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都有句传闻:皇宫有个姜清姜神医,其手可安置天下疾病,其心可怀藏天下众生,其人面善令天下人见之而如沐春风,其人路正百般人难以挑其弊病。
姜清行走在江湖上,常常都是被“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这两个词语所赞誉的,而且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全天下如果姜清不配这两个称号,那么全天下就没人配了。
姜清的手法好和心灵好,这是天下周知的。
但奈何,再好的手法也不代表可以治好从没见过的病,在善良的心也不可以改变大势。
更何况,这病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病,这大势是早早就被宫内所有人所推动的大势。
——昭璘宫
姜清看着面目姑且还带着血色的沈婕妤,脑门上全部都是汗水,姜清毕生的本事此时用出来了个七七八八,但却是毫无用处。
沈婕妤的神色痛苦,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她睁开眼睛,见姜清头上渗出来的汗水,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姜太医,不必如此的。”她说道,“这种病我找了那么多人,都无一人听闻过,纵你是世间少有的神医,对如此一个病,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姜清闻言,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此时正在轻轻地将沈婕妤脉搏仔细的探着。
看着沈婕妤美丽的脸上带着的黑气,姜清只感觉年轻时的那种感觉再次在他身上浮现,年轻时,他曾经看见过一人因为无法承担不起医药费,父亲死去,而那人哭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时候的姜清想帮,但是却无能为力,现在的姜清想救,也无能为力,他只感觉自己生命中某些美好的东西要失去了——不是他爱上了沈婕妤,而是他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生命了。
每一条生命,对他的一生中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触动,任何一个生命的离去,都会给他带来很大的打击,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人心。
过了良久,他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将那块切下来的烂肉放在鼻尖闻了闻,却是一股陌生带着熟悉的气息。
陌生是因为,以前姜清没遇到过这种病,熟悉是因为,这几日姜清闻过了无数次这种味道。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他回头又往药锅里添了两三味药材,然后沉默无语地在药锅旁边坐着,熬着。
沈婕妤看到这一幕,自嘲地笑了笑。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若是早些年遇到的是姜清,她可能这一生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吧?
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驱逐出脑海,沈婕妤继续躺在床上,等着那自己明知道等不来的救赎。
许久,那锅飘着诡异的清香味的药终于还是出锅了,姜清看着那锅药汤,盘膝坐了许久,最终他站起身,也不管那雪白的长袍上的灰尘,从那药汤中舀了一勺出来,洒在那些被割下来的黑色的血肉当中。
那黑色的血肉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散发着黑色的气息,姜清看着这一幕,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转头向门口走去。
沈婕妤闭上了眼睛,回忆着自己这凄惨无比的一生,姜清走到门口,却迟迟没有推开那扇沉重无比的门,而是问道:“很疼吗?”
沈婕妤使劲全力,将身体支撑了起来,靠在床头上,将床头放着的一本内经拿了起来,随手翻阅着,展颜笑道:“我此时感觉我终于合乎天道了。”
即使沈婕妤还有心情开玩笑,姜清也知道沈婕妤此时的疼是肯定的。
他沉默了良久,推开了门走出了院子。
看见姜清走了,沈婕妤合上了那本内经,整个人缩进了被窝里,瑟瑟发抖。
她的眼睛紧闭,但是还是可以看见她想要睁开眼睛,张开眼睛,看看这世界,这个她来过,爱过,走过的,缤纷多彩的世界。
房檐上落下了只鸟,这只鸟的叫声清脆,十分好听。
沈婕妤睁开眼,想要看看这鸟是不是传说中的凤凰,不知道是不是凤凰,但是生的确实极为好看,尖嘴细喙,一身七色羽毛,眼睛灵动而俏皮。
沈婕妤见此,笑了笑,笑得很开心,就像当年她在御花园遇到皇上一见倾心时那么开心。
门外,姜清看着关上鸟笼的楚玉惜,摇了摇头:“你这么做是何意?她会死,这是她心知肚明的事。”
楚玉惜鲜有地沉默了。
“即使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她死前还能获得如此美丽的景色,不是很好的吗?”她轻轻说道。
姜清想了想,张口想要唱一曲,但是却又不知道唱些什么,最后只能化为一声沉沉地叹息:“如此如此,按我推算没错的话,明日她的病情会陡然间加重,从此便常日昏迷,再难苏醒……”
楚玉惜也有些哀愁,但是却没有显露出来。
她拿出了一本书,丢给了姜清。
姜清接了下来,不明白楚玉惜给他的这一本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凭借你的经验猜测出她现在体内病菌的状况,但是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从哪来的,既然如此,你就看看这本书吧。”楚玉惜努了努嘴。
姜清不解地翻开了这本书。
只见这本书的第一页上就写道:“人间奇毒三百余种,会解者不超过三人,最后一毒,便是药圣研究三十余年,也未尝寻出解决方法。”
姜清被封为药僧,当今用药最厉害的,叫做药圣。
姜清面色凝重,渐渐翻开了这本书的第一页,一页一页地浏览过去,姜清蓦然间合上了书,看着楚玉惜说道:“我知道该怎么救沈婕妤了。”
楚玉惜笑了笑:“那就去救啊。”
姜清转过身,心里回忆着那书上的内容。
“西域,西域?”姜清想起了那个当年领他入门的老先生,他依稀记得那位老先生,最擅长解的毒,就是西域之毒!
楚玉惜看着姜清远去的身影,沉默了许久,想起了当日沈婕妤睡着时姜清在她旁边说的话:
当今这宫里必定是有人下定决心要杀沈婕妤了,她中毒至深,远超安荑,根除之难,难于上青天。
若是要救,就必须要弄清楚药理,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病毒就宛若仙人在远方随随便便扔下来的一笔,无踪无迹,让姜清无处可循。
于是姜清那日皱着眉毛,苦思了良久,最后决定兵行险招,让楚玉惜去寻找关于这毒的来源,而他则是尽量熬药缓解沈婕妤的病情。
如今姜清失败了,对此毫无信心。
但是楚玉惜又给了他一个希望,正如同楚玉惜也给了那个明知必死无疑的沈婕妤一只疑似凤凰的希望。
她坐在墙角,迷上了眼睛,想着人性的可悲, 明智必死无疑,明智无药可救,但却还是要去争取,去追求。
其实这样还是很好的啊。她迷上了眼睛,享受着偏偏照在她身上的阳光。
白衣不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