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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7)

容离还未说话,便察觉林鹊将她的手又捏紧了几分。

林鹊皱着眉头看她,往她手背上拍了两下,虽说丹璇是我和单栋从山上捡来的,可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字,既然将她带回了单家,我和单栋便是把她当作了亲女儿,原也不想她为了单家委屈自己去祁安,可她走时却是一句怨言也不曾说。

容离气息一乱,压着声问:姥姥可还记得是在哪儿捡到我娘的?

林鹊脚步一顿,朝某一处望去,眼眯着,出皇城北门,约莫三里处有座犬儿山,那山不高,半山腰有座空庙,空了数十年了,我和你姥爷就是在庙里捡到的丹璇。那日办了丧事,要下山时忽然下了雨,我和你姥爷进庙里躲雨去了,恰好听见婴儿啼哭,一看,不知是谁家的孩儿被丢在了山上。

她顿了顿,有些踟蹰,本是不该抱回来,毕竟那地方有些晦气。

容离讶异,随即问道:为何这么说?

林鹊轻叹,那庙是空着的,山又是座坟山,故而常常有人在庙里停棺,有些棺椁一放便不抬走了,丹璇尚在襁褓时,便被搁在了一口棺材边上。

将小孩儿弃在山上也就罢了,还放在棺椁边,多少有些怪异。

林鹊捏着容离的手,那小丫头哭得凄厉,我和你姥爷哪能装作听不见。刚听见这哭声时,我们还被吓了一跳,毕竟那山上黑灯瞎火的,这哭声来得吓人,可细听又不像是什么妖鬼,便凑近看了一眼,看见了个约莫是刚出生的小孩儿。

她细细回想,一边道:裹在暗红的襁褓里,脸哭得又皱又红,看不出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我一时心软,便去抱着哄了一阵。雨下了一夜,我便抱了她一夜,后来才发觉这小孩儿一直哭,约莫是饿了。

容离静静听着。

华夙淡声道:若是凡胎,怕是已饿个半死了。

容离不着痕迹地往后伸手,攥住了华夙的黑绸一角。

林鹊又道:总不能将她留在山上,我和你姥爷把她抱回去了,走前壮着胆子推开了边上的棺椁,里边竟是空的,如今一回想,仍是觉得古怪,谁家下葬时不将棺椁抬过去,哪有放着棺材在庙里,背走尸又弃了婴的道理。

总不该是棺椁里的东西忽然诈尸,把人吓跑了,抛得急,连婴孩都忘了带。华夙蓦地出声。

她的黑袍被拽得一紧,垂头才看见容离手里攥着黑绸,还白着脸闷闷不乐的,这才道:我不说就是。

容离暗暗瞪了她一眼,声音低低地说:娘竟是这么到单家的。

林鹊敛了眸光,拉着她避开了过路的人,丹璇许就是因身子不好才被丢弃在山上的,至今也不知丢她的究竟是谁,可太狠心了。

容离沉默了一阵,掂量着开口:那娘幼时是什么样的,我在容家时,鲜少从旁人口中听说她的事。

林鹊一听到容家这二字,当即又不乐意了,神色却还算平静,她幼时啊,不大爱说话,可却分外懂事,我白日里绣花时被针刺着了手,夜里想借着烛光绣完,四处寻不着,后来才知那丫头悄悄拿去接着绣了,绣得还有模有样的。

这样的事倒是稀奇,从前在容府时,容离听到的顶多是什么,大夫人身子弱,大夫人性子温和,大夫人鲜少露面,大夫人与老爷如胶似漆诸如此类的话。

山精?华夙皱眉。

容离暗暗朝她睨去一眼,不解其意。

华夙兀自道:山精化形后模样与人无异,心志却甚是老成,只不过山精这等东西向来脆弱,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若是只有半魂,恐怕撑不过一段时日便死了。

死这一字从她口中吐出时,好似什么平平无奇的事,如凡间四季更迭,日落月升。

那便不是山精。华夙自顾自开口。

容离低声说:我还从未见过娘绣花的模样。

林鹊一时无言,拉着她的手往人群里走,她走得慢,可气力却不小,把容离的手拉得紧紧的。

容离被拽着,忙不迭回头,生怕华夙被挤走了,可转念一想,这鬼怎么可能被挤得走。

果不其然,那些摩肩接踵的行人头也不抬,就这么从华夙身上穿了过去,顶多拢了拢衣襟,被突如其来的寒意给冻得哆嗦了一下。

华夙一袭黑袍曳地,松散的发辫垂在身后,神色平静疏远,与这喧闹吵杂的街市格不相入。察觉到容离回头,她狭长的凤眼一睨,好好走你的,回头做什么,也不怕撞着人。

容离这才扭过头,顺从的被林鹊拉着走。

林鹊走了好一阵,挤出笑道:你看看这街市里有什么看得下眼的,想来你在祁安时是什么都不缺的,可祁安和皇城终是不一样,皇城里有的,祁安未必会有。

容离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想看上一眼,可又觉得疲乏,兴致不大高。她转念一想,小声道:先前娘还在祁安时,姥姥也是这么常常带她上街么。

林鹊脚步一顿,轻叹了一声,她自小性子便很是沉稳,我常带她到街上,可她好似对什么都无甚兴致,后来长大了些,才多了那么点儿喜好,不再像幼时总是闷声不言了。

华夙面不改色的在来往的路人中穿行,那目不斜视的模样,倒有几分倨傲,却也算不得是盛气凌人。她不管不顾地从那些行人身上穿过,足尖都不带拐的,无动于衷地说:听着倒是有点儿意思。

容离眼睫一颤,眼底映着彩灯斑斓的光,目光炯炯。

华夙平静道:入轮回,转生投凡胎,方诞世时有些人是能记得前世之事的,但年纪一大,从前之事便日渐模糊,渐渐便记不清了,变得与常人无异。

容离微微颔首,对林鹊道:还是活泼些好,至少看着病气不会那么重。

林鹊笑得勉强,可不是么,从前我和你姥爷就盼着她能多说些话,别人家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我和你姥爷就盼她平日里能多出去走走,就只是在院子里站着见见光也好。

容离走得有些累了,气息喘得重了一些,娘以前在单府时,总是在屋里么。

她不爱出门,也不知是身子太弱了还是怎的,平日里在日光下站久了,便要说身上疼。林鹊摇摇头,跟使性一般,她那眉头一皱,我和你姥爷便不忍心为难她了。

华夙在旁一嘁,像你。

容离瞪着眼,也不知哪儿像她了,她从未使过性子。

林鹊唏嘘道:她虽然身子不好,可性子向来很倔,说一不二,她从不会撒娇服软,不乐意便是不乐意。

华夙又自顾自道:这么说又不像你了。即便无人回应,她仍是能冷着脸乐此不疲地自说自话,虽然说得也不多,却偏偏要说。

容离在心底轻哼了一声,平日里不敢忤逆这祖宗,可心底没少挑刺。

林鹊回过头,你还想听什么,若是姥姥记得,都说给你听。

容离愣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林鹊的目光太过热切,她竟有些不知所措。这分热切和容长亭将她当作丹璇时截然不同,林鹊的热切里透着朴拙诚挚,好似将她视若珍宝。

许是鲜少被人这么珍视,她一时觉得自己不该拐弯抹角的从林鹊口中挖话。

华夙明明能从万千凡人身上穿过,却偏偏把手搭上了容离的肩。她神色冷淡,看似勉为其难地侧了一下眼,怎么,心疼了?

容离咳了几声,想把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

林鹊拉着她顺着人流走,指着远处高耸的城墙说:那便是皇宫,看着近,实则还有老远,今儿便回头了,走了这么久,你也该乏了。

容离颔首,她确实累,可今夜累得值当,至少得知了一些事。

华夙松开按在容离肩上的手,转身沿着来路走,银黑两色的发辫微微一晃。刚转过身,她脚步陡然一滞,眯起眼朝一巷道深处望去,神情冷厉。

她神色变得太快,容离看得一愣,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险些踩上了这鬼拖曳在地的长袍。

容离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巷道里只一红灯笼在摇曳,连个鬼影也瞧不见。

那灯笼下的穗子被风刮着,那摆动的幅度稍微有些奇怪。

明明灯笼摇曳得慢腾腾的,底下的穗子却在急旋,好似被什么东西拨弄着。

容离气息一滞,把画祟抖了出来,紧紧握在了手中。

林鹊看她忽然停下,疑惑道:怎么了,是腿疼了?

容离摇头,装作漫不经心地正过目光,余光却瞧见灯笼的穗子上缠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鬼气。

太过稀薄,以至于她一时间未留意到。

华夙定定看了一阵,随后默不作声地迈开步子。

容离惴惴不安地回了单府,一路上憋了好一阵的气,险些把肺腑给憋得烧起,难受得不得了。

林鹊送她进了院子才依依不舍地回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说:好好歇着,别的事无需多想。

进了院子,三个丫头跟游魂一样在地堂上站着,闻声纷纷朝院门看去,眼神直勾勾的。

容离被看得一愣,讷讷道:你们怎都在这呢。

小芙埋怨道:姑娘没回来,咱们怎么能歇。

容离笑了,你们可以进屋里等,何必在这守着门,这几日还不够累?

咱们担心姑娘还不成么。小芙跺了一下脚,虽说这院子里已经没有外人了,可她仍是拘谨,眼珠子也不敢往别处转。

容离轻笑了一声,目光在白柳身上顿了一下,先前她觉得这丫头胆子大,现下才清楚,分明是硬着头皮装出来的。

白柳浑身在打颤,却偏偏要站得腰直背挺的,身板打得直,面色却僵得厉害。

容离眨了眨眼,实在是站不住了,便往石凳上一坐,喘了一下气才道:究竟是怎么了?她说话时定定看着白柳,分明是看出事了。

华夙微微眯起眼,朝那瑟瑟发抖的丫头走去,手一抬便从白柳的肩上拈起了一缕黑雾。

是鬼气。

容离看见那鬼气了,直觉这事儿不对劲,看着白柳说:你说。

白柳带着哭腔,容府里的鬼是不是跟着咱们到皇城了,这一路穷追不舍的,是不是咱们前世欠了他们什么,要钱没有,要命只有一条,姑娘你说这鬼到、到底想要什么。

华夙掌心一翻,丹红的唇张开,捏着鬼气的手随即一松,唇中吹出一股气。

只一瞬,那鸿毛般轻飘的鬼气便被吹散了。

容离皱起细眉,你在哪儿撞见的,莫不是看错了?

白柳往后一指,指向下人住的偏房,我方才小睡的时候,有东西在扯我的头发。

小芙忙不迭摆手:不是我。

华夙捻了捻手指,像手上沾了灰,不以为意道:不打紧,只是有东西跟过来的。

这鬼口中的东西,容离不必多想便知是什么。

除了鬼,还能是什么。

容离佯装镇定地侧过头,不咸不淡地看了空青一眼。

空青陡然领悟,淡声道:我不该捉弄你。

一时间,小芙和白柳面上净是迷茫。

空青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捉弄人的,可她偏偏说得很认真,先前容府出了那么多的事,在路上时你常常一惊一乍的,这样怎么能将姑娘伺候好,我便想看看,能不能给你壮壮胆。

白柳扯着嗓子道:壮胆是这么壮的么!

容离站起身,轻声道:方才走累了,我回屋歇歇。

空青垂着眼俯了一下身,白柳还在一个劲地瞪她,就光瞪,牙齿咯咯地打颤。

进了屋,容离小心翼翼合上门,转头望向华夙的指尖,方才那当真是鬼气?

华夙抬着手,指尖干干净净,不错。

容离皱眉,你先前不是说小鬼不会入皇城么,为何还会有鬼气。

思及巷道里那摇曳得飞快的灯笼穗子,她又道:在街上时,你往巷子里看了一阵,可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她终究还是个活人,即便现下已撞惯了鬼,可对鬼这一字始终带着点儿忌讳,话明明已抵至舌根了,可说出口时,却不由得换了个说法。

华夙把自己素净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阵,五指微微张着,手指是又长又直,不是小鬼,他似是特地找过来的。

容离走到桌边点了灯,那火苗细细弱弱,只把桌角照亮了,她抬手护在那火苗边上,他好似并不想避开你,否则也不必来招惹白柳,便是想叫你知道,他就在这附近。

华夙面色冷淡,提着黑袍坐到了桌边,屈起手指慢腾腾地叩了几下。

莫非是你的旧部?容离眨了眨眼。

华夙没有说话,好似并不期望自己的下属会找过来。

容离思绪一动,难不成是那只白骨鸮?

不是他。华夙淡声否决,他既然不急着现身,想来另有打算。

容离愣住,小声问:那便不管他了?可他若是萝瑕那一边的鬼,该如何是好。

跟在萝瑕身侧的,又如何耐得住性子。华夙轻蔑地嘁了一声。

容离只好作罢,倒了一杯淡茶润了润喉,那明儿可要去犬儿山看看?

华夙唇边噙起笑,你倒是比我急切。

容离没吭声,双目映着闪烁的火光,澄莹透亮。她知晓华夙对画祟同她结契一事耿耿于怀,恰好,她也想弄个明白,总不能白白重活这一世。

翌日,头一个来敲门的竟不是小芙,亦不是白柳和空青,而是单家的小千金单流霜。

小姑娘敲了门,整个人近乎要贴到门上,眼巴巴地看着,小声道:姐姐,表姐姐。

这一声声的,跟叫魂一样。

在她敲头一下的时候,容离就醒了,睁着眼躺在床上望着床幔,半天没回神。她虽然眠浅,可回回睡醒时俱要懵上一阵,缓上好一会心绪才清明。

华夙就坐在床沿,冷着一张脸,不算焦炙,但一脸的不称心,就这么讨小姑娘欢喜?

容离没吭声,垂着眼看着那盖在身上的锦被,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周身也无甚气力,连着眸光也柔柔的,面颊苍白没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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