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昭的笑意更深了,刻意道:为何要等到下月,莫不是哪个胆子大的克扣了咱们大姑娘的月钱。
容离眼睫一颤,一声也未吭,似是默认了。
克扣?容长亭的面色顿时一变,猛一拍桌,朝姒昭和董安安看去,厉色道:我不过是不在府中,不是死了。
就连桌上盛满了菜的碟碗也随之一震,五夫人手中的玉箸叮一声落在了地上,碎开了。
老爷莫气,我就是随口一提,离儿也未同我说过此事,一会将管账的叫来问问便清楚了。姒昭朝容离看了一眼,离儿你说是么。
容长亭黑着脸:我人在篷州,你们的魂莫不是也跟着去了?也不知将离儿照看好!
容离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有些乏,想回兰院歇着了。
容长亭按了按眉心,看她白着一张脸,站得摇摇欲坠的,确实是一副疲乏的模样,只好道:一会爹让下人熬点儿粥,给你送过去。
小芙连忙把被抱走的猫接了回去,紧跟在自家姑娘身后。
尾随其后的,除了她,还有一鬼。
出了闻香轩,容离面上疲乏一扫而光,唇色倒还苍白,只是一双眼弯弯的,就连眼梢的小痣也生动了几分。
华夙从黑袍下探出手来,细白的五指抵向她后肩,借了些力给她。
容离缓缓吁了一口气,方才没看见三娘,也不知三娘吃上了么。
姑娘你怎还担心那三夫人。小芙气愤道,三夫人和那管账的走得近,定是她从中作梗。
容离柔柔一笑,摇头道:莫要胡猜乱想。
华夙抵在她后肩的手缓缓往上攀,虚撘在她瘦弱的肩头上,你倒是机灵。
容离眨了眨眼,好似不知所谓。
一会我再去探探那寺庙,你就在屋中,捂好竹笔,切莫走动。华夙淡声道。
容离脚步一顿,从小芙怀中把小黑猫挖了过来,暗暗朝华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用此猫躯壳。
华夙目不斜视,不。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21章
华夙看也不想多看,这么柔弱的玩意,被人掐一下便会一命呜呼,她最是不屑。
容离搂着猫,摸着它的后背轻抚了几下,这猫一看见那大鬼便浑身哆嗦,哪还敢挣扎。
小芙仍是气不过,小声道:方才三夫人未上桌,定是被老爷禁足了,若是让老爷知晓三夫人和管账的私下勾结,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小芙,慎言。容离轻叹了一声。
小芙气哼哼的,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缝,姑娘何必对她如此心软,先前她将姑娘欺负成了什么样,幸好老爷回来了,否则、否则我
否则你要如何?容离好笑地看她。
小芙垂着眼咬牙切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容离抿了一下唇,好言相劝,莫说这种晦气话,你若是做鬼,我还怕你把我吓着。
小芙只好闭紧了嘴,不再多言。
华夙的手仍轻撘在容离肩头,不看她怀里的猫,别开眼说:我不在时,夜里将门窗合拢,即便听见有人叩门,也莫要轻易打开,若是害怕,便让那剥皮鬼守门。
容离步履稍顿,欲言又止,可小芙还跟在边上,她不便问话。
华夙又道:夜里起来,听见有人喊你名姓,勿要回头,如若被人拍了肩,命火便会熄去。
她慢声说着话,语调平平,远处寒风呜咽,听见叫人胆战心惊。
容离抱猫的手一紧,下意识侧头瞧见自己的肩,可她哪看得见什么命火,只一只手搁在自己肩上。
那只手恰似精雕细琢出来的,五指笔直细长,就连指甲也长得分外好看。
华夙抬手,转而贴至她的后背,回去吧,方才我说的,可都记明白了?
说话时缕缕寒意落在容离后颈,比隆冬的风还要阴凉。
容离微微颔首,细眉皱着。
到了兰院,只见那口棺材还在院子里放着,主子未吩咐,下人也不知要不要将它收回去。
院子里静谧无声,连一个侍女和小厮也不见,蒙芫那屋里未燃灯,冷清得出奇。
容离朝自己那口棺走去,抬手在上边轻抚了几下,眸光柔柔的,恰似在看什么宝贝。
小芙也有些怕,料想别的下人定也是因这几日撞鬼的事,才没敢在院子里待着,别说将这棺椁收回去了,看见它便觉得晦气。
姑娘,咱们回屋么?小芙捏上了容离的袖口,不敢将眸光移开,生怕一个不经意就出了什么事。
华夙往棺盖上拍了拍,淡声道:这棺材雕得倒是好。
棺盖被拍得轻响了两声,惊得小芙浑身一僵。
有灰,我拍了两下。容离转身往屋里走,刮了刮怀里小猫的鼻头,对小芙道:去把灯点上。
小芙一步三回头,惴惴不安地迈进了屋,把油灯点上了。
油灯亮起,微弱的光洒开,影子错落映在壁上,没将惊怖削减半分,反倒还增添了点儿阴森诡谲。
容离进了屋,回头才发觉华夙未跟进来,而是站在院子里仰头观天。
天上一轮月清朗寂寥,月色溶溶,洒在了华夙的脸颊上。
华夙抬起手,竟将兜头的黑绸揭了下来,那银黑相间的发辫展露在月华下,夹杂在其中的根根白发盛了月光,好似成了银捻的丝线,皎皎澄莹。
那张脸果真冶丽近妖,眉心一点朱砂更添蛊艳,可她并非什么妖,而是从阴间里出来的鬼。
华夙眼眸忽地一转,朝容离那亮着灯的屋子看去,猛一抬手,五指紧紧一拢,敞开的门便被风撞了一下,嘭的合上了。
容离的目光被合上的门挡了个正着,她蓦地回过神,心有余悸地退了一步,脚后跟碰着了凳腿,双膝一软便坐在了凳子上。
小芙怵怵地朝那被风刮合的门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今夜风可真大,姑娘莫怕,有我在呢。
容离摇头,她如今倒不是那么怕了,只担心那鬼物明日能不能回来。
门一关上,小黑猫瞧不见那鬼物,这才壮着胆子细细弱弱地叫了起来。
姑娘,这猫许是饿了,给我吧。小芙伸手。
容离把猫交给了她,叮嘱道:喂饱一些,再给它撘个窝,莫要冷着了。
小芙连连应声,匆匆忙忙把猫抱了出去,不敢离开太久,一转眼又跑回来了,喘着气道:姑娘,那猫安顿好了。
剥皮鬼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站着,未得吩咐,果真是一动不动。
容离朝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了助眠的熏香,借着油灯将其点燃了,慢腾腾放进了三足小炉里。
小芙一嗅到这香的气味便打了个哈欠,老爷方才说差人送粥,也不知何时来。
我不吃。容离摇头。
小芙皱眉:姑娘若是夜里饿了可如何是好。
那便放着,饿了再说。容离道。
过了片刻,果真有侍女提着食盒来敲门,那侍女颤着手,头都不敢抬,把食盒递进屋便转身跑了。
小芙把食盒放在桌上,俯身嗅了一下,姑娘当真不吃?这粥闻着还挺香。
容离摇头:不吃。
更阑人静,屋外风声在啸,将树刮得簌簌作响,门窗嘭嘭乱撞,好似有人在敲。
容离在窗上躺了一阵,她还没睡着,小芙已伏在桌上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熏香是她故意点的,丫头伴在她身边多年,已是知根知底。小芙那嗅到此香便会睡着的毛病,已像这刻入膏肓的病一样,叫她忘都忘不得。
容离坐起身,将竹笔握在了手中,垂着眼在心底数着时辰。
月上梢头,她本就疲乏,坐着险些昏睡了过去,可脑袋一晃,又猛地清醒了过来。
两个时辰过后,华夙仍未归来。
容离皱起眉,心里觉得以那鬼物的能耐,应当无谁能轻易伤得了她。她掩在锦被下的手缓缓探出,掌心一展,那杆竹笔静默躺着。
她抿起唇,琢磨着再等上一等,眼看着三足小炉里的熏香快要燃尽了,干脆朝墙边的剥皮鬼勾了勾手。
来。
剥皮鬼的眼耳口鼻俱是画的,容离头一次画皮,还不甚熟练,故而这鬼的双目甚是呆滞木讷,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僵着身一摇一晃地走近。
此鬼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她。
容离压低了声音道:你去净隐寺外,看看寺庙的门是半敞着,还是全合上了。
剥皮鬼缓缓躬身,转身欲走。
容离低声又道:切莫进到寺里,若嗅见门外有鬼气,便速速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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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直至夜深,白柳和空青也未见回来守门,不知跑哪儿去了。
容离起了身,放轻步子走到那三足香炉边上,点了新的熏香,放进了炉子里。
小芙睡得很熟,趴在桌上动也不动,全然不知自家姑娘还起来焚了香。
剥皮鬼钻出了门缝,好似一缕烟,倏然便没了踪影。
屋外寒风顺着那门缝钻进了屋里,将小芙冻得一个激灵,她吧唧了两下嘴,仍未见睁眼,被炉子里的熏香给迷得心神俱定。
容离垂头看她,过会儿才安心地回了床边,坐在床沿上如何也睡不着,想到华夙先前那般叮嘱,指不定是要去做什么犯险的事。
一人一鬼本就阴阳相隔,且也不是十分熟识,容离不知怎的就惦记上了,许是承了那鬼物的一杆笔,领了恩,不得不还情。
她捏着手中竹笔,借着晦暗的光细细打量着,指腹从笔末一拭而过,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笔上的刻痕便不见了,连丁点痕迹也未遗落,像是从未刻过什么字。
摩挲着笔杆时,容离心底涌上一阵骇怪,连忙窸窸窣窣地站起身,将衣衫从帨架上拿下,慢条斯理地穿上,待将狐裘披好,才慢步走到了门边。
思及华夙走前的嘱咐,她在门前顿了许久,掩在狐毛下的手朝笔尖的毛料碰了碰,思忖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屋外的灯笼在风中曳动,暗红的光在地上晃动不已,好似红绸被吹拂。
经过柴房时,容离特地顿了一下,站在窗边往里看。
柴房窗棂上糊着的纸略显残破,久未换新,风将翻起的纸吹得哗哗响着。
在那纸缝处,容离瞧见了屋里幕幕。
只见玉琢正瑟瑟缩缩地蜷在地上,腿边放着两个空碗,好生可怜。
这么冷的天,想来也不容易睡着,玉琢辗转反侧,果真睁了眼。
玉琢睁眼时见到窗外有个人影,瘦条条的。她眯起眼道:白柳,还是空青?
窗外的人影一声不吭,半晌轻嗤了一声,慢步走开了。
玉琢心觉古怪,虽有些怕,可好奇作祟,还是站起了身往窗边走,透过那破碎的窗纸,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的那一口棺材。她忙不迭退了几步,双腿软得厉害,蓦地被横在地上的木枝绊倒。
屋外咚咚响了一声,是棺材盖被敲响,恰似催命。
容离攥紧了狐裘走出了兰院,顺手将挂在桥头的提灯取下,沿着阴森昏暗的小道往竹林去。
路上空无一人,风声习习刮过时,似雨声淅沥,又恰似猛鬼喘息。
夜里的竹院更是清冷,许是傍山的缘故,当真比别处要冷上不少。
院门紧闭着,容离踏了进去,捏着手中的竹笔,轻易便推开了主屋的门。
屋门前连月华也未洒,里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莫说鬼物了,连桌椅都瞧不清。
她伸长了手臂,将灯往远处举,侧身看向了倚墙的黄杨木柜,柜门紧闭,里边悄然无声。
黄杨木柜的两扇门倏然打开,嘭一声响,一抹阴气如出洞灵蛇,疾比风雷,直往她的脸面撞。
容离猛一仰头,心陡然一紧,一瞬之间好似被扼住了脖颈,差些晕厥。她紧握着竹笔的手从袖中探出,手肘一屈,将笔横在了身前。
此笔只得用来应付鬼物,她需画些什么,才能将鬼物困缚。
容离险些就挥笔作画,手猝然一顿,硬生生止住了。
那从黄杨木柜里袭出的鬼物逼近她身前,苍白的脸上鲜血横流,及地的黑发一绺一绺的垂在身侧,她一双黑如染墨的眼圆瞪着,眼梢处青红筋脉遍布,恰似蛛网。
是已亡故的二夫人。
二夫人往她脸面吐出了一口极寒的阴气,指甲尖长的五指已逼至她的脖颈。
容离被那阴气扑面,不由得闭起了双目,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二夫人陡然收手,似是心底惊骇未散,侧头朝敞开的门外看去。
容离睁开眼,将横在身前的手缓缓放下,袖口一垂,又掩住了那一杆竹笔。她喘着气,轻声道:我悄悄来的,侍女都睡下了。
你二夫人心有余悸,猛将眸光收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可知那跟在你身侧的鬼,是何来历?
不知。容离摇头,双眸低垂着,即便身上披着厚实的狐裘,也不难看出底下双肩在颤,好似怕得紧。她那日忽地找上了我,我思及二娘原先说的话,便将她带来了,哪知她竟竟这般可怕。
二夫人收回张开的五指,黑得完完全全的双眸缓缓一凝,原蔓延至眼白的瞳仁缩得如常人一般小,看着不是那么吓人了。
她从门前退开,扶着桌坐下,摇头道:此鬼非同寻常。
二娘也看不出她是何来历?容离问道。
二夫人摇头,我自成了鬼后便被缚在此屋,连半步也离不得,哪能知晓她是什么来历,不过此鬼身上鬼气稀薄,似是使了什么障眼法。
容离低垂的眼慢腾腾一转,被缚住了?
二夫人神情阴阴沉沉地点头。
容离对此不甚了解,她抬起头,佯装着急,那我如此才能摆脱此鬼?
二夫人一时竟答不上来,过了一阵才道:若我能踏出这屋便好了。
我如何才能助二娘离开这盈尺之地?容离急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