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又道:“其实就是认出来了,所以才会想要问一问的。”
“您方才说,那位大人启炎十八年便已经不在了,说明您与他相识的时候,一定是早于这时候的。”
观若不知道要如何称呼高烨,只能将他称为“那位大人”。
“而崔郎君曾经同我说,这一把琴是在新皇登基之后才为了保家族平安而送出去的。”
没道理在那时便为高烨所有。也或者,这幅画只是萧翾的臆想而已。
萧翾仍然没有停下手,令她觉得无比安宁。
“高烨的生母出身北地郡的一个小族,那小族依附于北地崔家,而北地崔家,也向来都是依附于他的。”
“他当年有我相助,并非是没有机会登上皇位的。”
“崔家既然都依附于他,再是当世名琴,也不过就是一把琴,他有什么抚不得的?”
当年争皇位的并非只有两个皇子,还有许多人。
在崔晔和观若说,他们家是得罪了高熠身边的红人,所以才不得不献出这把琴保家族平安的时候,观若尚且还不知道高烨的事。
崔氏是因高烨而得罪高熠的,此时想来,像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到如今崔晔求而不得的这把琴,原来也不过是高烨从前随手可得的玩物而已。
崔晔若真是高烨投胎而来,想起自己前生的际遇,也不知道要作何感想了。
“那江琴师呢?”从画像上看来,他们分明是很亲近的关系。像是师生,江琴师是在指导他。
“高烨是十一娘最得意的学生,只可惜他后来一心争权位,再也没有时间与精力静下心来抚琴,因此也便作罢了。”
原来江琴师所说的那一个令她伤心的学生,不是什么前朝的公主,居然也就是高烨。
她曾经疑惑过的一些问题,方才都得到了答案。
“后来我离开长安,也将十一娘从宫中带了出来。她不想再回到北地郡去,便一直都住在萧宅里。”
“为我指点一些乐师,勉强混着日子而已。”
十一娘这样的琴师,所求的早已经不是自己技艺的进步了,她想为这世间留下更多珍贵的东西。
一个人若是再不能做她最喜欢做的事,甚至看着自己曾经的心血都付之东流,心死尽了,人也就快了。
“十一娘已经病下许久了,若是你有空闲,不妨常常去看看她。”
“她虽然没有正式收你为徒,私下偶然间与我谈起,其实也很喜欢你这个勤奋的学生。”
“你与她之间,总算是有半师之谊吧。”
萧翾说着这样的话,话音之中带着淡淡的感伤。
观若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只是点了点头,“若是午后能有空闲,午后便去。”
萧翾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叹出来的,又是她对于什么事的遗憾。
“我与高烨因为这一把琴而结缘,后来崔氏向陇西李家‘纳贡’,奉上这一把琴。”
“昀娘知道这一把琴于我而言的意义,所以在李家收到这把琴之后,便将它要了过来,托人带到了江陵。”
“只是我那时……”
萧翾的神情晦暗,话说至一半,没有再说下去。给观若留下了诸多猜测。
她很快又正色道:“从前许多事,我同阿鹞都没有说过,今日说的实在已经够多了。”
“阿若,你累了,你应当休息了。”
萧翾说她累了,她便是不累,也不敢不累。观若顺从地闭上了眼。
睡意渐渐朦胧起来,她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殿中一片黑暗,观若吓了一跳,她以为已经是到了夜间了。
外面的风雨仍然没有停歇,殿中为由她一个人,萧翾已经不在了。
观若趿了鞋,穿上了外袍,开始往殿外走去。
才走到内殿与外殿交界的门前,便听见了萧翾同一个男子的说话声。
先是萧翾的声音,“今日风大雨大,你身体不好,又何必这样跑出来。我身边有人能陪我的。”
便听那男子道:“往常这样天气,你的心情总是不会太好。”
“上一次你让我为你写的那一幅字,我已经写好了,正好给你带过来。”
“我也想着,你应该很快便要去九江了,或者我这一生,不剩下多少时间能陪伴你,此时能多陪伴一刻,也是好的。”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像是情人,反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这男子的声音已然不年轻了,同高熠有些相像。
只不过高熠的声音里总是带着掩藏的怒意,带着轻蔑,带着朦胧的不属于她的真心。
仿佛不如此,便不能体现他身为帝王天下无双的尊贵一般。
从来也不是这样豁达清朗如山间明月,令人心生喜爱的。
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虚弱,应当便是开头萧翾所说,他身体不好的缘故了。
结合他所说的话,观若心中生出了一点惋惜来。
萧翾便道:“这些年我谁都能离开,可你何时见我能离开你了?”
“四郎,我的确要去九江了,可是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年少相伴,到如今,也就要是一辈子了。”
她没有旁人能共白首,一生都没有成婚。
爱情已经逝去了,再不会拥有,可是她身边还是有一辈子不曾背叛的真心朋友的。
“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阿翾,你尚且鬓发青青,何必发此感慨。”
“你不比我,你还可以活上许多年,做完你想要做的事的。”
良久之后,观若才重又听见萧翾的声音,是沉重的一声叹息。
而后她道:“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终究是今年老去年。”
“尤记当年你我相识之时,渌水青潮,笙歌庭院,到如今,还剩几人?”
现在想来,家破人亡的有,嫁人之后早早过世的也有,当然还有其他人活着,不过也是苦苦熬着日子而已。
“岁月催人老,也只能是老了。我其实也不觉得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这一生,已经比许多人都值得了。”
尽管也经受了许多人不曾经受的痛苦。
“且尽眼中欢,莫叹时光促。阿翾,既然你已经不觉得有何痛苦,便不要多生感叹了。”
那个被称作“四郎”的男子在一阵平静之后,重又开了口。
“那位殷大人近来可好?她可有辜负你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