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中白黎轩挺直脊背站立着,看上去却比一个枯瘦老人还要脆弱不堪。
而此时,太和宗诸位师兄弟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憧憬仰慕。
他们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肮脏龌龊的过街老鼠,在看一个穷凶极恶的大魔头!
死了的人是聂生。
画面转自半个月前。
薛家村是一个平凡的小山村,却不幸在年关将近遭一魔修残忍屠戮,刚巧天枢长老有事出山撞见了,便顺手将那魔修斩于手下。
只可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薛家村总数三十六户人家,无一幸免,全部遇难。
天枢长老杀死魔修后,便让随行的白黎轩对其封魂灭魄,言是对白黎轩心性的历练。
白黎轩见过薛家村的惨状,对这魔修早已失去了怜悯心,也对天枢长老的话不疑有他。
封印完成后,白黎轩便随天枢长老一块回了太和宗。
至于薛家村之后如何了,因为魔修的魂魄已经封印,那里也成了空无一人的死地,白黎轩便没有再进行留意。
此次再去薛家村,天枢长老吩咐给白黎轩的任务便是让他超度薛家村枉死的冤魂。
唯一不解的地方,便是天枢长老安排聂生与他同行。
白黎轩对聂生的印象不深,只记得这个师弟平日里便阴沉着一张脸,似乎有些孤僻,不愿出现于人前。
不过天枢长老言道聂生度化冤魂的法术习得很好,白黎轩也没怎么怀疑,遵命应下了。
虽说在见面的时候白黎轩便觉察了,自己的这个师弟可能不怎么喜欢或许说是厌恶自己,但他见惯了旁人对他莫名其妙的恶意妒意,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毕竟聂生还是他的师弟。
只不过该有的警惕心,白黎轩同样也不会少。
而在前往薛家村的一路上,白黎轩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
他与聂生打坐休息,选的同一个地方,相距不过一米远,旁边吃草的牛群突然发疯,却只追着他一个人跑。
本来不想在凡世暴露身份,白黎轩此番却只能无奈躲上了天,惊得来道歉的牧牛郎跪地大呼神仙。
在他落地之后,其他瞧见这一幕的农人也带着一脸崇敬跑来了。
白黎轩:......
他几次下山都是与师父天枢长老一块,每当斩妖除魔,恢复一方治安,旁人要表示感激和感谢自是有他师父天枢长老,他只需站在后面充当一支不会说话的木桩子。
这还是白黎轩第一次独自直面人们的热情。
对天性淳朴的人一向没什么抵抗力,白黎轩一身不近人情的冷气放不出来,导致最后被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问话更让他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紧迫感。
旁边几个小男娃还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鼻涕泡更是糊了他一裤子。
白黎轩:......
最终白黎轩强硬地拖着一脸看好戏的聂生落荒而逃。
好玩的是白黎轩跑的时候依旧是面无表情着一张脸。
聂生由此更加肯定了白黎轩的孤高轻傲,也只有江奕才知道,对方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反应,紧张得整张脸都僵住了。
看着着实有趣。
但一想起白黎轩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江奕本是上扬的嘴角又渐渐地消了下去。
来到灵修在尘世间隐藏开办的饭店,碰巧今日客流较大,只剩下了一个单间,当然掌柜的也给出了建议,马厩同样可以睡人,不过现在腾不开人手,无法清理,只能请他们将就一晚。
白黎轩与聂生视线相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嘴角抽搐,选择了妥协。
晚间,侍女送来了茶水,白黎轩正巧有些口渴,便倒了一杯,端起来,刚准备喝,突然瞄见在灯光映衬下,杯底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用灵力将其挑出,发现那竟是三根钉子,顶端还被打磨得异常尖锐。
白黎轩:......
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之后聂生抓着这个茬去找掌柜的理论,成功说服掌柜的为他们腾出了一间主卧做客房,于是聂生心满意足地搬出去了,白黎轩也松了一口气。
可以沐浴了。
虽然用法术清洗了裤子,但一想到这上面沾染了什么,白黎轩还是时时刻刻忍不住地觉得,皮肤有些许发痒。
接着脱下外衫、里杉,然后是外裤,亵......
修长手指停滞在亵衣上,白黎轩想到了好似随时都会在他身边的江奕。
转瞬又想起来,自他下山以后,江奕似乎就没再出现过了。
若是前几天,哪怕他被突然冒出来的地鼠绊了一下,江奕也会出手,将促然止步、踉跄将要跌倒的他温柔扶住。
是有事没有与他一同下山,还是无法离开太和宗,亦或是见他的霉运太过离谱好笑,单纯不想再帮他了?
诸多猜测一闪而过,白黎轩微微抿唇,将那几分怅然压回了内心深处。
不过数日,白黎轩两人便抵达了薛家村。
聂生道:我修为低下,还请师兄帮忙先行探路。
白黎轩颔首。
江奕负着飘在半空中,静看着白黎轩抬步走向天枢长老事先设下的禁制屏障。
他默算着,大概还有几秒钟,白黎轩的世界观将会被颠覆。
就和剧本中描述的一样,白黎轩在踏入屏障内的下一刻便愣住了。
只因为他发现曾经被他封魂灭魄的魔修此时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凭借着薛家村村人枉死的怨气修为大涨!
从外面看,有天枢长老事先施下的法术做掩饰,薛家村的蓝天白云也与平常的蓝天白云无甚差别,哪知道进来会是如此暗无天日,魔气滔天。
怎么会?
看着眼前被肆意破坏掉的村庄房屋,白黎轩握紧手中剑,下意识自问,难不成是当日设下的封印法阵出现了差错?
可那分明是师父一步一步指点他完成的!
......等一下,师父?
白黎轩立时回想起了天枢长老当日所说的话。
说是这魔修着实厉害,死亡后引来魔气动荡,得好好消磨一段时间,这才让白黎轩不急着理会,先去参加宗门内比,等内比结束了之后,再来当做历练好好处理。
对方为他解惑时的神情尚且历历在目,但仔细一想,就算魔气动荡,度化村民的冤魂又何须等到今日?
这话里分明还有许多不切实的地方,白黎轩越回想便是越发茫然。
他不是蠢人。
只是不敢置信。
那可是教他养他、看着他长大成人的师父
但如今又为何要......欺骗他?
欺骗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聂生便是选在此刻对白黎轩突然出手。
白黎轩一路心存戒备,唯独没有料到会在进入薛家村后被打击得心神剧震,幸亏反应及时,转身抬剑,挡住了聂生的攻击。
但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同时也引来了魔修的注意。
魔修被人困住神魂,于此处拔苗助长般地强行提升修为,神识早已混沌不清,如今也只记得两个人。
一是将他杀死的天枢长老。
二就是设下法阵,让他经历了如此痛楚的白黎轩!
对无力计较前因后果的他而言,魔修对白黎轩的恨意比对前者更甚。
他狰狞着脸孔,朝着白黎轩扑杀过来,白黎轩本是要对聂生进行质问,见状只好回招抵挡。
魔修报复的招式简直不要命也要啃下他一块肉,白黎轩抵抗得十分艰难,聂生无法插手,怕引起魔修对他的注意,放弃白黎轩来攻击他。
但聂生同样想到了用言语来让白黎轩分神。
聂生告诉他:你只是卑劣的魔修之子,占着天枢峰首席大弟子的身份,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正道翘楚?
聂生斥责他:师父当年只是怜你身世可怜,这才将你抱回来教养,但你居然胆敢勾搭魔修,意图染指太和宗,枉顾师父一番心意!
聂生讥讽他:师父现已对你失望至极,但好歹也算师徒一场,不忍亲手结果你,让你死在这,是给你留下的最后一点体面,对外只称大师兄你在外遭遇不测,你仍旧还是太和宗天枢峰威风凛凛的大师兄!
白黎轩受了伤,意识已经有点不清醒了。
这短短小半个时辰发生的事,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而聂生说的这些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合成一句后进入耳朵里,又让他茫然。
让聂生始料未及的是,白黎轩被他刺激之后爆发出来的实力竟是如此强悍,全力一剑就将元婴期的魔修击退了十几步,又反手给予了他狠狠一击。
聂生似是得到了什么法宝,受白黎轩当胸一击也只是面色微白,急忙仓皇逃走了。
白黎轩又与魔修拼杀了数十个时辰,终于从薛家村脱困。
他持着沾血的剑,拖着重伤的身体,赴往太和宗。
只为与他师父天枢长老问个清楚!
以白黎轩现在的状态,他只能御剑坚持到太和宗主峰山脚。
他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走上了弟子入门前必要攀上的登天路。
与魔修打斗的伤只被他用绷带简单包扎了一下,还未敷药,虽说金丹修士恢复能力极快,但如此连番折腾,不一会白黎轩的几处伤口便再次开裂。
身着的天枢峰弟子云袍白衫,硬生生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衣。
一路上没有看到其他宗门弟子,若是遇上了,或许白黎轩还能得到一些帮助。
只是白黎轩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
天上突然雷鸣作响,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白黎轩的鬓发,晕开衣服上的血迹,染了一地鲜红。
这对平常的他而言如履平地的山崖路,此刻的每一步都迈得那般艰难。
江奕终于开了口:兑换一把伞,大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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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将伞撑开,举到了白黎轩的头顶。
宽大的伞身遮住如刀子一般冰冷的雨水,挡住了凌厉呼啸的寒风。
江奕就这样一路撑着伞,陪他走完了山崖路。
因为白黎轩将全部精力放在路上,对身上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也是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双眼模糊地仰头看去。
天晴了?
只是他没看到伞,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聂生的尸体。
彼时他持着沾血的剑,聂生胸口开了一道致命的剑伤,巡山的人到来,见状第一时间摇响了护山铃。
再之后,更多的太和宗弟子也来了。
不,我不相信......
短暂的沉默后,一名俏丽的女子挡在了白黎轩面前,面向大家异样的目光:白师兄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这一定是个误会!
朱师妹,人证物证具在,你到底还想为他分辨什么?
说这话的人,平日里便嫉恨白黎轩许久,此刻更是直接就伸出了手,径直指向白黎轩,厉声道:他手中滴血的剑难不成还是别人强塞给他的!
朱小小神色一慌,银牙一咬,字句铿锵道:但是没理由,白师兄平日里与聂生师弟无冤无仇,根本就没有杀害他的理由!
她飞速转过身,抓住了白黎轩的双臂,满眼期颐地道:对吧白师兄,人不是你杀的,你只是去降妖除魔回来的途中,碰巧路过,对吧?
白黎轩被朱小小晃回了神。
他环视众人看他的眼神,像是梦中惊醒一般,满脑子混沌散去。
他道:不是我杀的,我来这里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
有人不信地叫嚷:你分明便是顺着朱师妹给的台阶下。
白黎轩很少再一次强调,此刻却一字一顿地道:不是我杀的。
......那人不知怎的,本还有话想要质问,却在与白黎轩的对视下,慢慢闭上了嘴。
白黎轩身为天枢峰大师兄,在众位师弟面前说一不二,本身就带有一定威信,听他这么解释,许多人从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半信半疑。
直到人群中有人高呼。
白黎轩入了魔!
入了魔?
入了魔?!
众人再一回看,白黎轩身上的冲天魔气只差没明晃晃地告诉他们:此人就是魔修无疑。
白黎轩入了魔,残害同门师弟!
白黎轩是魔修,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伪装他的身份!
可怜的聂生师弟。
污蔑的话若雷霆贯耳,朱小小在这漫天骂语之下,竟也忍不住转过了头,双眸睁大,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斥着不确定的犹疑。
白黎轩微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突然目光一凝,飞快抓住朱小小的肩膀,将她推开一旁,举剑挡住袭击。
你们还与他废什么话!众目睽睽,白黎轩入了魔如板上钉钉的事,先将他拿下再说!
在类似话语的拾掇下,越来越多的人持剑对上了白黎轩。
白黎轩以一对三。
白黎轩以一对四。
白黎轩以一对七。
白黎轩以一对十六!
一部分人念着旧情,没有对白黎轩下狠手,但一小部分人隐藏在人群中,却对白黎轩招招狠逼。
白黎轩无法找出那些人,比与魔修缠斗时还要放不开手脚。
看着对方身上越添越多的伤口,江奕缓缓地重叹一口气。
白黎轩心里始终顾忌着这是他的同门师兄弟,如何能够使出全力?
正是此时,天边乌黑云层翻涌,浩荡灵力以极快的速度穿透了空间。
其他的人都没有受到影响,唯独白黎轩,受这一下威压的他再压不住喉中的一口腥热,张口,鲜血涌出。
若说白黎轩方才还只是心寒,此时便只剩下了绝望。
受天枢长老教导多年,他如何认不出来这是他师父天枢长老的灵力!
无数细节走马观花一般从白黎轩的眼前闪过。
进山时未看到守门的人,半路也没遇上一个人,等走到这里看见死亡的聂生,却被巡山的弟子一眼瞧见。
是谁在操控这件事?还有谁身份大到足以差使巡山守门的侍卫?
得跑,得走。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脑子昏沉,却也异常清明。
不能信......现在谁也不能信。
当机立断,白黎轩朝后山灭魔崖奔逃而去。
不知是谁在众弟子中呼吁了一声,所有人回过神来,纷纷都紧随着人群前去捉拿。
除了还在闭关的掌门,就连诸峰各长老也为此被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