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京城还算得上风平浪静,若是真的被他捅出来,再引蛇出洞,惹下滔天大祸。
那到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是于事无补啊!
祭酒向来小心翼翼,他在朝廷中干了几十年,虽然一直和权贵的孩子们朝夕相处,却十分懂得分寸,从未翻过车。
如今碰到此事,他多年来形成的敏感嗅觉让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此事可能是一件搅动朝野的大事,以他的身份和资历,还是不要去动的好。
但是此事已经出来,不查也不是办法,
他们心里虽然也有所忌惮,但还是揣摩了半晌,手一挥对那些小书生道:你们几个还是先回去吧,不要声张,我们心里有数,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这事儿谁都不要说,听见了么?
这些孩子自然求之不得,一窝蜂的全部散开了。
祭酒再次陷入深思,其实上次科举的时候他也在,也是在考试的时候,也是因为作弊,这次和上次的作弊事件,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他本来没有准备深究,只准备浅浅淡淡的查一下,谁知查询的时候却还真的找到了罪魁祸首。
这些缩印的夹带,据说都是出自贺之漾之手。
而且国子监不至一个人反应,曾经看到过贺之漾拿着夹带进了校园,还有不少缩印的小纸片。
这么一对照,师傅们更是深信不疑,觉得此事完全是贺之漾在捣鬼。
因为平日里,贺之漾就很是调皮跋扈,他们都晓得贺之漾无法无天。
前几日还和锦衣卫勾结,吓退了老师。
如今出了这种事儿,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师傅们唏嘘半晌,立刻派人继续调查。
结果不查不晓得,一查才发现竟然是贺之漾的哥哥,事涉兵部和京营,他们谁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动手准备把贺之漾控制在国子监。
他们先让人去制服贺,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是有个要谋朝篡位的人正潜伏在国子监。
贺之漾挑眉道:是不是以后国子监出了什么事儿,都要记在我头上
我们不会血口喷人,是有确切的证据表明你的确干了此事,快和我们走一趟吧!
我没有作弊!为何要和你们走!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让你哥哥去缩印文书?
贺之漾一怔,他是要给乔岳惊喜,自然不愿说出实情。
早就看他不对劲,之前为锦衣卫出面作证,如今又和锦衣卫勾结,来人啊,把他带走!
看到他这模样,登时冷冷一笑:若不是和考试有关的内容,怎会遮遮掩掩不给我们看?
没有等到贺反应,立刻上来几个人,把他押送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谁都不敢出声,同窗们只是默默看着贺之漾被押在国子监中,一个一个的面面相觑。
若真的是作弊了,谁也帮不了他。
只有一些同学道:他何必作弊,他明明已经可以去鸿胪寺,又何必分发缩印的文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第85章 一夕之间 原来熟识的人纷纷露出另一张
国子监的师傅们哪里会听贺之漾狡辩, 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拉到了后院的绳愆厅。
绳愆厅阴森可怖,王司正冷冷看向贺之漾:之前你挑衅师长,国子监还可以容你, 如今却用下作的手段舞弊, 任安伯家的公子还真是有出息!
贺之漾一听这人话里话外影射自己家人, 登时不乐意了:用下作的手段舞弊?您这次要是不说清楚,是不是算用下作的手段诬陷无辜学生呢?
王司正也不和他扯皮, 冷冷一笑道:有好些学生在考场拿了缩印的资料作弊, 国子监里, 好像只有你前几日托你哥哥去做了缩印文书吧?
贺之漾:做了缩印文书就算作弊, 你难道不觉得牵强么?
怎么牵强?这是合理的推测。
贺之漾冷冷一笑:那王司正为了要朝廷的束脩, 不惜钻空子多给我们补课,那我是不是能说王司正您有贪腐的潜质啊,按照你所说的, 我这也算是合理推测,没错吧?
好啊!好王司正被反戈一击, 已经眼看怒了:你曾经向你哥哥要了缩印文书,那些文书都去了哪儿?拿来给我们看看!
贺之漾挑眉:我是向哥哥要了缩印文书, 但那些都是我的私事,没必要让你们看。
那些缩印的文书都和乔岳有关, 眼下他自然不肯拿出来。
再说自己本就没有作弊,面对无端指责, 为何还要苦心自证清白?
王司正看贺之漾半晌拿不出缩印文书,在心里更是坐实了他的罪名, 冷冷一笑道:你不敬师长,向来眼高于顶,前几日又和锦衣卫勾连挑衅, 大闹课堂!贺之漾,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不敢做的?如今证据确凿,你也拿不出缩印文书,难道还是我误会了你?
贺之漾正要开口,忽然见门帘一挑,祭酒和另外几个师傅面色沉沉的走进来,不待他解释,已经一抬手,示意侍从把他押到后堂。
祭酒本来还想听听贺之漾的解释,并不十分信服王司正的话,谁知贺之漾还真的拿不出缩印文书。
遮遮掩掩,看来此事果然和他有关!
祭酒之下的师傅们,对贺之漾也有些微词。
贺之漾毕竟是国子监的学生,之前肆意叛逆,看在年纪小的份儿上,不少人都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今,他不仅出面为锦衣卫作证,听说前几日还和锦衣卫联手挑衅师长。
国子监的官员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清楚楚的划了道线,觉得贺之漾过于出格,在提防之下自然容不得他。
祭酒。王司正又道:既然贺之漾已经押在后堂,那我们何时要禀明圣上?
这祭酒向来视贺之漾为子侄,沉吟半晌还是道:此事并未彻底查明,之前科举案已经是沸沸扬扬,难道这次的作弊丑事还要让圣上知晓吗?
陛下耳目众多,此事也瞒不过去啊。王司正压低声音道:再说贺家身为臣子,竟然能擅自动用缩印文书,此人又在京营,不能不防啊!
此事重大,谁晓得他有没有包藏着什么狼子野心?又有人高声道:我们既然发现了端倪,不报给陛下,难道还要姑息吗?
这事表面上看只是贺之漾作弊,但其实却是没把朝廷看在眼里。擅自动用朝廷严禁的缩印,还大摇大摆的拿到考场
这么肆无忌惮,谁知道此事背后会牵扯到谁?
国子监还是要把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免得引火烧身。
祭酒琢磨半晌,终究下定决心,飞快遣人把此事报给了陛下,皇帝倒也没立刻动手,反而透出口风给贺之济,让他亲自查清此事。
表面上看这是皇帝的信任,其实还是暗中的试探。
试探他能审出何种结果,会不会包庇欺瞒。
贺之济乍听此事,神情颇为惊讶:之漾还在国子监?
来报信的人立刻道:是,小爷还在国子监呢,听说被那些老顽固关在了绳愆厅,也不晓得会受什么苦楚。
贺之济刚想开口要人,忽然想起弟弟向他借缩印文书时的模样,若是心里没有瞒着他的事儿,当时又为何遮遮掩掩百般阻拦?
也许贺之漾那个时候就有心思了。
贺之济思绪淡淡掠过,难免对弟弟有了几分怨怪。
这小子作弊不说,还要用缩印文书,把家人卷入这浑水。
贺家艰难,如今在朝堂,小心翼翼才勉强站稳脚跟,平日里很是谨言慎行,弟弟却丝毫不体恤,和锦衣卫勾连不说,还胆大包天的作弊,把家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福归已经急得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好?您去帮帮小爷,也许小爷就能放出来了!
我还能帮他一辈子么?十几岁的人了,也该长个教训!贺之济冷冷道:让他在国子监呆几日,看他之后还敢不敢肆意妄为。
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让贺之漾在国子监的绳愆厅吃点苦头,倒也没有坏处。
国子监里都是他的师长同窗,即使略施惩戒,也总不会太过。
绳愆厅历来是国子监管束教训犯错学生的地方,树影低垂,阴森之气环绕周遭,后堂更是显出几分肃穆冷寂。
贺之漾垂头,独自倚在墙畔,睫毛染上了一层浅淡的光影,愈发显得清俊的小脸病恹恹的。
从被人不由分说的扣押在此地,到现下已经有三日了。
这三日里,除了前两三顿餐食有人送来,之后就没再看到人影子。
贺之漾左手握拳,抵在胃部,垂眸隐忍,不让自己发出□□。
他将近两日滴水未进,起初还朝着窗外叫叫人,眼下却放弃挣扎免得浪费多余体力。
胃翻滚着搅成一团,对食物的渴望超过任何一个时刻。
可除了身体上的饥饿不适,更让他寒心的还是国子监师傅们的态度。
一夕之间,原来熟识的人纷纷露出另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冰冷得让你无所适从。
贺之漾在国子监的时间不算短,心里已经暗暗把此地当成了除贺府之外,最能遮风挡雨的依赖。
可如今却被人凶恶的驱逐,像是失了群的幼狼,孤寂又落寞。
而且从祭酒到师傅们,根本没人听自己的解释。
被人误会的委屈,身上的不适,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让贺之漾褪下一贯的强硬,忍不住往墙角缩了几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进来的人竟然是黎霄,他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窝在墙角的贺之漾,敲了敲手里的饭碗:吃么?
贺之漾很是意外,没想到黎霄为何会出现在国子监的地盘上,但他迅速移开视线,紧抿的双唇显得格外冷戾,还不忘凶巴巴的把目光投向他。
别这么瞪着我嘛。黎宵却丝毫未惧,蹲身赔笑道:国子监没人管你,我却没有忘了你。喏,我给你带的饭食,漾哥尝尝?
后堂光线昏暗,贺之漾蹲在地上,单手摁住胃部,抬头看向他,抿唇没说话。
想吃饭了吧?黎霄摇摇手中的饭盒,如逗弄小狗一般道:来尝尝,这是我刚从膳堂打来的,香得很。
贺之漾唇角微动,视线终于落在黎霄手中的红木餐盒上。
他的胃向来挑食,吃得精细讲究,如今却两三日没有进食,唇角苍白,额头渗出薄汗。
似是被香味诱惑,贺之漾手指微动,刚伸出手去,却见黎霄冷笑着一松手,把饭啪的倒扣在地上:对不住漾哥,手滑了,听说你两日没用饭了,要不先凑合着尝两口?
第86章 亲自喂食 他一身飞鱼服曳地,立在刑架
贺之漾收回手, 冷冷看向黎霄。
他知道这种人最会拜高踩低,怎么可能会好心给他送饭食。
他来献殷勤,也还是为了羞辱自己而已。
饿了三天, 全身无力, 贺之漾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浪费力气, 只是双手撑在身畔,用鄙夷的目光扫过黎霄。
黎霄登时被这目光刺激得怒气翻涌。
如今贺之漾被指作弊, 国子监对他显然是戒备提防, 甚至连他亲哥哥都装聋作哑, 任由国子监的人磋磨他。
可他在此卑微境地, 不说讨好讨好自己, 竟然还是一副冷傲讨打的嘴脸。
不过眼下,贺之漾这模样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引得人想要欺凌施暴。
黎霄心中微动, 缓缓笑了一声:漾哥是没力气吃是么?那我亲自喂你如何?
说罢,他一把抓过全身脱力的贺之漾, 手上发力,把人牢牢摁在地上, 捡起地上的食物,不由分说凶狠的要往贺之漾嘴里塞。
贺之漾咬紧牙关, 用力挣扎,但黎霄是善于擒拿的锦衣卫, 他却被饿了好几日,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任由他怎么挣扎, 那沾染了尘土的食物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近。
贺之漾闭上双眸,谁知没等到被辱,反而察觉出伴随着一阵风声, 黎霄被大力甩出,发出一声闷哼。
贺之漾疑惑的张开眼,却不由得愣住。
一直紧闭的门被完全打开,日光倾斜下尘土飞扬,乔岳衣袍刚刚乘风落下,满脸冷戾凶狠,双眉仍是如同往常般张扬英气。
黎霄被乔岳一脚踢在背心,趴在地上转过头去,颤声道:乔乔岳?
看管贺之漾的,都是他在国子监安插好的人手,掐饭断食做的很是顺手,国子监的师傅们也没人看顾贺之漾,自然能让他长驱直入。
他也忌惮乔岳,但如今乔岳升任镇抚摸,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心在管前朝的事,这几日更是在京蓟一代追捕查案,贺之漾于他来说,不过是邻校的玩伴。
乔岳是锦衣卫,怎么可能处处关照一个国子监的书生?
此事八成传不到乔岳耳中,就算退一步说,乔岳闻听到了也愿意插手,又怎么会在此时就能从外地赶来?
可乔岳真真切切站在黎霄面前,容不得半分作假。
黎霄傻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乔岳却不再看他一眼,大步走过去,揽住面色苍白的贺之漾。
小狐狸向来灵动狡黠,这次却垂耷耷的被自己搂在怀里。
连那双眼眸都褪去了往日的神采。
乔岳垂眸,扫过满地狼藉的食物,又用看垂死之人的神色掠了黎霄一眼,揽住贺之漾大步走出绳愆厅。
两人刚并肩走出绳愆厅,贺之漾身上一软,不由自主往前倒去。
一双大手牢牢的揽住他的腰身:撑住,先回相公家去。
恩贺之漾没力气和他计较谁是相公谁是媳妇儿,闭上眼道:歇歇再走。
乔岳抄起贺之漾膝盖,把人横抱在怀里大步朝外走,嗓音有点哑:在我怀里歇歇吧。
贺之漾躺在乔岳怀里,望着乔岳如斧凿般的冷硬下巴颏儿和微红的眼圈,疲惫的翘起唇角。
还以为多强硬一人呢,自己怎么看到乔岳眼圈都微微泛红了。
只是作弊,只是被关了三天,还没给饭吃而已。
自己都不难过了,他却好像要天人永别一样。
从京蓟到国子监骑马也要将近一日,乔岳定是听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奔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