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是我的小弟,就去看看金那小子这些年的成果吧。
这么想着,埃利克才勉强接过门票,出去了一趟。
博物馆的前五层,都是以简单看看就完了的态度走过去的。
虽然埃利克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也对被今日小心翼翼供起的旧物毫无感触,但金如今混得不错这一点,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有大半的展品下方,除却名字和发掘地,都特别标注了发现它们的遗址猎人的全名:金富力士。
挺厉害的嘛。
在金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大哥耐着性子逛博物馆,心里已然对他有了夸赞。
既有果然他的小弟不可能不优秀的自信,又有这个一眨眼就连儿子都有了的小弟在这个世界已经实现梦想了,不需要他来插手的骄傲,汇总到一起,就是颇为满足的成就感。
埃利克仔细品味了这个新奇的感受一番,意外地觉得可以接受。
就这样逛到了六楼,只剩最后一个展厅,他打算随便看上一眼就走。
岂料,就是这随意的一眼,却让他的目光穿破了幕布般的黑暗。
在众多轮廓不明的器物中,恢复了本身面貌的少年看到了一样东西。
犹如埋藏在岁月长河深处之物突破万难重现人间。
它挣脱了砂石束缚,击碎了漆黑屏障,表面遍布裂痕,内在腐朽不堪。
可这裂痕,就是历经沧桑仍要铭刻昔日英名与荣光的证明。
还堪堪留有镌刻字迹、凹凸不平又断裂只余下残躯的石板,映入眼中的事物便是如此普通的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破碎得只剩下一小块的这片残骸,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让他只看了一眼就怔住。
又是为什么,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第171章
连雨都不曾纷飞的夏天,雪的结晶掉落在地,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银发少年一步踏过, 将极为微小的异色晶体踩碎。
这是无意识间的动作。雪花并非从堆积的云层间纷纷落下, 而是宛若凭空而生,这也是他在无意间制作出来的异象。
没有察觉, 亦或者说, 即使是他在此时, 也不会知晓这些细节。
因为,少年的心中一时无法再去关注。
啧。
从口中似是漏出了极为飘忽的低语。
少年又在无意识中停下脚步。他手中紧握着的那块石板的残片如同一根尖刺, 早在最初就深深扎进手心。
指缝间隐隐显露出扎眼的赤色,带来贯穿掌心般的剧痛的血液在指尖汇聚,却在悄然脱落之时,凝固成赤红的冰雪。
落雪的真相正是如此。
对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周围的几乎一切事情, 埃利克都浑然不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起石板的碎片走出博物馆的了, 甚至连看清残片上所书写的字体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暂时间都无法探寻。
这是什么,石刻的内容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感到前所未有疼痛的心悸
为什么。
为什么
毫无征兆出现的疑问接踵而来,勾起了他从未如此焦躁不安的心潮。又让他头痛欲裂, 似乎有某种感情和片段在心海中激烈翻涌,即将破海而出。
所以才说,不管经历了多少次。
我都极其地讨厌这种感觉啊!
找不到突破口的莫名焦躁宛若被轰然点燃,变作了急待宣泄的怒火。
也的确宣泄了。虽然在勉强让自己忍耐的克制之下有所收敛,可这座城市的上空, 还是瞬时被阴云遮蔽,再用一瞬降落下带着森森寒意的暴雨。
哗啦啦,哗啦啦。
街道路面间的颜色变得跟乌云一般阴沉,原本满街的行人突遇暴雨,全都哗然而散,匆匆去寻找避身之所。
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少年突兀地矗立在暴雨之中。
石板上发现的文字,目前还没有研究透彻。
专家给了该遗址一个暂时性的代称,用的是目前唯一能确定含义的那一个字,也是整个石板上出现次数最多的
帕。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
在看到它时,身形近乎冷硬成雕像的少年定定地开口,询问了来到身后的人
问的什么?
他忘了。
不,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所以才会毫无印象。
那个时候,问了什么、得到了什么答案,结果都是相同的。
其他人分辨不出石板残骸上的文字书写着什么,可是,埃利克却能看懂。
在他目前的记忆里,自己应当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文字但他却能轻易认出。
就好像早在很久以前,关于这种文字的记忆,就深深地刻印在了脑中。
无比清晰。
任何人都可以遗忘,唯独你不可以。
封存在最深处的那扇门终于被拉开了缝隙。
这是你最应该记住的东西啊。
前所未有汹涌的冲击,来源并不仅仅是丢失的记忆再度有了找回的迹象,更多的是由于
没有忘掉的资格,因为,你
那是我最不能释怀的过去。
大雨之中,唯一还留有颜色的存在霍然睁眼,从中倾漏出的金芒足以破开层层迷障,并闪烁起了任何手段都无法抹消的亮色。
这样么?
似乎感觉有些可笑,少年实际上也真的笑了出来。
无声的勾起嘴角,流露出的完全没有暖意,反而是敏锐看穿故弄玄虚后某种真相的冷。
大雨将他的全身都淋湿透彻,尤其是那头银发。
哎!那个小朋友,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有躲在一旁大厦门口的路人看到了雨中的他,出于惊讶和不忍,便开口叫了一声,想要让他过来避雨。
可是,话音还没落下,路人便露出了撞了鬼似的表情。
雨幕中,不知何时,已经没有那个奇怪少年的身影了。
*****
大哥来了?唔,比我想的要晚一点,我猜你没有看到我之后发给会长的坐标讯息。不过嘛,也无所谓,来了就好。
再见面时,名叫金富力士的男人还是一身风尘。
他沾上了不少砂砾的脸上展露出一如往常的灿烂笑容,仿佛在说,见到埃利克,让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明媚。
你发了讯息算了,反正我自己也找到了这儿,目的达到了就行。
埃利克对于不擅长找人找路的自己有多辛苦才找到金只字不提。
只是,金却能看出来,少年遭遇的真实情况并不像他轻描淡写所说的那般轻松。
脸色不算特别难看,可从眼下多出来的淡淡阴影来看,他这两天绝对情绪不佳,连发尾都有些发卷。
合理推测一下,他大概是在极其少见的完全没法冷静的情况下,先没个头绪地赚了好几圈,之后才在累死之前拉回理智,勉强摸到还待在那片沙漠中的金这里来
出于善解人意,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为妙。
我带你过去,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男人站起来,省略掉来意的阐述,他这边非常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
不得不说,如此节约时间的进展让埃利克颇为满意。
他隐隐让人觉得是不是白得过头的脸色稍显松缓,十分默契地跳过了废话:好。
于是,金把埃利克来之前还在忙碌的事情放下,走出蔽身的山洞,大致寻了个方向,便毫不犹豫地往那边直行。
然后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已经相当没耐心的少年提起,加快过去的速度。
在呼啸的狂风中摇摆的金(沉吟):好吧,这样也行。
他一边相当适应地指起了方向,一边道:我是在落到阿尔托莉雅大姐所在的遗址之前,就先发现了那个地方。
当时没往深处去,只在外围转了转,找到了一些东西就走了上次见面太匆忙,忘了把这事情告诉你,现在补上应该也不算晚。
还是埋藏在群沙之下的遗址,我当时没有往里走的原因,你等下看了就知道了。
金正说着:在遗址的最外侧,应该是城门口的位置,我发现了一块残破的石板,那块石板,准确地说是石碑,没有猜错的话,上面只剩下一半的文字
我知道。
嗯?
我知道那是什么。
埃利克以稍显冷硬的话音截断了金的讲述,但,这并非他的本意。
还是同样冷淡的、看似不以为然的语气。
在抵达最终必将到达之处前,少年金色的瞳孔宛若被薄薄的冰层所覆盖,只从最深处穿透出能让心脏刺痛般的锐芒。
他没有对金说出后半句话。
这就是,属于过去的我的该死的墓志铭。
这个答案,只要在他一人心里就足够了。
第172章
如果说,被遗忘的卡美洛圣城是在不明的原因下, 与这个世界的空间突兀交叉, 因而才被埋在厚沙底下。
十分奇怪。
如今他们发现的这片遗址, 应该是与前者相同的情况才对。可在肉眼能够看清的地方,却又能寻找到些许微妙的相驳之处。
哪里来的水?
略带疑惑的声音最先响起。
依照记忆原路寻来的金将埃利克带到了目的地, 目光粗略向自己前些时间挖到的遗址表面一扫, 就不由得微微惊疑。
这里是沙漠的最中心, 气候炎热,一年当中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连能呼吸到的空气也干燥之极,给身处于其中的人们平添出好几分燥热。
不止不会下雨,沙漠底下的地下水也是稀少得几乎等于不可能存在。
所以金才会感到有一分诧异。
也就是隔了一段时间再过来,绝不可能下雨的沙漠中, 可以确定为某个古国遗址的那一圈地表, 凭空沾染上了一层湿润。
沙尘被迫沉淀,凝实成一条条深色的小道,在根本窥见不得原貌的可怜残垣中纵横贯穿。
金所说的我一定要带你去的地方, 就以这样新奇的姿态展现在埃利克的眼前。
或许它们已经称不上什么遗址了。
只有残留成块状的巨石稀稀疏疏分布在平坦而宽阔的沙地四处,被沙子埋没到将近一半的高度。
经年呼啸的风沙已将石质的残骸打磨成沧桑的模样, 早已看不出昔日的轮廓,更别说要将其拼凑成过去的形状。
此时残留的,就是这样一幅荒凉的景象。
埃利克最先关注的,并不是金也在惊奇的多出来的水,而是荒凉残垣中的其中一块。
它就在他的脚前, 歪歪扭扭地斜栽进砂砾里。
灰蒙蒙的色泽,让其即使被细看打量也绝不显得突兀。
若是没有极佳的眼力,即使打量得再认真,也会很容易就把这点不引人注目的线索忽略过去。
一眼看到它的少年自然没有忽略。
他俯身,伸出手,将这块贴满砂砾的碎块拔出,从而放到了自己眼前近看。
这块碎片的表面
没有文字。
大抵跟想象的不同,从表面看,它跟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顶多质地不同,不知为何脆弱不堪,容不得轻轻一握。
可埃利克只淡淡地瞥了无比普通、手上稍加用力就会化为粉末的碎石一眼,就已然确定了它与自己手上了一件东西两者之间的联系。
这个,和我在附近找到的那块碎片,曾经都属于同一块碑吧。
金说出了实情。
两人停在只有一片色的苍凉黄沙,在一望无际的沙海里显得分外渺小。
只要以所占之地为中心,放眼向四周一看
和此时埃利克从砂砾中找到的细小碎片定义相同的事物,还有无数。
虽然肉眼可能追寻不到,但它们一直都在。
昔日完整的石碑在时光流逝中破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那些碎片中,又有更多的进一步湮灭,只余下还未被风吹走的粉末静静沉淀,与贪婪的黄沙混为一体。
想要从漫漫黄沙中找到所有的碎片残渣,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想要将尚且能够找到的碎片勉强复原,更是常理范围内无法实现的空想。
真正的遗址不在这里,应该在下方,或者其他的地方。金说道。
他在发现这隐隐透出怪异的沙地时,就于同一时间想到,目前眼中所能够看见的情景,并不是完整的遗址全景。
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还存在着另一个尽显其真容之处直觉和挖掘到的些许细枝末节都直指这一个观点。
但是我们能够看到的,除了这点构不成线索的痕迹,什么都没有。找不到解开谜团的关键,即使猜到还有隐藏也无济于事,这就有些棘手了。
当时的金试图四处寻找隐藏的机关,或是埋得更深的遗址痕迹。但结果似乎和预想反着来,他没找到正主,却是挖到了离这儿不愿的另一处遗址
也就是从异世界而来的圣城卡美洛。
说不清楚金是怎么心念一动,决定把石碑碎片送去展览的,又是怎么笃定那灰扑扑的玩意儿跟远在千里的大哥存在某种渊源的。
以他自己的说法,对于某些特殊事件的直觉总是精准得可怕仅是片面的因素,只用直觉来解释太过于局限。
金表示,自己更像是得到了冥冥之中某种意志的指引,才能找到这个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