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听完,一时间默默无言。有时候还真的说不清到底是谁的父母更好。
穆犹知的父母从小令她衣食无忧,教她识文断字,温文知礼。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
而她从小没有了母亲,父亲沉浸在悲痛之中,不求上进,终日喝酒买醉,从来也不管她的事。
却在梁帝传旨的内侍到达她家中的时候,以文弱书生之力,对抗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忽然很想念他。
营帐外有了动静,是刑炽。观若走出了营帐,“刑副将,可是将军有什么事?”
刑炽待她向来温和,此时似乎又多了几份恭敬,“将军过来叫我同殷姑娘说,今日他要和李大人以及众将议事,请您好好休息。”
观若听完,心里添了几分失落。“妾知道了,请刑副将转告将军,他昨夜在营中忙了一夜,今日若是可以,也请好好休息。”
刑炽点了点头,笑意温和,“我会转告将军的。将军还在等我,便不打扰殷姑娘了。”
观若便同他行礼,他也好似受不得一般,很快转身走了。
观若目送着他远去,回过头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同她的亲卫说话的眉瑾。刑炽说晏既要和众将议事,眉瑾倒是没有过去。
观若想了想,朝着眉瑾走过去。她出声唤着她,“冯副将。”
眉瑾的话还没有说完,先挥了挥手,让那亲卫退下了。“殷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那一夜之后观若第一次和眉瑾单独说话。她的语调很平和,与平常无异。
观若的话,反而有些说不出口,“不知道冯副将有没有时间,能不能与妾一起散散步。”
中午艳阳高照,她想要散步。
眉瑾的目光微闪,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正好我可以带着殷姑娘在营中看看,熟悉一下新的布局,以免遇到什么麻烦。”
观若低了头,恭敬地道:“那就多谢冯副将了。”
她们开始并肩朝着远离晏既营帐的方向走,那边的人烟更稀少一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地点是值得观若注意的。
看来是眉瑾也有话要同她说。
她们一路沉默着往前走,一直都没有人说话。观若几次想开口,望一望眉瑾的神色,便又将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眉瑾始终目视着前方,看不出喜怒,一直走到一片树林之前,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知不觉走的远了,不过这里是大军驻扎之处,应当是安全的。”
“就是有什么猛兽,驻扎在这里这么久,大约也被士兵们捉来吃了。”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殷姑娘有什么话,不如便直说吧。”
观若抬起头,与眉瑾平视,“妾想同冯副将谈一谈将军的事。”
眉瑾怔愣了片刻,才笑了笑,“殷姑娘比我想的要直接许多。”
观若苦笑起来,“不过说完这句话,我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和晏既的事,已经成了她同眉瑾关系的症结。她不想谈这件事,也不得不先谈这件事。
眉瑾转过了身去,往前走了几步,面对着一棵古柏,“其实你和将军想要说的话,我都明白的。”
“我觉得是你们误会了,我对将军的爱意,从来也不是占有。”
她闭上了眼,静静感受着从树林之中吹出来的风。
“我只是很感激将军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无论是出于他有过的愧疚,还是与我共通的悲伤,又或是并不是那么牢固的亲缘关系。”
安虑公主的驸马,便是眉瑾的亲哥哥。而晏既是一直将安虑公主看做他的亲姐姐的。
“所以我更不会强求什么,只要将军能觉得高兴,我就会高兴了。”
她转过身来,笑意温柔,“殷姑娘今日出面寻我,是因为已经决定要和将军在一起了么?我会祝福你们的。你不必将我看作敌人。”
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意,往往便是不占有。
晏既同她更熟悉,无论他们做出了什么决定,都是由晏既来说才更好。
“妾的确已经想要同将军在一起了,亦从没有将冯副将看作敌人。”
她对眉瑾,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怨怼或是其他负面的情感。从旁人那里知道她的遭遇以后,她心中亦对她充满了同情。
同情和怜悯是不一样的。
“或许冯副将会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太过片面,你亦不想要旁人的怜悯。”
“可是我一直很想要亲近冯副将,并非是出于怜悯,或是其他的,想要从你身上谋求好处的意图。”
观若望着眉瑾的眼睛,“我想要和冯副将做朋友。”
前生的时候她是她唯一的朋友,尽管眉瑾最后不辞而别,但是她想,她应该也是将她当作朋友的。
离别总是一件充满了苦痛的事情。没有告别,便仿佛对方从没有离开。
也许在某一日的傍晚,推开柴门,就看见一直牵挂着的人站在院子里。
她朝她笑笑,就好像她只不过是出门散了个步,现在终于回来了而已。
眉瑾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在辨别观若所说的话的真假,还是因为她说的话,亦有她最动情之处。
她是最怕动情的人。
“其实殷姑娘的心思,我并非没法体察到。在青华山的时候,殷姑娘费心费力地照顾我,其实已经远超出将军的本意了。”
自然,殷观若亦有可能是为了她自己,想要得到她的好感,得到她的庇护。
但是她对于她们这些梁帝的嫔妃,从来都是没有好脸色的,她也知道这些俘虏背后是怎样看她,怎样说她的。
要讨好一个从来冷心冷肺的人,兼且不一定能得到结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眉瑾慢慢朝着观若走过去,“将军对殷姑娘的心意,我从一开始就看的明白。”
“他要我来管俘虏的事情,其实不过是要我来保护殷姑娘而已。”
“但是我希望殷姑娘不要误解,我从前对你的态度并不好,并非是因为我早已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感到嫉妒。”
她长叹了一口气,仰头望了望天,“我只是实在太恨梁帝了,只要是跟梁帝有关的人,归属于梁帝的人,我同样都恨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