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俶在这时候,先回答了观若前一个问题。
“李玄耀会全军覆没的,袁音弗自然大约也活不下来。她在你心中全然成了一个恶人,你是不是也就不会在意她的生死了?”
“是她建议我去找穆犹知,提供给我这些信息的。生死面前,爱恨都太渺小了,她并不在乎你的看法。”
但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她波动心绪了。算是对她在江陵城时那些照顾的补偿。
这一件事到这里,才算是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观若执拗地追问着他,“裴灵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裴俶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观若的脸颊,却被她躲开了。
“你不如干脆问我晏明之会如何,萧翾会如何好了,我知道你关心的其实是他们。”
观若的意志并没有被裴俶的话语影响,“裴灵献,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对萧翾做什么的。”
她只是因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而感到深重的无力。
“我的确不会对萧翾做什么的,她也不需要我对她做什么了。恰恰相反,萧翾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人人都在觊觎萧氏这块肥肉。”
“便是你与萧翎两人皆在,再搭上萧氏的那些女官,你觉得你们能抵御地了天下众家的讨伐么?”
裴俶像是站的有些累了,转而趴在了窗台上,仰起头看着观若,仿佛无比的乖巧可人。
“我是要去帮萧氏的,你别忘了,萧翎毕竟还救过我一次,在你想要杀了我的时候。”
是去年中秋之夜,他跪在萧翾面前,她向着他举起长剑的时候。萧翎是为了珠楼娘子。
不知道此时裴俶对她有没有好一些。
“你那时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么?这个问题在不同的时候问,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答案?”
或许会有,但此时,观若的答案仍然是肯定的,“裴灵献,你问我一百次,我也会回答你,我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裴俶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看来今夜还不是时候。”
不是他能听见他想要听到的答案的时候。
观若也不会相信他会帮着萧翎,帮着萧氏,“在报恩之前,不是应当先报仇么?裴灵献,你怎么还不找我报那一日我要杀你的仇。”
月色之下,裴俶望着她笑起来,仿佛是她说了什么蠢话,他觉得她无比可爱。
“阿若,你别忘了,前生的时候,我已经杀了你一次了。我成功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正经地承认了这件事,观若一瞬间心头火起,几乎想要用他方才给她的那把匕首赠送给他一个了断。
他们就这样冷冷地同彼此对峙着,等待着谁先克制不住她的愤怒,或是谁用玩世不恭的态度点燃对方其他的怒火。
“若是你不死,阿若,前生的晏明之久永远都不会打起精神来,去跟他的兄弟争斗,去和他的仇人争斗。”
“晏晰之那个废物不知道还会和裴沽僵持到什么时候,我实在已经等不得了。”
到如今他说起她的死,还是没有半分懊悔之意,尽管他一边说着爱她。
哪怕他前生不爱,也不该是这样的。他总是令人觉得害怕。
“今生你和晏明之为死敌,你怎么不想办法杀了我,挫尽他的锐气呢?裴灵献,不要说是因为你爱我。”
他重又站直了身体,话音里透着理所当然,“若是你不让我这样说,那我就没有其他的话能回答你了。”
前生他幡然醒悟之时,才知道或许他也并非是不爱她。只是当时已惘然,在此时也没有提起来的必要了。
“陇西李氏陷入危局,无论如何,太原晏氏总是要出兵帮忙,不会冷眼看着他们消亡的。”
“而同样的,晏明之虽然与李玄耀不合,都在前线作战,都是为了到达薛郡,不会冷眼看着对方全军覆没。”
“李述已经在往陇西走了,带走了大量的兵力。李玄耀这个脓包被袁音弗一挑拨,也开始以卵击石,到南郡送死。”
“那么晏明之,可就要孤军奋战了。各处兵力大动,布局一改,天下又要大乱了。”
观若握着匕首的那支手又紧了一些,“所以你最真实的目的,其实是要掌握萧氏的兵力。”
他方才说的话有问题。
萧氏也晏氏既然能够一起攻打山阴城,在萧翾重病,李氏无法给晏氏提供任何援助的情况之下,未必不能继续一同往薛郡走。
唯一一种萧氏不与晏氏合作的理由,便是萧氏也变了天了。
让一个外姓人,让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越过萧翎,成为南郡萧氏之主。
更何况他的母亲名义上也是萧氏族女,他并非是那样名不正言不顺的。
萧氏也晏氏的眼中钉是裴俶,是高熠,他们同萧氏、晏氏自然也是死敌。
萧氏为裴俶所兼并,更可以和薛郡高熠的军队联合起来,围攻晏氏,先去除了这个最大的祸患。
而后秋后算账,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
下一刻观若抽出了匕首,想要裴俶的性命,她不能让裴俶活下去,让她方才所想的这一切都成为现实。
她将匕首从刀鞘之中拔出来,才发觉那不过是一柄已然断掉的废刃而已,纵然锋利,却远远达不到在片刻之内要人性命的结果。
用匕首之人,都是刺客。与她所要行刺的人,距离十分近。
一击不中,便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观若没有机会,机会便到了裴俶那里。
他在观若手腕上一击,匕首应声而落,他隔着窗户揽过了观若的腰,让她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窗框上,而后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动弹不得。
“动作迅速又果断,阿若,你对我,当真是没有半点留恋的。”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给观若咒骂他的机会,嘲讽他的机会,他也根本就不曾愤怒。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在匕首上事先做了手脚的人,又何必为了明知的事情而愤怒。
他的一只手抵在观若的发髻之上,闭上眼睛,用力地覆上了她的唇瓣。
仅仅只是唇瓣而已。
观若心中原本有无限腻味,看见他闭上的眼睛,看着他这一刻的满足,忽而又觉得他无限可怜。
餍足之后,他才慢慢地松开了手,对上了观若从未闭上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拂过她的眉眼,语意万般温柔,“阿若,你总有一日会是我的,只属于我的,你应该闭上眼。”
观若捉住了他的手,打破了此刻他自以为是的温情。
“方才若是晏明之的话,我是会回应他的。这样的事,我们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但若是你的话,我永远都不会的。裴灵献你记住,我永远都不会的。”
一字一顿,无比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