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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9)

你是气朕当时没有跳出来救你?朕也想的,但春来拦着卫燕思在书桌对面落了坐。

借口。

朕发誓。

卫燕思双肘撑住桌沿,竖起三根手指,眼睛水灵灵的,盼望曲今影能有点回应,对方却老僧入定似的,纹丝不动。

大女主,惹不起啊。

卫燕思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桌上的笔墨纸砚。

眼风一转,拿过曲今影面前那一叠洒金宣,漂亮的蝇头小楷,娟秀圆润,逐字逐句往下读,竟然是经文。

你抄这些做什么?卫燕思歪起头,打了个哈欠,丹凤眼尾有明显的湿润。

是经文,法华经。

卫燕思再次捧起洒金宣,这回满带着敬意念出声,咬字清晰,清澈如潺潺流淌的山泉。

明日是中元节,曲今影睁开眼,坐直了腰杆,法华经可以超度已故的亲人。

卫燕思稍一琢磨就懂了:你抄给你母亲的?

嗯,宫内严禁祭祀焚纸,妾身只好抄些经文,托人送回侯府,由哥哥去办。

卫燕思感同身受,她的母亲也是早早过世,要不是没有母亲的照顾,她也不会因一场高烧,毁了腺体。

可宫内的规矩严苛,不得燃烧暝锵。

卫燕思眼珠一转,倾身向前道:明晚酉时三刻,你去东筒子街等着朕。

万岁何意?

反正一定要来。卫燕思卖关子,朝她挤了下眼。

.

曲今影的确生气,那慎行司如同鬼门关,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牢房深处,不停有长鞭抽打皮肉的闷响,伴随凄厉的哀嚎和求饶,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缩在干草堆上一夜没睡,苦熬到天亮,好不容易盼来了兰嬷嬷救命,回三所殿补眠时,一闭上眼就是噩梦,梦见挥舞着镣铐的地狱小鬼儿冲着她狰狞的笑。

真恨不能把那昏君也送进慎行司呆半宿,常常滋味。

她下定决心,多生几天气,让昏君长长记性,以免日后再欺负她,甚至掰起手指细数昏君的罪行武英殿轻.薄她,马车内咬她,加上这回见死不救

简直是十恶不赦。

数着数着人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怨念全消解了,念起了昏君对她的好,以及朝她挤眼的画面,还挺乖巧的。

正如小杨柳那句问话您扪心自问,她哪里不好了?您真认为她是坏人?是个坏皇帝?

她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她又抄了一天的佛经,夕阳洒进窗户,照耀着她笔下的洒金宣,衬得蝇头小楷格外新鲜,她问磨墨的小杨柳:几时了?

酉时了。

走吧。她将笔搁下,换了条牙白的裙装,在铜镜前左右转了转,觉得太鲜亮,又改换一条竹青色的裙子。

带上那一叠洒金宣,前往和卫燕思约定好的东筒子街。

这地方位置偏僻,位于大内的最东边,窄而长,只有最下等的奴才在此活动,再往前拐过去,是宫女长房。

她们贴着墙根走。

县主,听人说宫内死了人,尸体都是从这条街运出去。小杨柳神秘兮兮道。

怪力乱神子不语。曲今影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停下,决定在此等候卫燕思。

晚霞悄然褪色,变成墨蓝,送来第一趟夜风,吹起她的衣摆,也吹来青涩的腥气,她打了个哆嗦。

县主,您有没有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她咬了下唇,否定道:没有。

您莫不是记错地方了。

不会。

她拉住小杨柳的手,安慰小杨柳别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二人的腿站得发酸,眼见着月亮往上爬高了几寸。

万岁为何还不来?小杨柳瑟缩的抱住她一条胳膊。

再等等吧。

穿街而过的风愈发的大了,吹得她们的衣带斜斜飞起,曲今影自言自语道:她快来了吧。

话落,伸长脖子,凝神注视着远处,期盼着卫燕思的身影在下一刻出现。

县主,万岁会不会忘记了。

她却仍然倔强着不肯将目光收回:再等等吧!

约好的酉时三刻,早过了。小杨柳滑下去蹲到地万岁会来的。

只是等到后头她自己渐渐蹙紧了眉头,怀疑真是来错了地方,或是卫燕思在戏耍她。

忽然前方有车轮嘎吱的声响,她眼眸一亮,微微勾起的嘴角,在车辆走进的那一刹,顿时垂了下去。

是一辆简陋的牛车,几名便装的太监缩在上头,看模样是要连夜出宫办差事,路过她们皆侧身投来疑惑的眼神。

她很不习惯被人这般盯着,脸颊发烫,背过身去。

我们回去吧。她忽的道。

不等了吗?万岁兴许在来的路上了。小杨柳爬起身。

万岁不会来了。曲今影的语调平平稳稳,不再带任何情绪。

要不我们去别处看转转?万岁说不定在那等着我们呢。

远处,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像是谁在急速奔跑,曲今影慌忙抬眸,看到了自夜色冲出来的风禾。

她离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红莲教余孽成了江匪,骚扰滨州一段的过往商船,首辅卢大人缠着万岁商量着对策。风禾大喘一口气,万岁请您务必等她,绝不失约。

曲今影的心情雨过天晴,薄唇轻启:劳烦风禾大人回禀万岁,妾身会在这等着她。

她话一出口,风禾就转身往回跑,跑出了小半条街,忽然折回来,领着她和小杨柳前往不远处的侍卫值房。

这里是神武门侍卫的休息处,风禾打发走了里头的所有人,为她们找了一间尚可的屋子,陈设简约朴素,一桌一凳和一博古架。

曲今影谢过他后,找出时下流行的话本打发时间,在一豆烛火下翻过几页,望向窗外柔软的明月,道:快要过戌时了吧。

可不是嘛。小杨柳打出一长长的哈欠。

第29章

曲今影细听两声蝉鸣, 拉着她一起读话本,读完最后一页,卫燕思才堪堪到了。

她端端的站在门口, 喜笑盈腮,眼里有星河流淌。

曲今影与她对视了良久都不发一语。

朕迟到了。卫燕思试着打破沉默。

曲今影只嗯了一声, 慢慢的将话本放回原处, 提起裙角跨过了门槛。

门外停有一辆马车,华丽且宽敞。

曲今影顾念红莲教屡次突袭一事,希望低调些的好,建议换一辆朴素的。

万岁怕您坐的不舒服,特地吩咐奴才备的这辆马车,你请。春来拍拍马鼻子, 掀开车帘。

盛情难却, 曲今影踩着矮凳钻进车厢,一片黑寂中还有一个人宁晨五公主。

曲今影挺意外的,一瞬间恢复平和,携着跟在身后的小杨柳朝她问礼,在她对面坐下。

影儿姐姐客气了, 我不请自来,你千万莫嫌弃我打扰你和皇兄。

公主哪里的话。

今夜去养心殿给哥哥送汤, 碰巧撞见她要偷溜出宫,便缠着她带我一起。宁晨道

曲今影像被人窥探了某种秘密,脸颊发烫。

你是快要入宫的人了,不用藏着掖着,我也不会告诉母后。宁晨音调一转,直接将话说到底。

曲今影随即面色一沉,或许是错觉, 她感到了宁晨的敌意,当是宁晨自小任性刁蛮,无心之失罢了。

隔着车帘,卫燕思就听见宁晨喋喋不休,要不是这小话痨太缠人,抱着她的腿不准她走,她才不会带这小话痨一道来呢。

她躬身进去,替曲今影解围。

这回能出宫不容易,风禾拦着她,春来也拦着她。

最可恨的是易东坡,横躺在养心殿的门槛边耍无赖,扬言她非要出宫的话,就从他的尸首上踩过去。

而后卢池净也来了,非要和她讨论什么红莲教余孽。

一直耽搁到现在。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送走卢池净,不顾阻拦坚持着要来,风禾和春来没辙,只好换上了便装跟随她。

至于易东坡,这老东西死死躺着,哪怕她软硬兼施都无动于衷。

卫燕思不是吃素的,还真就一脚踩上他的肚子,出了养心殿。

驾。风禾和春来坐在车辕上,马鞭一甩抽在马臀上,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行至神武门,有守卫要检查,风禾亮出腰牌,说奉万岁之名出宫办事,顺利的糊弄过去。

出了宫,宁晨兴奋地掀开原本严严实实的窗帘一角,直呼好刺激。

卫燕思挺喜欢这活泼的妹妹,调侃道:大惊小怪,你公主府本就在宫外。

可我从小到大没偷溜过嘛,宁晨柳眉倒竖,影儿姐姐你快管管皇兄,她老欺负我。

话讲的太奇怪,清清白白的关系立时变的朦胧不堪,谁都没接话,狭窄的空间,卫燕思尴尬的想找条缝钻进去。

她下意识转头,试着觑一眼曲今影的反应,可光线黯淡,压根看不清,又忙装成没事人,吩咐外头春来,加快速度。

马蹄嘚嘚,车跑了起来。

特殊的日子里没有宵禁,中元节的夜晚只管热闹。街上有黄表纸燃烧的气味,溜进车厢,浓的化不开。

卫燕思卷起窗帘通通风,发现街上人流攒动,人手一只粉色的荷花灯,往一个方向去。

她的马车行在人流中央,不得不降下速度,好似一块缓慢移动的大石块。

她问:这是要去哪?

去城边的水月河,百姓们全聚集在那处放河灯,皇兄你自幼养在深宫,应该没见识过。宁晨嘻嘻哈哈将头探出窗外,左脸颊那一点红艳艳的小痣,平添一抹清媚。

这事卫燕思向春来请教过,并不是毫无准备,转过目光,问曲今影:你抄的佛经可带了?

带了。曲今影即刻从袖间掏出来。

卫燕思全数接过放在腿上,小心的捻出一张,手指灵活的翻飞,薄薄的洒金宣很快变成一只精致漂亮的纸船。

卫燕思显摆似的,放进曲今影的掌心。

万岁这是

河灯。卫燕思变戏法般拿出一莲花样式的小蜡烛,用火折子点燃,塞进小帆船中,照得整个船身水一般透明,像一块脆弱的琉璃,漂亮吗?

漂亮。曲今影笑靥轻展。

卫燕思得意的摇头摆尾,偶然对上曲今影的眼睛,黑暗中,曲今影眸心清亮,仿佛万点星辰铺洒进了她的心田。

心脏一抽,涌出酥酥麻麻的快感,波及每一根神经。

卫燕思急忙退开,背紧紧贴着厢壁。

皇兄偏心,我也要。宁晨吃醋坐到她身边,边摇晃她的手臂,边抽出一张洒金宣,快折一只送我。

别动。卫燕思将洒金宣讨回来,抚平上面的褶皱,上头的佛经是县主抄送给她母亲一片心意,你差点弄花咯。

不光偏心,还毫不掩饰。

宁晨小嘴掘的老高。

公主如果不嫌弃,我这只送于公主吧。曲今影双手合拢,捧起小船递过去。

我不要,我要皇兄亲手折给我!宁晨好心当做驴肝肺,一掌打开她的手,纸船掉了下去。

莲花蜡烛滚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点亮一小团火,小杨柳赶紧抬脚踩灭。

卫燕思指责起宁晨,话不重,两句便住了嘴,关心起曲今影:宁晨不懂事可有打着你手背的伤口。

她说的是前不久的咬伤。

早好了。曲今影拉起左袖口,光洁如雪的手背中央,有一排若隐若现的咬痕。

卫燕思羞愧难当,拇指悄悄摩挲右手腕的浅浅的伤口,贴近脉搏的地方,也有曲今影送她的烙印。

马车突然停下来,风禾低沉干练的声音在厚实的车帘外响起:人太多,车进不去了。

卫燕思决定下马步行。

可马车不能不管,春来对宫外不熟,请小杨柳带他一起去找个能停马车的地方。

独独留下风禾,伺候她们这三位主子。

卫燕思挺懂事,尽量少为风禾添麻烦,一路上规规矩矩的,她在宁晨和曲今影中间,肩并着肩,哪怕有热闹也不去凑。

路上人太多,宁晨大方地挽住她的胳膊,娇憨道:皇阿哥,你千万把我看紧了,免得坏人拐跑我。

卫燕思递给她一只手,让她牵着,然后捏起袖口的一个角,递给曲今影,其却迟迟没动作。

别磨蹭,牵着。卫燕思板起脸。

正欲威逼利诱几句的时候,曲今影的耳朵尖透出酡红,深沉的夜色也掩盖不住

县主,你不舒服?卫燕思问。

没。曲今影的手踌躇几下,才牵住她的袖口。

卫燕思瘪嘴,以为她嫌弃自个儿,一不做二不休,猛然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紧,生怕她挣脱。

呀!曲今影吓了一跳,万公子!

卫燕思朝她吐了下舌头,做鬼脸。

所谓先到先得,她们驻足在水月桥头往下望,河两岸的百姓已然是密密层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卫燕思叹息三声,带领她们继续前进,走下桥,在一棵柳树下歇息,不时欣赏波光粼粼的河面风景。

千万盏莲花灯荧荧煌煌,仿佛星辰流转,顺着水流而下,飘向空旷又孤寂的远方,寄去对亲人的思念。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石,上书水月河三字,旁边蹲着一娃娃,在父母的帮助下,将莲花灯笨拙的放进水中,胖乎乎的小手轻轻一推,奶声奶气道:飘远了,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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