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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7

能精准无误地抓住小鬼的后衣领,就说明了男人的眼力和反应的确出众。

小鬼虽然矮,这一头好像没怎么修剪过的白毛却很长,绵羊毛般松软,发尾微卷,还乱蓬蓬的。

天知道埃利克是凭借强大到令人恐惧的毅力,方才抵御住心中似是不属于他的、要害他掉一地鸡皮疙瘩的怜爱,手径直穿过软软的绵羊毛,做出提拎起小绵羊的冷酷举动。

男人的金眸仿若是一切炽烈光芒的集合体,被他这双眼睛牢牢锁定的人,无不会产生自己变成了被万兽之王掌下的阴影所笼罩的猎物的错觉。

只不过,如今还没到这么紧张的程度。

埃利克顶多是习惯性地瞪了绵羊小鬼一眼,接着因为很久没有正儿八经低头俯视人感到有点不习惯

然后。

又因为临时发现,身处逆境(他这么觉得)的小鬼非但没有害怕得哇哇大哭,反而面上半点动容都没有。

什么叫视人如无物的眼神?

这就是了。

埃利克瞥到第二眼的时候就发现,奇了怪了,这小鬼面无表情的模样居然比他刻意冷下的脸,还要冷漠三分。

他不害怕。

他甚至定定地直视前方,目光与男人的视线对撞,竟没有被逼退的趋势。

一切都是虚无。

外界的事物映入本应深邃宛若琥珀的眸子中,只是单纯地倒映出其原本的样貌,绝不会折射曲折半分,更不会因此而变色。

若是一般人,抱着吓唬小孩儿的心,却冷不防对上这么一道不似人的目光,指不定会在对视的那一刹被吓上一大跳,心中惊疑不定。

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偏偏埃利克不是一般人。

小鬼,你的眼神真够讨厌的。

他被这么一看,强烈到无法压抑的情绪瞬间打倒了莫名其妙钻出来的肉麻,开口就直言不讳,丝毫没想过应该保护好小朋友脆弱的心。

对于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来说,这样做好像是有些幼稚。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因为埃利克着实不喜欢这个眼神。

准确地说是极度厌恶。

才见一面就上升到厌恶的地步,也无可奈何。埃利克当然能分清楚,他一看就烦、再看就反胃的只限于小鬼的眼神,而非单独针对这个人。

空空荡荡,全凭反射画面来掩饰自己,这样苍白空洞的镜子有谁会喜欢。

埃利克的愤怒来得还要再仓促一点,几乎是顷刻就被点燃。

到底是什么让他愤怒,又是什么让他躁动至此,事到如今暂时难以追寻。

总而言之。

他贯彻了想到就做不需要半分犹豫的宗旨,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小鬼小小身子猛地颠了一下,却是没有往地上落。

哼。

不爽到了极点的男人换了个姿势来提他,语气还是颇为不悦:连话都不会说吗?

小鬼不说话,像是在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就是不会。

埃利克也懒得管他到底会不会了。

看到你这样的怪样我就生气,再不张嘴,就把你从城墙上扔下去哦。

很好,不怕高是吧,那就把你这一头乱毛给剃光,戳得我心烦。

埃利克:很好。有脾气,很好。

说不好他是被桀骜不屈的小鬼气得不行,还是很不平静地被气到磨牙,没关系,反正区别都不大。

讨人厌的小鬼被他甩到了肩膀上挂着,他自己则是迈开失而复得的长腿,在城墙上方大步带风而行。

受到了某种限制,埃利克其实并不知道他想要到哪里去,只是觉得自己不能站在原地,就是要往前走。

城墙沿着城市的轮廓修建了一圈,因占地面积就不大,长度也算不了有多长。

以男人当散步的速度行走,也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能走完一圈。

埃利克走在略微有些不平的墙砖上,可能是憋着一口气,速度还要比平时快上一些。

墙外的景色不断从眼角的余光边缘闪过,他初时没有留心去看。

应该说,如果不是听到近在咫尺的一个陌生声音响起,直到最后都不会驻足。

为什么。

嗯?

停下来了。

埃利克有点诧异,还以为这小子不会说话呢,结果憋了这么久,就憋出个奇怪的为什么?

虽然晚了点,但好歹有声音,证明小鬼不是把他的话当而变化,埃利克决定大人有大量,宽容地理他一下。

什么为什么,没头没脑的谁听得懂啊。他道:在说这些之前,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问题,小鬼就不说话。

埃利克不耐烦,说再这样装傻就真的揍人了,他还是坚决不开口,仿佛半个字都没听见。

简直气死个人。

埃利克气极,当下又不想理这臭小鬼,还是找个地方把他扔掉了事。

却是不想,在他抬腿又要走的时候,第二道声音微不可闻地出现了。

你说什么呢?

说了一个字,还是后面的话音被忽然加大声势的风吞没了?

没能听见。

并且,更让人迷惑的是小鬼之后的举动。

他还是不说话,只出乎意料地动了几下:将细小的双臂伸来,环住了男人的脖子,似乎片刻都不想松开。

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团儿,就这样埋在了男人的胸前。

喂!又怎么了!!!

埃利克被惊吓到了。

心说小鬼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搞了这么一出,实在肉麻到了骨头里

小鬼死活不肯撒手,比面团有力不了多少的胳膊还越发收紧。

不知道情况的人看见,可能会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好,小鬼对他有多眷恋,有多么

又来了。

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埃利克眉角阵痛,只好道:我就说说而已,又没真把你小子扔下去好了好了,不扔你总行了吧!

他浑身不适得很,当下想不了那么多,只打算马上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这块膏药扯下来。

然而,在手掌第三次落下,触碰到身前小鬼的白发上时。

呼吸声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停滞。

不知何时,白发染上了赤色,宛若飘洒在雪上的落梅。

点点,滴滴。

血顺着他伸展开来的食指蜿蜒成凌乱几条殷红的轨迹,滴落下来,无声无息。

第179章

这是,谁的血?

像这般愚蠢的问题, 的确在他脑中浮现过一秒钟。

完全是浪费时间。

并且, 在理解到其真意后, 更觉得相当可笑。

从指尖滑落的血珠形成了珠帘,大有要汇聚成海的凶狠架势。

它们似是从先前剧痛蔓延的地方渗漏而出, 此时却几乎没有恼人的痛感也有可能是已经痛到了极致造成麻木, 仅是表面看上去骇目而已。

死命抱住他不肯松手, 头顶被血污打湿的那个小鬼,此时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毕竟是梦, 没有明了的逻辑可言。

只能说,会出现这些非同寻常的异变,原因都隐藏在他自己身上。

那么。

把还在不停流血的手臂垂下,不去管缓缓出现在脚旁的血泊, 银发男人神色漠然地昂首四望。

他似是对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嗤之以鼻, 只不过,该是他的怎么都属于他,就算心烦也不可能回避。

折腾了这么久, 是是而非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摆了出来只是这样,要让我想起些什么?

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时, 埃利克就见过了好些个人,好些副场景。

他对他们的记忆还是零碎的,只限于知道和这些人认识的程度,要说多有感触,目前为止是没有的。

和此前出现了多次的回忆起过去 的经历不同, 这次以梦的形式见到了曾经的故人,也重游了过去之景,埃利克心中被激起的共鸣仍是少之又少。

或者说,已经少得有些奇怪了。

他以只比冷眼旁观者好一点儿的心态待了这么久,只在看见白毛小鬼时情绪波动最大。

如今起伏又平息下来了。

埃利克想知道来龙去脉,但一瞬的烦躁过后,他现在也不算特别着急。

反正至此得到的真相都只有半截,像是故意而为,旨在引得被吊起胃口的人主动靠近。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打算这么积极。

平白惹得一身血迹斑斑的小鬼一消失,周围的景象也跟着发生了转变。

最突出的变化便体现在,埃利克现在又不是在城墙上散步了。

从他微蜷的指尖缓慢落下的血液颜色发黑,无声没入的是脚下更为暗沉的漆黑土壤。

刚一变幻,他就闻到了一股焦味儿。

不用说,踩着的这一层黑漆漆的东西,必然是被火焰焚烧过后留下的焦土。

战场?

一丝不那么美妙的预感率先在心头浮现了一点儿,还没有引起关注。

埃利克想起了印象已经有些模糊的某个场景,但两个地点,尚未展现出是同一个地方的联系。

至少目前是这样。

焦土距离彻底碳化只有一步之遥,偶尔还能从些许角落瞥见还未熄灭的火星。

场景转换不曾让身在其中的男人产生明显的心绪变化,他还能平静地往前走,顺便向四周观察。

时间似是定格在夕阳即将坠落之时,厚重的云层被染成比鲜血还要艳丽的颜色。

所能目及的整片天空,都变成了仿若迫切要向地面挤压而来的血幕。

压抑是理所当然的,行走在血幕之下,就算心中不受诡异景色的影响,也会颇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在往地面仔细地多看了几眼,嗯,的确是战场没错。

就是在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出的这几步之后,埃利克从只有发焦土壤的空旷之地终于走到了稍显充实的地方。

最初显示在眼中的是散落在地面四处的残刀碎矢。

丝毫看不出昔日原貌的武器失去了光泽,本应该没有沉寂多久才对,可表面却是锈迹斑斑。

埃利克一时没注意,踩到了大半都埋在焦土中的一根破烂得没了箭头的箭矢。

咔擦!

残箭顿时碎了个彻底,细碎的粉末与泥土混到一起,竟是难以分辨出来。

啧。

罪魁祸首发出了有点嫌弃的声音,因为箭矢破碎的同时,还有一团漆黑且黏糊的东西沾到了他的鞋底,还弄不干净。

从这里开始再往前走,土地都成了这幅让人嫌弃的样子。

赤空映照着黑土。

歪斜没入黑土中的无数残破刀箭指向天空,腐蚀本体的锈斑宛如无声控述的血色泪痕。

即使没有亲自目睹过昔日战场惨状。

即使对发生在这里的种种渊源毫不知情。

单单只是看到了这一幕。

单单只是行走在这里。

苍凉气息冲撞在尚且还能活动的身体内部,如在哭述又如在怒吼。

埃利克忽然感到胸口处一阵沉闷。

他倒还不至于产生喘不过气的感觉,可点点反感翻涌上来,却是难免的。

又是一个让人不爽的地方

已经有不少断剑断刀被他气愤一般地踏碎了,那粘稠的不明液体还在从地底往上涌出。

这种撒气的幼稚行为不是处于回忆中的男人会做的,过去和现在的区别还是很大,很容易分清。

埃利克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时他刚巧又踩到了挡路且碍事的破刀。

这柄刀破旧的程度远比之前遇到的更严重,像是从里就开始腐朽。被踩碎时甚至连咔擦声响都未能发出,径直便化为黑色污泥,又一次沾到了他的身上。

埃利克:

埃利克(终于有点恼怒):烦死人了!把我拖到这里来还磨磨蹭蹭的,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传开,却没有带来任何回应。

云层的颜色似乎更深了,殷红艳丽得几欲滴血。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寒风中,带起的也是浓郁的血腥味。

他一个人站在无比阴冷寂静的过去战场中央。

多么孤独啊。入目所见的一切也是多么的寒冷。

没有办法,想醒来也不行,埃利克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前进。

他没有受伤的那只右臂还在淌血,点点猩红没入土壤后便没了踪迹,汇不成一条鲜明的血线。

不过,脚下踏过的地方,却是随时间流逝变得越发的深红。

土壤的颜色变了。

到男人再度驻足之时,已然像是天与地两者倒转,血色饱满的云层落到了大地之上。

可事实却是,天空和大地并没有颠倒,只是地面灌满了真实的血液。

每一步,都让湿润的地面凹陷。

刺目的殷红液体慢慢从旁渗漏,直至没过了黑色的长靴。

这才过去了多久?便陷入了如此寸步难行的境地。

埃利克也已经发现不对了。

不止是不断流血的那只手臂越来越痛,向着常人一刻都难以忍耐的可怕界限逼近。

他的左眼前突兀蒙上了一层血色,残留滚烫热度的液体从额头淌下,那只眼便在剧痛中变成漆黑。

唔。

紧接着,口中涌出了极咸的味道。

不自觉地张嘴,神色暗沉的男人吐出了一口血,血中混杂的细小碎块似乎来源于某种内脏。

仿佛有一段时间被削去了,因为转瞬之间,无数道前一刻还凄惨纷落于泥地中的刀剑箭矢抖落锈迹,齐齐扎入了他的身体。

他没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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