销售部住久了,也明白彭总他们的说话习惯。

“你如果真心想买的话,便宜点也没关系。”冬子说出一句汉正街听到的最普通的话来,这句话就是证明,动机,有时作用大于技巧。

冯警官说到:“对啊,他再难搞,但是,一些从犯,我们已经移交到台湾去了,但主犯,却一直在内地押着呢。因为,他们在这里关着,一方面,要尽可能多的追回款项。另一方面,他们作为主犯,算是重罪,不那么容易移交的。如果按我们的法律,他们甚至可以被判十年以上。他们,估计对此也有准备,但是,关在哪里,怎么判,是我们说了算。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是有求于我们的。”

“这就是机会,好汉不吃眼前亏。别以为这些老手们多么聪明。他们也有缺点的。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吃过苦,没受过罪。长期不劳而获纸醉金迷的,在监狱或者看守所,吃不好睡不好,还受到同号子人的威胁,他们还是害怕的。”

“对对对”冯警官说到:“有的人来了过后,为了想坐一个单独的号子,愿意出大钱,愿意追脏款,甚至都要给我们下跪了。但是,他们真的与何姐有直接关系吗?”

“应该有,哪怕没有,他们也知道,何姐这种手法,从哪里来。何姐逃跑的规律在哪里,她目前最有可能要做的事,如何分析。他们作为骗子行业的顶级专家,提供的咨询意见,也可以帮助你们破案。”

孙总这一说,把冯警官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迅速找到那几个主犯,了解何姐的踪迹。其中一个主犯,在集体号子太受不了了。那个号子是一帮子暴力刑事犯,对这个诈骗进来的人,本身就不待见。骗子身材瘦小,平时养尊处优,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别人多瞪他一眼,就吓得直哆嗦。他强烈要求换号子。

当冯警官把何姐与苕货的画像往他前面一摆时,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当警官介绍了何姐的作案及逃跑过程,以及转账洗钱的手法时。那位主犯,却笑了起来。

“警官,你说帮我调号子的事,是真的吧?”

冯警官知道有戏,反正这事,他完全可以协调。“要不然呢?我这身警服是白穿的?”

“你如果现在就帮我调,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位,为了摆脱同号子五大三粗的野蛮人,什么都愿意配合了。

“你不信我?”

“我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不相信。”

这倒是实话。

冯警官所办案件,是部督案件,所以,提出调号子的事,很是简单。当那家伙转移到新号子后,面对冯警官时,还感谢不停。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反正已经被你们抓住了,也没啥好隐瞒的。这种作案作法,其实是匡老师的手法相似。匡老师,以前就曾经铺垫过所谓民族资产的事,后来不做了。当然,也是我请他,到菲律宾来,帮我弄电信高科技的方向,不与受害人见面,好像更安全些,结果,还是栽了。”

“匡老师?你是指跟你们一起被抓过来的匡仁?”

“对啊,他过去长年在大陆,作过的案很多,还没失手过。至于他做过哪些案,你们问他,我不清楚。但你既然帮了我的忙,我就说到这。”

这个案件,一共三个主犯。这位主犯,主要提供电信设备、找窝点及启动资金。另一个主犯,是个年轻人,学电脑技术的,属于高科技人才。而匡老师,是主犯中,最熟悉诈骗行当的人,他是整个犯罪链条的核心。

这次诈骗行动,他们总计涉及金额达到数亿元,犯罪人员共有一百多个。是公安部从菲律宾包机,从国外拉回来的。那些放回台湾的从犯们,大多数是临时招募的年轻人,通过匡老师设计的剧本,给人打电话,或者建立qq群,按话术忽悠人上当。

有时候,一个qq群有二三十个人,其中只有一个受骗者,其他人都是这个诈骗公司的员工,骗子太多,傻瓜有点不够用了。

目前,被骗的资金,在菲律宾警方的帮助下,已经追回大半了。他们想回台湾,可没那么容易。因为,两岸间,也没有成熟正式的协定。他们估计在内地的刑期,也该往十年以上走了。

对于这个结果,匡老师当然心里有准备。所以,他几乎不说一句话,面对审问时,他沉默以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谎话再高明,也得要用十句谎话来园它。这就难免出现漏洞,这叫言多必失。

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就这样了,也不抱什么希望。

冯警官知道,如果要想从匡老师的嘴里套出东西来,有非常大的难度。但是,他也记起了孙老师的教导:动机。

有需求的人,就有动机。这个匡老师的核心需求是回去,这不可能答应。但是,他还有没有其他需求呢?作为交换,只要他感兴趣,可能也会说些情况吧?

为此,得先做做基础工作。冯警官听说,那位电脑高手主犯,平时跟匡老师走得近,说不一定,匡仁的弱点与需求,他知道些。

先把外围的基础打扎实,才有可能攻下主阵地。每次与强手交锋,都得像打仗一般筹划。

“他有个女儿,在深圳工作,他肯定怕自己的事,涉及到他女儿。这就是他的弱点,你们可以试试。”

这个关键信息,就是武器。

冯警官给自己打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身后有强大的专案组。你不是一个人在作案,你也有牵挂的人。

面对匡仁,他有了一点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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