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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昭吊完一瓶水,他们正好赶上放晚自习的大部队。林昭赶紧拿上医生开的跌打损伤药膏,赵彦明负责送蒋瑶上公交车,他则和李知禾加入放学的队伍中。
他们到家时李明东也刚好下班回来,李知禾神色紧张地防备着二人,把林昭死死挡在身后。
林昭被她挤在靠门的一个角落里,动弹不得。
“你自然点,往前走啊。”没办法,林昭只好弓起身子,压低声音说。
李知禾总算让开了。玄关没有开灯,林昭正好隐在昏暗里,一边换鞋,一边和周丽蓉说:“大姐,我以后中午和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早上也不在家吃。吃饭时间本来就短,我想在食堂随便吃点好留时间回教室学习。”也就是说,他以后仅仅就是每天晚上回家睡个觉而已了。
“好,好。看你吧。”周丽蓉也不自在地背过身,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大榴莲,那是李明东刚买回来的。李知禾爱吃榴莲,再加上一个要好几百,
她是打算给李知禾一个人留着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么快,她还没来得及拿进卧室。
说完话,林昭面朝厨房的方向,快步走回房间。周丽蓉也正好避着他,两人不谋而合地错开了。
第二天,林昭一大早就走了。他顶着伤,淡定地坐在座位上,看得陆续前来的同学们俱是一惊。
还没等第一节课上完,林昭就被孙老师请进办公室了。
孙老师是个小老头,仔细端详了一番林昭的脸,先是“啧啧啧”了五分钟,才问道:“去医院看了没?跟谁打的架?”
“去了。”林昭惜字如金,说完就把手机拿出来,把李知禾昨晚拍的视频调出来,放在孙老师的办公桌上。
视频很清晰,人脸基本都看得清。郑瑞泽本人没有出现在施暴现场,但他的名字在为首的混混口中出现了一次,大意是说要让林昭认清六中的老大是郑瑞泽。
这可是件大事。孙老师来来回回划拉进度条,听了好几次,确定那个名字是自己班上的“郑瑞泽”。他又连同年级主任,一起来到保安室查看校门外的监控,把郑瑞泽的人脸框出来,再一筛选,果然又发现了视频里出现的几人早就在校门口与郑瑞泽勾肩搭背了。
郑瑞泽上课上到一半就被叫到办公室来了。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伤痕累累,一个白白净净。谁是加害者一目了然。
事实上,郑瑞泽在看见林昭的一瞬间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明明交待过,对待此人要以恐吓威胁为主,身体惩戒为辅。硬要动手,也要打在不明显的部位,碍于面子,林昭一定不会掀起衣服去告老师。
郑瑞泽怎么都没想到伤势会这么严重,而且大部分都在脸上。他的头一摇就停不下来了,指着林昭对孙老师说:“老师,他被打了跟我可没关系,你别听他的。而且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还手,说不定是互殴呢?”
孙老师懒得和郑瑞泽掰扯,说:“郑同学,教务处刚刚接到警察电话,林同学昨晚报了警,他们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希望学校这边可以配合调查。你去打电话叫家长过来一趟吧。”
郑瑞泽的父亲去年才给学校捐了一栋图书馆。学校领导普遍不想和这类活佛一般的人物打交道,索性把场地交给警察和家长。
趁郑瑞泽出门打电话,孙老师对林昭说:“你把你的家长也叫过来吧。”
林昭说:“我没有家长。我还有两个月就满18岁了,我的事都可以自己决定。”
孙老师既生气,又有些心疼,着急道:“你不是暂住在你大姐家的吗,把你大姐电话给我,我来通知她。”
林昭后退了一步,还是拒绝:“大姐出差了,大姐夫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们俩一个比一个忙,都来不了。”
孙老师劝不动他,警察和郑瑞泽的家长接连赶来,局面变成警察、郑瑞泽父亲及律师和林昭的叁方商谈。
谈判的过程李知禾无从得知。但郑瑞泽的父亲很怕林昭会走司法程序,最后协商的结果是除了报销所有医药费和营养品,再一次性给林昭叁万块钱,这件事就算和解了。
李知禾觉得林昭这人身上多少沾点财运。大概有钱的人都会很容易变得更有钱,这是李明东之前给她讲过的社会规律。
林昭拿到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李知禾转了一万五。目的是感谢她救助自己,以及提供非常重要的视频证据,还让她记得请蒋瑶和赵彦明吃些好吃的。
在这之前,李知禾从记事起获得的最大财富就是春节红包,但一个红包最多千儿八百的,一共只能收到四五个,还总被周丽蓉以保管为名收走一半。可以说,这是李知禾第一次见到如此巨款。盯着微信上的钱包数字,她眼睛都要看直了。
这笔钱还带着一点封口费的性质。林昭嘱咐道:“这事千万别让你爸妈知道了。你要记住,别说漏嘴,也别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太财大气粗了。”
“知道,知道。”躲在学校墙角的李知禾,第一次感受到了“分赃”的快乐。
一连好几天,李知禾都在学校外面请蒋瑶和赵彦明吃大餐。平时没钱涉足的火锅店、干锅店、烤鱼店统统去了个遍,还趁周末去商场吃了一次海鲜自助餐。
除此之外,李知禾还做了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那就是买化妆品。
吃完海鲜自助,叁人酒足饭饱地到一楼,把各个品牌柜台逛了个遍,狠狠消费了一把。
赵彦明下午两点要上围棋课,李知禾和蒋瑶提着大包小包,一回家就全部拆封,开始上脸研究。
天气渐渐转热,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懒洋洋的热气。阳光从飘扬的窗帘空隙中照进来,在床上、地板上映出大大小小的亮斑,晃呀晃的。
林昭坐在书桌前昏昏欲睡,直到被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
李知禾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快点,我妈加班加到五点,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这下好了,林昭所不能理解的关于李知禾的事情又要增加一件了——那些瓶瓶罐罐里的粉末抹在脸上就有这么好玩?
蒋瑶特地从家里带了几本时尚杂志,翻到美妆区,打算依葫芦画瓢。
“对了,我给你看我那天看到的超好看的婚纱,verawang的!我以后结婚就要穿这个。”蒋瑶“哗哗哗”地把杂志往前翻。
“哇——”李知禾果然发出了惊叹,然后拿出手机对着图片拍了一张,问蒋瑶:“verawang是什么?”
“你居然连verawang都不知道,”蒋瑶故弄玄虚地伸出手指,比了个“二”,“这个世界上只分两种婚纱,一种是verawang,一种是除了verawang以外的。”
充满了套路的宣传语很是糊得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李知禾深以为然地默背了两遍这个名字,说:“那我以后结婚也要穿verawang的婚纱。”
两人不知怎地又翻了旅游页面,看着风景怡人的海岛,李知禾又说:“我以后结婚也是想去海岛的,我觉得大溪地不错。”
蒋瑶表示赞同:“当然是要去海岛了,那我就选马尔代夫好了。我们俩去不一样的地方。”
两人又窸窸窣窣了一阵,蒋瑶忽然惊呼:“呀,我刚才是不是说了马尔代夫这几个字?”
蒋瑶对着镜子,说:“我发现我嘴唇太薄了,说‘夫’或者‘峰’这样的字的时候就会很丑。我以后一定得再注意一点。”
李知禾“嗯嗯”地点头,故意问她:“那蒋瑶瑶,你觉得山峰的风景好,还是海景房的风景好?”
蒋瑶似是轻轻打了李知禾两下,两人笑成一团。
林昭的房门被推开时,他还在盯着早已不入眼的英语试卷出神。
李知禾抱着一个大纸袋,委屈巴巴地说:“锅炉家的儿子,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林昭本来正襟危坐着,此时转过身问:“怎么了?”
“我妈一会儿快回来了,化妆品可不可以放你这里?其它房间我妈都会进去打扫的。”虽然说着询问的话,可李知禾已经在四下寻找方便藏匿的地方了。
“衣柜下面这层可以吗?这里本来是放棉被的,
你搬进来以后这层就空着了。”李知禾说。
林昭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李知禾把纸袋塞进最深处,再用别的背包一类的东西往上掩了掩。
“你发没发现我和瑶瑶哪里不一样了?”放好东西,李知禾面对林昭站好,脸上憋着笑。
“……”林昭说:“你都把化妆品放在这里了……”
“那你觉得好看吗?”李知禾又问。
不得不说,会画画的人在化妆这件事上或许具备天生的优势,对颜色的敏感度和控笔能力都注定了李知禾第一次化妆就没有初学者的可笑与青涩。就像一座装潢考究的礼堂,平时就很好看了,一到圣诞节再增添些节日装饰,有种锦上添花的别样意味。
林昭说:“还行。”
“那瑶瑶呢?”李知禾把蒋瑶推到前面。
林昭说:“好看。”
“耶!”李知禾和蒋瑶隔空击掌,欢呼道:“说明以我们现在的化妆技术已经可以出门了。”
李知禾留了一包卸妆湿巾放在外面,和蒋瑶一起坐在窗台观察周丽蓉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等到周丽蓉快回来了,她们才会卸妆。
“欸,你看那个头发卷卷的人是你妈妈吗?”蒋瑶一惊一乍的。
李知禾跟着她紧张,定睛看了一会儿,才把蒋瑶拉过来一顿“暴打”:“那个人至少60岁了好吗!”
“我们说不定还能看见上完围棋课的赵彦明。”过了很久,蒋瑶忽然托着腮说。
“我不请你们吃饭了啊,剩下的钱我要存起来了。”李知禾立即摆手道。
“没说让你请啦。”蒋瑶哭笑不得地叫嚷开。
谁都没有发现,周丽蓉其实一直都站在楼下的肯德基门口。她没有去加班,而是已经站在这里好几个小时,她虚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穿梭的车辆和不远处的宾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