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接到史一刚电话的十分钟以后,顶着黑眼圈到了酒店楼下,拽开车门坐进了史一刚路虎车内的副驾驶:“啥事啊,大哥?”
“陪我走走。”史一刚看着大庆笑了笑,随后将车启动,缓缓驶向街道。
“嗡!”
史一刚的车前脚刚走,一台等待许久的出租车也随即启动,缓缓跟在了后面。
“大庆,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史一刚漫无目的的开着车,跟大庆闲聊着。
“六年多,马上快七年了,还有十一天,就七年整了。”大庆呲牙一笑,语气流畅的回应道。
“记得这么清楚?”史一刚也笑了。
“还有十一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这种事我怎么能忘呢,出来混了这么多年,我别的没学会,但是却总结了一个道理,其实当小弟,就跟做舔狗差不多,只有把大哥舔明白了,你才能混得更好!”大庆臭不要脸的开口道。
“哈哈,操!”史一刚翻了大庆一眼,语气略显感慨:“一眨眼,你也这么大了。”
“可不嘛,当初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十八岁,那时候,我还是红歌集团的一个保安,我记得在你生日那天,你跟赵磊起了冲突,当时赵磊他们一群人奔着你就扑上去了,是我跟小贺俩人护着你跑进了电梯,否则那天你肯定就废了,我记得你当时让人打得可惨了,裤衩子都被扯出来了。”大庆语气揶揄的开口。
“当年为什么敢帮我啊?”史一刚回想起自己那些不堪的往事,也一脸苦笑。
“红歌集团是个大公司,出入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谁的眼里会看见我们这些保安啊,整个红歌集团的高管,出来进去会跟我们这些保安打个招呼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我始终感觉你这个人不错,当时我还小,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这种好人,不该被人欺负,稀里糊涂的就冲上去了。”大庆见史一刚始终在提以前的事,也兴致勃勃的跟他唠了起来。
“跟了我七年,有六个春节都是在我家过的,就没想过回家去看看吗?”史一刚手掌把着方向盘,腕上的一块金表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回去干嘛啊,我爸没得早,我妈给我找了个后爹,从小我就比他们又要的那个孩子矮了一截,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始终都融不进那个家庭,到了十八岁,我终于捱不住了,选择了自己出来闯,当时我找我妈要二百块钱路费,她都没给我,我晚上在她包里偷钱,被我后爹抓住了,他打我的时候,把擀面杖都打断了一根,后来还要拿菜刀砍我,我是在大冬天,只穿着一条裤衩子从家里跑出去的,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吧,我在大街上捡到了五十块钱,那是我这辈子捡到过面值最大的金额了!”大庆咧嘴笑了。
“那你不如我,我捡过一个钱包,里面有五百多,让我交给老师了,老师还给了我一个奖状呢!”史一刚呲牙炫耀了一句。
“哈哈,那你这个奖状可真值钱!”大庆也乐了。
“换作现在,我肯定不会把那个钱包交给老师了,人呐,越认清这个社会,也会变得愈发不单纯。”史一刚自嘲一句,露出了一个苦笑。
“是啊,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个没家没业的保安了,没想到才刚做保安没多久,就认识了你,我曾经发过誓,等我出人头地了,一定得回到那个家,让他们看看我趾高气昂的样子,但现在年纪大了,却忽然发现,对于那个家庭来说,我连炫耀的心思都提不起来,她没养我小,我也不养她老,彼此相安无事,这就挺好的。”大庆提起自己的家事,语气刚硬。
“能回家看看,还是尽量回家看看吧,算起来,我也快八年没见过我爸了。”史一刚吧嗒着嘴唇回应道。
“大哥,你跟家里人,也处的不好啊?”大庆从未听史一刚提起过家事,所以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跟你差不多,也是父母从小离婚,自己在外面瞎混,但我那时候可不如你长心,你还知道找个保安的工作干一干,我那时候就是整天去网吧,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把网费凑出来,去学校门口找学生借钱,借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去偷东西,工地的钢筋,废弃工厂的发电机,停在街边没锁的自行车,啥都偷过。”史一刚在烟盒里探出了一支烟。
“哎呦我去,你这少年生活够丰富的啊。”大庆被史一刚的故事逗得连连大笑:“我跟你保证,全沈y的人,肯定都想象不到,红歌集团的一刚大哥,居然是这种出身。”
“我是一个被时代推着往前走的人,从小就没什么目标,却越走越远。”史一刚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活了这么多年,我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人生这东西,光凭努力是没用的,往往抓住一个机遇,就足以改写你的一生,一个人如果转运,往往只需要两三年就够了。”
“……大哥?”大庆看见史一刚忽然变得伤感起来,一时间有些没能理解他为何这么感慨。
“当年我在盛东公司的时候,过得很快乐,那段时光,就像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一样,让我至今难以忘怀,我原本以为,我可以跟我曾经的兄弟们始终那么快快乐乐的相处下去,但天不遂人愿,盛东公司走到了尽头,当时我大哥出事之后,盛东公司的所有人,都选择了跟他一起渡过难关……不对,这个形容并不准确,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劫,是渡不过去的,但所有人都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留在甘楚东身边,固然大家知道,即便自己留下也无法改变什么,但他们还是留下了,因为大家都想对彼此间那么多年的感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史一刚露出了一个苦笑,说话间,已经把车开到了车流稀少的外环路上。
“大哥,我以前可从来都没听你说过这些。”在大庆眼里,史一刚历来都是一个很豪爽、很开朗的人,虽然偶尔会有些不着调,但绝对不是一个把多愁善感挂在脸上的人。
“当年盛东公司的所有人都选择了留下,只有我选择了离开,其实我没想坑谁、害谁,我只是单纯的害怕了,我想不通,既然盛东公司已经注定要灭亡,为什么大家还会选择留下,我只是想让自己躲开一劫,能够生存下去而已,你说,我错了吗?”史一刚看着大庆,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大庆沉默不语,没有吭声。
“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如果换做别人,他们一定会对我说,我做的没错!但我究竟错没错,其实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那一天,我绝对不会选择下车,即便我被抓住了,即便我蹲了监狱,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我今天一无所有,但最起码想喝酒的时候,身边还有几个能掏心掏肺的兄弟。”史一刚做了一个深呼吸,转开了话题:“所以,我很能理解你。”
“我?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庆眼角跳动了一下。
“你的性格,跟当年的我很像,我们都没想出卖自己的大哥,甚至有的时候,连自己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做了,人这种生物,思维实在是太跳跃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用一个词语,或者用一个印象就去定论的,不是吗?他们都说,江湖是一场豪赌,而且是青春饭,在你最好的几年光景,如果混不起来,这辈子就废了,这条路上,运气不行,就只能拼勇气!拼了勇气还不行,后半生就只能卖力气!很多人都觉得,我是赌赢的人,但没人知道,我赌上的筹码,不仅仅只是青春而已!”史一刚将烟头弹出了车外。
“大哥,你是不是没醒酒呢,咋还神神叨叨的呢?”大庆眨巴着眼睛,手心有点冒汗的向史一刚问道。
“你真听不懂?”史一刚再度一笑:“那昨天晚上那个电话,你是打给谁的?”
大庆听见这个问题,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嘴角颤抖了半天,才握紧拳头道:“这事,你都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会跟我说实话的,你这个人心思太浅,而且太感情用事了。”史一刚说话间,直接把手探进了手包里。
“咕噜!”
大庆看见史一刚的动作,呼吸急促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手掌开始微微颤抖。
“刷!”
史一刚收回的手掌里,并没有出现大庆想象中的手枪,而是一张银行卡。
“这卡里有二百万,跟你这么多年的付出相比,这钱不算多,但你空着手跟了我一场,叫了我七年大哥,我就不能让你空着手走,信我一句,以后别瞎混了,好好找个老娘们过日子吧,在家给儿子换尿布,比拎着刀与枪踏实多了。”史一刚把卡拍在了大庆的腿上。
“大哥,关于这件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大庆看着腿上的银行卡,抿着嘴唇就要开口。
“铃铃铃!”
大庆话音未落,史一刚的手机随即响起了一阵铃声,看见打来的号码,史一刚抬手打断了大庆的话,按下了接听:“喂?”
“说法方便吗?”对面的杨东问道。
“你说。”史一刚点头。
“刘浩手里的东西,已经在我手里了,在光伏项目这件事上,赵磊输了!”杨东直截了当的解释了一句。
“呵呵,你可以啊!”史一刚听说杨东那边已经把事办妥了,心情变得爽朗不少:“你成了,我也就可以退了。”
“想怎么走?”杨东继续问道。
“我有我的办法,等你办完事,咱们俩见一面吧。”
“妥!”杨东应声挂断了电话,史一刚也把手机扔到了储物格里。
“大哥!小心!”
史一刚这边还没等抬头,坐在副驾驶的大庆声嘶力竭的就是一声咆哮。
“刷!”
史一刚听见吼声,本能抬头。
“嗡嗡!”
与此同时,一台满载石块的渣土车贯着风声,引擎散发出异样的咆哮,正压着逆行道路,对着他们这台车疯狂的冲撞而来,速度之快,已经让人完全没有了躲避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