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一切恢复平静。
老柳树这才道:“大师现在请开始吧。”
秦若点了点头,把包裹放在地上,蹲下身打开,从里面找出一张大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一条路,尽头是一道门。
正是通往地府黄泉的路和黄泉界门。
把这张图朝西铺在地上,她又拿出了三捆檀香和众多叠好的金元宝放在那黄纸后,最后,她拿出了一张请阴符。
秦若指尖捏着符纸站直身体,面向西拱手一拜,口中道:“玄门中人秦若略备薄飨请二位阴差大人拨冗一见。”
她说完,手中的请阴符无火自燃,一缕烟最后落到了地上的黄纸上,蜿蜒而去直到黄纸尽头的黄泉界门口,那黄纸上秦若画的血色的门似乎动了一下,烟瞬间就不见了。
随即,摞在黄纸上的元宝一个个的开始燃烧,燃烧到最后,黄纸上的大门一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纸上,两人边走边捡路边的金元宝,一路走出了黄泉路。
秦若捻起三炷香,一缕阴风吹过,香头上燃起了一点红,却是已经点燃了。
这是这二位应邀前来的信号。
秦若把其余的檀香抽出三炷来放在一边,其余的就着金元宝往黄纸上一撒,香火和金元宝都送出去了,就等办事儿了。
终于,黄泉路上那二位也走到了人间。
“何人召唤?”
说话的是白无常谢必安,从头到脚一身白,手中拿着拘魂锁,高高的白帽子上写着四个黑字——一见生财。
“在下是人间玄门中人秦若,”秦若拱手一拜,这才道明来意。
“四百年前有人在这里设下阴阳门,可是朝代更迭的战争加上瘟疫再加上近百年外族侵略,导致死人过多魂魄没有及时度化,如今压在这阴阳门里时间久了唯恐生出变数,这才打扰二位大人,请大人量他们生前功过带众鬼魂入地府。”
“当时为何不入地府?”
这次说话的换了黑无常范无救,他全身宛如黑炭,连脸都是黑的,手中一根黑色的哭丧棒,只有高高的帽子上四个白颜色的字——天下太平。
他脾气不太好,不等秦若就一声冷哼,“当年不投胎,私设阴阳门,是不是把阎王的位置让给你们人间的人来坐坐?”
“大人容禀,”秦若瞥了眼地上她撒下的檀香,再次抱拳道:“当年情况紧急,瘟疫死人太多,那位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四百年来难免阵法疏漏已经造成了隐患,麻烦大人出手相助。”
“你这天师性子倒是不急不躁。”
黑无常范无救被秦若诚恳的解释弄得没了脾气,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正好再说,谢必安却一把拉住了他,朝他使了个眼色,范无救顿时身子一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路上铺满了香灰,他这一眼之后好像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两人侧头低声嘀咕起来。
秦若不知道这二位怎么了,还是试探道:“二位大人可是为难?”
“不为难,”谢必安马上站直身体应了一声,然后道:“那些鬼魂何在?放出来吧。”
秦若心下一喜,正要拱手再拜,谢必安却抢先阻止道:“不必如此。”
随即,秦若的手和腰被一股阴气拖着,她也没拜下去,于是朝大柳树道:“开阴阳门把那些鬼魂放出来吧。”
大柳树枝条挥舞之间,千百鬼魂密密麻麻的出现在了地面上,有些已经面目模糊成了淡淡的影子,只略微看到是长头发的古人,有些,面目清晰的却有几个穿着现代的中山装。
范无救看着这些鬼魂皱了皱眉头,不由跟谢必安道:“这些快魂飞魄散的却大都是没有大恶的普通鬼魂,要是再迟三个月,就该魂飞魄散了。”
老柳树一听,愧疚非常,舞动之间散了自己的百年修行朝那些鬼魂洒下点点荧光,那些微弱即将魂飞魄散的鬼魂倒是又凝实了几分。
谢必安扯了范无救的法袍一下,看了眼秦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随即谢必安与范无咎两位一手抡起哭丧棒一个甩起拘魂索,顷刻之间就把那些鬼魂带上了黄泉路,奇怪的是鬼魂踩着路上的香灰走过之后身影会凝实一点。
就这样,谢必安的及时处理让散去自己修行补偿这些鬼魂的老柳树得了一丝的生机,保住了元气。
黄纸上,金元宝已经烧光了,三炷香也快燃到了尽头,范无救率先走踏上了黄纸,谢必安朝秦若一点头,这才跟着踏上了黄纸,这是意味着二位要离开了。
秦若赶紧再次道谢,“多谢二位大人拨冗前来,大人慢走。”躬身拜下再起身,却见没有点燃的三炷香瞬间冒起一簇火焰,火舌舔上地上的黄纸,卷着黄泉路一起已经燃成了灰烬。
虽然回去的路上没有金元宝了,但这二位一副被狼追着咬的急迫是怎么回事?
秦若有些纳闷儿,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要把事情办了,他们跑得太快就太快了。
虽然谢必安处理的及时,但老柳树的道行还是散去了两百年落在了那些差点魂飞魄散的鬼魂上,如今就剩下一百年道行。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要拿了那开元通宝,再走之前送你一点机缘吧。”
秦若从老柳树的身上看到了古人的重诺的一面,也看到了古人的愚忠,为了酬当年那位大人的恩德,老柳树哪怕能离开也从没想过离开,就这么扎根六百年,明明已经算作树妖了,还在这里跟普通的树木一样兢兢业业镇守着阴阳门。
说到底,它从根本上也是善的,只是时代变迁战火影响了这个六百年前的阵法罢了。
这也是秦若愿意帮它一把的原因,人为灵长之首,天生具有慧根,动物修行开灵智比人难千百倍,而草木却又比动物修行更难千百倍,足见老柳树依靠功德开了灵智有多难。
“多谢大师善心仁慈。”老柳树挥舞着枝条行礼道谢,声音却虚弱了许多。
秦若用煞气取出开元通宝,那枚钱币没有丝毫锈迹,方孔里还凝聚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她揣进兜里随后拿出包裹里最后一张御鬼符,找来了上次五鬼抬轿送她去处理灵猫事件的那五个小厉鬼。
她道:“你们成为厉鬼是冤死报仇,加之之后入了山林没有坑害无辜的人,这才躲过了雷劫惩罚,我也网开一面不纠你们过往,并赠与你们一缕煞气,但是有个要求。”
秦若说到这里,那五鬼齐齐躬身下拜,“全听大师吩咐。”
“你们把这棵柳树带去深山里扎根种下,不要打他的主意,他身上的功德虽然不多,但足够你们魂飞魄散。”
秦若警告完,五人齐齐道不敢,最后,她抽出兽头九环刀的一缕煞气朝这五个鬼各自弹去一缕,这五鬼大喜,连连道谢不止。
“哦对了,大晚上没车了得麻烦你们送我一趟。”
她说着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了。
“是,大师请上轿。”
这次,因果线编织的轿子都没等秦若自己动手这五个鬼就自己弄好了,然后领头的继续前面开路,秦若坐上了去,临走,她对大柳树一挥手,“这五鬼用搬运术会把你送到深山里去,好好修炼,我回去了,有缘再见。”
老柳树挥舞着枝条朝她道谢告别,这一夜,在燕城无数人沉寂在即将过年的梦境中时,城西解放街公园里的一棵树龄四百年的老柳树枯死成了一堆焦炭。
当然,老柳树的本体已经被无辜运出了城,留下的不过是几根枝条罢了。
秦若回到贺家,客厅里灯亮着,于忆梅在灯下一边做绣活儿一边等她,刘嫂也在对面沙发上织毛衣呢。
“妈,刘嫂,我回来了,”秦若推开客厅门,一股暖意袭来。
“回来了就好。”于忆梅抬头,一笑脸上的皱纹都带着慈祥,“刘嫂给你熬了鸡汤,咱们三人一人喝一碗就睡觉吧。”
“好的妈妈。”秦若上前抱了抱她。
三人一人喝了一碗鸡汤,然后各自回房休息。
一夜无梦,秦若再次醒来,已经一九七五年最后一天将近中午了。
中午吃了一顿简单的手擀面,下午,刘嫂忙忙碌碌的煮上骨头,又剁了饺子馅儿,端着馅料盆和和好的面拿着擀面杖到了客厅,笑道:“今年包饺子的多了个若若,终于不是太太和我两个人过年了。”
“贺大哥他这几年过年都不回来吗?”秦若好奇道。
于忆梅垂下眼睑,道:“他工作忙,六年没在家里过过年了。”
说着,她朝秦若一笑,“不过今年有若若陪着妈妈。”
三个女人说说笑笑的开始包饺子,秦若唯一会做的,就是包饺子,这是华夏北方人从小到大多少年必然学会的技能,刘嫂剁了三种馅儿,一种是牛肉萝卜的,一种是鸡肉香菇的,还有一种是大肉芹菜的,临近傍晚的时候,砂锅里熬的鸡汤味道香飘满屋,煮的排骨和卤肉也好了,桌上的大盘子里,一个个圆滚滚的金元宝饺子,麦穗儿和年年有余的饺子各式各样。
直到大年三十儿夜幕降临,贺钧剑并没有回来,于忆梅和秦若以及刘嫂三个女人吃团圆饭。
桌上,有饺子有肉,有鸡汤有全鱼,还有一大桌子好菜。
“今天除夕夜,咱们三人也喝个洋酒好好过个年。”
于忆梅收起望向门外的目光,回神脸上噙着笑意,从柜子里拿出高脚玻璃杯和红酒,放在桌上打开,“这是我和贺远三十年前从英国回来时带的,如今还有三瓶,咱们三人今天不醉不睡!”
秦若笑着说好,但她总觉得于忆梅好像有心事,一想也明白,丈夫十七年没回来,儿子六年没回来过过年,没落也是可想而知的吧。
她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正是那把梳子,牵过于忆梅的手放在她手心里,秦若笑道:“妈,这么久了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我知道你惦记贺大哥,我没办法让你开怀,只能给你做个小礼物表表心意。”
于忆梅看着梳子,眨眨眼睛咽下眼泪,笑道:“以后有若若在,妈妈真高兴,这礼物妈妈很喜欢。”说着,她爱不释手的看了看,满心欢喜的收下了。
三个女人喝了一瓶红酒,于忆梅喝的尤其多,最后都几乎醉了,被秦若和刘嫂扶去卧室睡了。
“唉……太太这些年太苦了,醉了也好,不然又是一个人熬一夜。”刘嫂感叹。
秦若点头道:“你也睡吧刘嫂,明儿再收拾。”
她也上楼洗了个澡早早睡了,闭眼前却总觉得仿佛有件什么事被她忘在了脑后,梦里也皱着眉头惴惴不安。
第二天,秦若下了楼,于忆梅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裳,脸上有些憔悴,见她下来,道:“若若,钧剑留下的信,你看了吗?”
第四十九章
秦若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她一愣,道:“没,没有呢。”
于忆梅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叹了口气, 道:“没看也好, 那就等过完了年, 若若如果有空, 就去看看吧。”
秦若不明白为什么一封信于忆梅却这么哀伤,难道,贺钧剑已经……
就像她随口对贺钧钺扯得谎一样, 已经……死了?
可是,书里提到人渣赵汗青捡到那封遗书是八二年呀, 这才一九七五年, 就算今天是一九七六年第一天, 那也隔着六年时间, 难道因为她改了书里的剧情, 导致贺钧剑提前死了吗?
秦若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冷肃, 心口莫名一堵,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迅速上了楼。
于忆梅在楼下看着她急促的背影,捂着脸转过了头。
秦若几步走回房间里, 拉开抽屉找出一封信, 迅速打开,却看到是邮递员送来的那封信,是了, 是在他们的新房床头柜的抽屉里。
她迅速又把这封已经打开的信塞回抽屉里, 转身出门去了对面于忆梅为贺钧剑准备的新房里。
推开房间的门,一切一如当初, 好像连床单上几乎没有的褶皱都没变过,窗帘是拉着的,屋里有些暗,秦若视线落到靠窗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抬脚走了进去。
她一手拉开窗帘,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这间久无人住的房间里,越发显得房间空荡苍凉。
秦若躬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翡翠镯子下面确实压着一封信,跟当初拉开抽屉匆匆一瞥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左手拿起手镯又右取出了抽屉底的那封信,放下手镯合上抽屉,秦若看了眼这间房间,又重新拉上窗帘出了门。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在这里打开这封信,兴许是因为房间里满目的喜庆吧。
回到对面自己的小房间,秦若坐在了书桌前,手中捏着信封,褐色的信封上没有一个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从封口处打开,取出了里面叠好的信,端看那叠纸背后他力透纸背的笔迹,就知道这封信不薄。
秦若展开,她目光没落到字上的时候,生怕看到顶格是“遗书”两个字,哪怕她口口声声对外面的人说她丈夫死了,哪怕她结这个婚就是为了守寡,可是,这和贺钧剑因为她导致崩了书中剧情而提前死亡是两回事。
她可以从容面对一个死人,可是她无法从容的去面对,去面对贺钧剑的提前死亡与她有关。
秦若目光垂落,终于落在了信纸上,幸好,不是她不想看到的那两个字。
整整五页的信纸,满满当当,只见信上道——
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