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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5)

顾烈甩开思绪,摇头笑道:那是写深秋青苍的芦苇,清晨露水挂在上面结霜的模样。

原来如此,狄其野挑起眉毛,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姐夫,我那素未谋面的亲姐姐,身在何方?

冷不防被狄其野喊了声姐夫,顾烈也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被震得一激灵,好笑道:你理他们做什么。

狄其野一摊手:我莫名其妙成了欺世盗名之徒,还不许我问问?

那你得去问你的好徒弟,顾烈流畅地推锅,他是始作俑者。

狄其野气笑了:你敢说没有你的坐视放任,他们敢煽风点火?

顾烈瞥了眼狄其野的脸色,解释道:我确有失察之责,却没有放任之过,我听说的时候,他们已经传遍楚军大营了。我能怎么办?我若是煞有其事地不许他们乱说,可是又说不出你的来历,天知道他们又会传成什么样。

顾烈说起来都觉得好笑: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假冒公子雳后人,我怎么会放任他们煽风点火?

怎么会?

狄其野拉紧缰绳,无双驻足停步,他转过脸来看着顾烈。

一个活生生的公子雳后人,大楚能在文人书生中获取多少名声便利,怎么不会?一个手下将军的不愿意算什么?

怎么了?

顾烈被狄其野看得莫名其妙。

狄其野却微微俯身靠近,用青龙刀刀首上那条衔着尾巴的金龙点上顾烈的心口。

他垂眸,对着顾烈的心口问:你有这样一颗敏锐、体谅他人的心,你怎么舍得把它锁起来,食而无味,无爱无趣地活着。

顾烈皱眉沉默。

二人僵持半晌,无双忽然猛烈地舔了舔大棕马的侧脸,大棕马有些生气,警告地咴叫。

他们分开马,继续策马向前。

我不明白为何风族一心回蜀,狄其野忽然说起长久的疑惑,我也不太明白为何陆翼自认是楚人,他明明在蜀州出生长大。他们拥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我知道那是乡愁,但我还是想不明白。

顾烈看了看他,不答反问:你想家吗?

家?狄其野抬眼看向无尽的月夜星空,无意识重复道,你是说我出生的孤儿院,还是我在军中的住处?那有什么好想的?

那你所说的联盟呢?你想它吗?

狄其野果断摇头:我身在这个远古时代,又不能再为联盟效力,它也与我无关了。

似曾相识的决绝令顾烈心弦一紧。

顾烈慢慢地说:你如果想要想明白,就得先有一个家。

他看向狄其野的眼底,将此刻心底的比海还深忧虑都化作温柔,诚恳相邀:只要你愿意,大楚就是你的家你亲手打下来、亲手参与重筑的家。

狄其野心中对大楚着实不感兴趣。

但他被顾烈这样凝视着,却再也无法忽视一个明确的的事实,他意识到他对顾烈,恐怕已经超出了兴趣的范畴。

这可真是新鲜。

家吗,狄其野终于断开与顾烈相凝的视线,玩笑道,我怕大楚要不起啊。

顾烈真心不想搭理他了。

狄其野却忽然对着夜空说起:我曾有个属下,他祝我来世遭受毒打,主公,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心狠心坏?

他又侧目看看顾烈:他也姓顾。

顾烈难以置信:就为这个,你就不愿以大楚为家?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们那时的名字大多数都是系统抽取的,就算听着不错,可实在没什么传承。什么都不能代表。

狄其野笑着解释,随后叹了口气:我是想说,我这人记仇。人敢犯我,我敢犯人。虽然一般小事我不计较,但你要是真得罪了我,我能让你把苦果咽下去,还没有理由哭,因为理是站在我这边的。

何必如此折辱自己,顾烈皱眉。

狄其野笑笑:我可没开玩笑。就是,提前跟您说一声。

顾烈疑惑不解。

狄其野眨了一下眼睛,策动无双跑远了。

*

止血喷雾像是不要钱一样喷满了狄其野的背,狄其野轻嘶一声,皱眉道:够了。

喷多了黏黏糊糊的,他嫌脏。

站在狄其野身后的顾长安手一顿,被气得哈了一声,而后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也对,您都要慷慨赴死了,我白费这功夫做什么。

狄其野奇怪地看着自己这个总是笑得跟狐狸似的狡猾下属,疑惑:吃枪药了?

顾长安咬紧牙,强迫自己扭转视线,不去看覆盖了狄其野半个肩背的焦灼伤口,重手重脚地收拾紧急医疗箱,等把没来得及用的药品器械都物归原位,终于是忍不住,喊了声:上将。

狄其野快速推动光屏,一目十行地快速检查机甲的能量武器储备,光屏底部显示着机甲的代号:无双。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您是位好将军。

狄其野惊讶地从那些不断跳动的数据符号中抬起头来,看向下属,意外地发现对面的顾长安一脸认真。

狄其野好笑道:就算你现在夸死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顾长安像是没听见狄其野的调侃,暗自咬紧了牙,重起一遍继续说:您是位好将军。您的单兵作战能力、战略部署和临阵应对是人类联盟军所有将领中的佼佼者。您也是一位好上司,我们中的每一个,都受过您的指点,都被您给予了上阵立功的机会。您是上将中唯一一个还会亲自踏上战场杀敌的,您还总是为我们的表现承担责任,而不是把下属抛出去做替罪羊。

这气氛就太奇怪了,狄其野刚想开口,又被顾长安打断,接着说:您是基因改造的返祖人类。当在野党将您塑造为人类未来新希望的时候,您直言您反对基因改造;当执政党连篇累牍地吹嘘您是进化方向的时候,您提醒他们,您只是基因改造失败的返祖人类。还有我,如果不是您相信我,给了我机会,我现在该在家中带孩子,不可能站在这里。您保持了中立,您本身的存在,就是我和许多人眼中的希望和前行的动力。

狄其野不想和他吵起来,避而就轻地开玩笑:你是要给我现场写一本回忆录吗?

空气肃然一顿。

顾长安坚持自己的观点:无论如何,我们没有走到必须牺牲您的地步!

这是最小的代价。

那很显然,您和我对最小的代价看法截然不同。

狄其野不耐烦的眯起眼睛,说话开始直戳顾长安心肺:你很清楚,如果我不去做这件事,你家那位几乎必死无疑。

顾长安非常笃定:我们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感情用事,狄其野故意道,你们愿意,其他人也愿意吗?你就这么肯定,你的战友们愿意因为你一句轻易的回答去送死吗?

沉默。

意料之中的沉默。

顾长安松开紧咬的牙关,无可奈何地抹了把脸,摇头笑笑:这种问法,您何必逼我我没有任何办法来说服您放弃,是吗?

狄其野根本不回答。

好吧。

顾长安看向狄其野,忽然将手腕的扣子解开,卷起了制服衬衫的衣袖:好吧,既然这样,将军,我最后说两句心里话。

他一副忍不住要动手的样子,令狄其野饶有趣味地倚着操作台看着,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将军,我刚才说了一半。您确实英勇无畏,立场坚定,一肩扛起了先锋营,是我们每一位大校心悦诚服的上司。

顿了顿,顾长安补充:除去您热爱逼迫我们玩成语接龙的恶趣味。

但是同时,顾长安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起来,您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强者,您永远有办法独自解决一切。您从不依赖我们,从不愿意与我们们在公事外产生联系。甚至,您给我们感觉,似乎就算我们背叛您,您也不会惊讶,您只会挑挑眉毛,登上无双,立刻开始思考如何迎战。

明明我们每一个都愿意为您付出性命是的,就像您故意指出的,我无权代表我的其他战友说话,可我保证,我们每一个,都无条件信任您,时刻准备着执行您的命令!

狄其野忍无可忍:难道你没有看到你的战友们为我的中立付出的代价。我亲手送了他们去死!

我看到了!顾长安强忍住眼中饱含的热泪,抢白道,我和您一样看到了我的战友们被自己人的炮火袭击!但这不是您的错。您和我们一起被算计被背叛了。可是您到底愿不愿意相信,您不是孤立无援的,您是我们的将军,我们每一个都愿意为您战斗到死!您不能原谅自己签下军令,那您想一想,无法阻止您去送死,我要怎么原谅自己!

狄其野理所当然道:是我决定要赴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长安的声音瞬时冷了下来:您自己听听看,您这说的是人话吗。

,狄其野很显然并不欣赏顾长安的勇气,叫出他的编号警告。

预备铃轻滴一声,人工智能毫无感情的声音平板单调地维生舱中响起:请做好准备。

早已做好准备的狄其野划去提醒,对了对机甲时间和标准时间。

顾长安带着激将的意图指出:你甚至唯恐和你的人工智能产生联系,连最起码的个性都不给它。

狄其野平静回答:人工智能不需要个性。

顾长安进一步试图激怒狄其野:你只是避免对它生出陪伴之情,确保它是随时可被替代的。

那又如何?狄其野满不在乎地回问,就好像他当真一点都不在乎从幼年起就陪伴他的人工智能,随时都可以换掉它。

然而他并非真的无情,否则他不会为了手下士兵们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而内疚到一心送死的地步。

这人的脑壳简直比陨铁还硬。

再次失败,顾长安挫败地叹息:您总是对的,不是吗,就连现在,我也并没有质问您的立场,您可是为了揭露真相要去赴死您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狄其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时间快到了。

我没有信仰,不像我家那位,我从来不信有什么来生。可现在,我真希望您能有来生,被爱情好好毒打一回我是认真的,谈恋爱让人成长,过来人的经验之谈。顾长安慢条斯理地把卷起地袖子重新放下来,规规整整地扣好。

狄其野无语地看着他,根本搞不懂他一开始卷袖子是为了什么。

顾长安整理好军容,笑眯眯地抬起头来,您别看了,我原本想揍您来着。

狄其野给了他一个有种你试试的眼神。

顾长安挑衅似的耸耸肩。

随后,顾长安正经起来,向前一步,军靴后脚跟一对,对狄其野敬了个军礼:上将。

狄其野回礼:大校。

顾长安抛去了平日里的狡猾微笑,以一种近乎悲伤的眼神凝视狄其野,真诚地开口:我首先得告诉您,不论您怎么想,先锋营上下所有将士都会铭记您的牺牲,永世不忘。

狄其野抬起手,对光屏确认同步的机甲时间。

他该走了。

顾长安无奈地笑了,郑重其事地说:生命诞生于爆炸后甩向银河的星尘。

我们都是星辰的孩子。

将军,先锋营第二指挥官gm959872向您告别。顾长安单膝跪地,右手掌平置于胸口,感受着心脏艰难地跳动,深呼吸,庄严念出人类联盟军的送葬词,愿星光照耀您的来世征途。

第51章 史官三位

文人皇帝杨平近日来吃着柳嫔精心腌渍的蜜饯, 享受着王后与柳嫔你争我抢的殷勤侍奉, 日子本该过得十分舒服。

至于楚顾打下了西州秦州, 这除了给他的诗词多了几笔哀怨,并不影响这位燕朝皇帝的生活水准。杨平并不真正在意。

可是他近来日子过得确实堵得慌。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韦碧臣之死。

韦碧臣是燕朝丞相, 他的死,必然是要上史书的。

杨平某日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把韦碧臣推下高台的黑锅,立刻把史官喊来, 要翻阅史官是如何记载。

众所周知, 古往今来,史官都是风险极高的一个职位。

自先帝暴戾无度以来, 燕朝朝政被四大名阀把控久矣,四大名阀有权有势有兵有财, 官员升迁贬谪自然也被他们暗中操控,久而久之, 科举制度名存实亡因为考上了也等不到做官,不如给四大名阀当属下,或者直接给四大名阀送钱。

这是对于一般举人出身而言, 而对于科举考出的那些佼佼者, 朝廷是必然要给他们官职做的,即使人数少,积累多了也是一股势力。

这些人中机灵的,向四大名阀示好,至少也能捞个言官做做, 虽然也没什么油水,但至少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只要不抱着耿直上谏的幻想,尤其是能豁出脸面溜须拍马,那前途是大大的有。

为什么四大名阀中的谢家还能够影响天下文人,因为整个燕朝上下,谢家是唯一还愿意对穷书生做表面功夫的,而且大部分影响都隐藏在书院脉络之下。

但假如没有向四大名阀投诚,一律都被派去当了文笔小吏。

史官,就是这些文笔小吏职位最典型的一种,这个职位最显著的特点有三:一、事多钱少;二、升迁无望;三、小命堪忧。

所以,在北燕当史官,很显然是个穷有骨气的文人。

杨平一翻记载,只见上面写着:陛下邀韦丞会于高台,推而弑之。

这可就把杨平气得半死,史官记载是要传于后世的,他这么一记,等于把杨平身上的黑锅扣得死死的,永世不得翻身。

这让一心留个悲苦文人形象的杨平怎么接受?

而且最根本的,假如确实是他把韦碧臣推下去的,现在也许还有几分理亏,但事实上,真的是韦碧臣自己发疯跳下高台的,不关他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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