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书童见状,赶紧上前打断汤元纬的思绪:“少爷,已经这个点儿了,您该就寝了。”
汤元纬看着那道题,连连摇头。
书童急了:“少爷,您不是说明日要早起仿造一个号房,提前适应一下春闱环境?若是睡晚了,明日起不来可怎么办?”
汤元纬愣了下,叹气:“也是。”
说完,他放下纸笔,起身回到了床上。
——
第二日一大早,因为记挂着昨日没答出来的题目,汤元纬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书童看着心疼不已,却还是乖巧地伺候他梳洗用餐,又让人将号房直接搭建起来。
汤元纬拿着东西,正准备进号房,却听见门房进来传话,说是陈埭公子来找。
汤元纬只得放下手中东西,走到院门口,发现陈埭已经在小厮的引领下,找了过来:“陈兄。”
陈埭拎着一个包袱,苦笑着对汤元纬拱手:“汤兄。”
汤元纬奇怪:“陈兄昨日回去时心情尚且不错,怎地今日过来,便愁眉苦脸起来?”他视线落在陈埭手上包袱上,“这是……”
陈埭叹气:“客栈嘈杂,不是个能安心做题的地方。且老板并不许我等占用空地建造号房,是以,在下便投靠汤兄来了。”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言行并不讨喜,所以说这话时,眼神飘忽,脸色泛红,显见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他寒窗苦读几十载,如今在春闱之前有了提前检测自己水平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
汤元纬与陈埭年纪相当,经历相似,对他的想法十分理解,当即便大笑起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陈兄若昨日便与我说,方才在下便让书童给你也搭建一个号房了。”
说着便看向书童:“还不快去叫人过来?”
——
春闱考试分三场,一场三天,除了大号,吃喝拉撒睡全在一个小小的隔间内。
关键春寒陡峭,这些前去参加科考的学子还只能穿一件单衣。环境差,压力大,吃不饱睡不暖还寒冷,每一次考试对这些学子的身体都是极大的考验。
当年林如海参加春闱,虽说一举得中,但考完当天,那也是被林家下人抬回家的。
许多参加春闱的学子,不是学识不过关,而是因为身体差,最后无奈落榜。
贾数会让人在那本没多少删改的试卷集的扉页上写上那么一句话,也是因为听林母说起当年林如海参加科举的一些事,想着给这些学子提个醒,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春闱环境,到时候也不至于出现因为准备不足,而无奈落榜的事。
当然,因为文人大多体弱,贾数担心真有身体差到在春闱未完便生病的学子会因为贸然尝试而生病,错过科考,也让人在那句话的背后写上了“体弱者禁止尝试,若生病错过科举后果自负”的话,但这句话有多少人放在心上,贾数也不清楚。
事实上,将贾数这句话放在心上的,还真不在少数。
临近春闱,这个时候的考生大多想的都是保险,千万不能出错。就算有人想要如汤元纬二人一般提前尝试春闱氛围,但在看到后一句后,也都打消了念头。
一个个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专心做题,翻看林如海答题,对比自己与林如海的差距。
当然这期间,那些在其他书肆买了试题,又到林家书肆买了林如海答题集的学子,在发现做完试题后在答题集上根本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为了利益最大化,也为了节约纸张和成本,林如海的答题集……贾数让人全部只刊印了答案,没有题目。
如果不是做的林家书肆出版的试题,想要在上面找到答案,不是找不到,但真的,超级难。
如果说做题需要半个时辰,那在答题集上找到准确答案的时间,甚至可能比半个时辰还要多。除非有人能在短时间内背熟所有答题,否则就算之前看过答案,第二次再找,耗费的时间一样让人心塞。
这些人立刻想起了胡掌柜的劝告,一个个开始后悔不迭。
但正因为胡掌柜的提前劝告,这些人想要找林家书肆讨个说法,都觉得没那个脸。
所以,这群人最后全部找上了他们购买试题的那家书肆,要求他们也出一份答题。
可这些书肆从到户部买下试题,到出书售卖,这中间的时间甚至不足半个月,不说那些书的质量如何,只说答题……
在贾数搞出这么骚操作之间,谁想到还能这么做?
那些学子以前在私塾或大儒门下求学的时候,他们的夫子出题考较他们水平,也不可能提前将给他们一份答题啊摔!
但林家书肆给了,而他们没给,这就是他们最大的错处!
可是马上就要到春闱了,这些学子明显是想让他们立刻将答题拿出来。
他们从哪儿拿?时间根本不够。
而且就算时间足够,他们根本找不到让这些学子心服口服的人来答题。
之前因为林如海与刘正清大儒的教辅书卖到脱销,他们倒是跟风找了许多名士大儒也出了几本教辅书。但那些大儒大多已经隐居,专心研究学问,已经许多年不曾教导学子,又不曾看过林如海那套书,自然完全不知其意,听说他们要帮忙出书,给出的都是几十年来的学问研究。
然而,这些书肆为了利益跟风,也不管书稿内容,竟全部按照林家书肆那些书的排版出书,甚至在出书之前,还一知半解地给那些大儒的书稿删改了许多。
那些大儒的书稿的内容都是十好几年的增改删减,最后愿意拿出来出书的书稿都已经最精简的了,结果被那些书肆一删——
完蛋!
那些冲着大儒名头购买书籍的文人雅士、高官权臣看过之后,只有一个感觉:这都什么玩意儿!
不但书没溅起一点儿水花,连那些爱惜羽毛的大儒,名声也受到了影响。
就算是大儒,人家也是有脾气的好吗?被这些书肆坑了一次后,那些大儒直接将他们与他们背后的主人列入了拒绝往来户。
不光是他们,还有那些大儒以往教导出来的学生,敬仰大儒的读书人,也都不想再与之扯上关系。
现在他们就算想找,也根本找不到人。
眼见着事情就要闹大了,那些书肆的人没办法,只能找上林家书肆。
林家书肆的三个掌柜的看其他同行就跟看傻子一样:“你们就算找到我们主家,也根本没办法。我们主家得是有多傻,才会帮你们做题?”
“胡掌柜,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们做得这么绝就不好了?”
胡掌柜白眼连连:“这生意原本就是我们一家的,后来搞成大家同一天出售试题公平竞争,要说这结果背后没有你们的主人推波助澜,你信?你们抢了我家生意,现在还来怪我家做事做的绝……”
“我家实不许你家卖试题了,还是逼着你家必须在我家后面捡剩饭吃了?”
胡掌柜看着面前几位同行,“别以为我们主家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搞的鬼,一群人联合起来逼着乞儿不许给我家书肆宣传吆喝,在外诋毁林家书肆名声,为降低成本书籍粗制滥造只为比我家书肆卖的书价格便宜……”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真要我一一细数,把你们的脸皮撕下来往脚下踩?”
其他同行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家书肆做得过分,可他们已经被那些学子逼得找不到连店门都不敢开了,无奈之下,只能厚着脸皮找上林家书肆。
但胡掌柜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其他人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停留。
倒是三皇子名下书肆的几个掌柜,平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此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不甘心,还想要逼迫胡掌柜。
但三皇子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特意让人转告他们安分些。在其他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也只能选择告辞离开,只是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旁人就不知道了。
倒是胡掌柜认出了这几位掌柜,心里想着他们到底是皇子,不好得罪,犹豫着,还是提醒了所有掌柜的一句:“所有书肆拿的大差不差,你们完全可以雇些读书人从我主家的答题集中将答案找出来整理成册。”
其他掌柜的一想,虽然这办法是麻烦了些,但到底是个出路。
这些人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在上林家商谈事情的时候,胡掌柜也将这件事告诉了贾数。
贾数笑了笑:“以后不必将三皇子放在心上,他要不了多久,就该安分了。”
事实上,她更想用“龟缩”这个词,但三位掌柜虽然替林家管理店铺,本人却与林家没有任何关系,贾数在他们面前倒还记得注意自己言行。
但“安分”一词,也让三位掌柜狠狠吃了一惊,彼此对视一眼后,默默决定将这件事压在心底。
贾数可不是妄言,她之前便一直在寻找将三皇子与敌国奸细勾结之事暴露出来,只是用异能在三皇子府邸窥视许久后,连他与敌国奸细勾结的证据放在哪里的证据都找到了,却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但就在春闱之后不久,就到了三皇子妃的生辰。
这天,作为三皇子的兄弟姐妹,三皇子妃的妯娌小姑可都会到三皇子府贺寿,她还怕找不到一个合适机会将证据暴露在其他皇子面前?
之前她便想过了,三皇子在如今只是与敌国勾结,尚且还未酿成大错,按照林如海这个从小受皇权思想长大的想法来看,若是其他大臣——包括林如海,甚至贾代善发现了这个秘密,最后的结果都好不了。
但,若是换成启圣帝的其他儿子,甚至不止一个儿子,启圣帝难道还能为了一个三皇子,迁怒其他的好几个儿子?
若是还不够,再加上太子呢?
总之,不急。
贾数的话可以说是给三位掌柜的吃了一颗定心丸,接下来就算再面对其他同行的找茬,他们也都岿然不动,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第73章
九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汤元纬的书童拿着铜锣狠狠敲下。
咚——
号房内的汤元纬与陈埭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终于精疲力竭的从里面钻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笑容惨淡。
定睛一看,二人皆是胡子拉碴,衣衫凌乱的形象。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两个人的眼球布满了血丝,看着就让人觉得他们遭了大罪。
书童赶紧迎了上去,只是还不等走进,就被汤元纬挥开:“别过来,快去准备浴桶,我要洗澡。”
刚才在号房内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出门闻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之前他还想不通林家书肆的老板会特意让人在书籍扉页上注明,按照春闱的环境准备号房,自己试着做一套题适应一下。毕竟秋闱与春闱一般,同样是三场考试,连考九天,他们已经考过不止一次秋闱,如何还要适应环境?
谁知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这秋闱与春闱因为考试时间不同,导致了环境有了很大的差别,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食物和保暖的问题。
保暖不用多提,秋闱的时候,他便因为只能穿单衣进考场,晚上很是受冻了一回。可春闱二月举行,这个时候天气正是寒冷的时候,穿一件单衣进考场,身体差些的,恐怕能直接冻晕过去。
尽管朝廷会在号房内放置一个小火炉,为的就是个举子们热饭保暖,但第一天的时候他连题目都没得及做,便一直在那儿搓手跳脚,精神根本无法集中。
而食物……
为了能腾挪出更多的时间做题,大家带进考场的大多是可以直接吃的干粮。
但是天寒地冻的,那些干粮在桌上放置一两个时辰,基本就冻硬了,根本就下不了嘴。
偏偏他们又没带锅子一类的东西进去,只能将就着将干粮烤烤,这才勉强入了嘴。
至于两人之前担心的臭味问题,因为天气的缘故,反倒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陈埭犹豫片刻,不怎么好意思地对着汤元纬开口:“汤兄,能否让在下洗漱后,再回到客栈?”
汤元纬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没问题。”
就陈埭如今这一身异味,若是不清洗清洗就直接回客栈,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嫌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