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进房间的时候,何姨不在,李嘉年正坐在那张用来待客的小沙发上削一个苹果,她走进去后,才看到陈梦萍背靠在床屏上和沙发上的人说着话。
见她忽然进来,李嘉年极其自然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像是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惊讶。
姜离没理他,走到床畔朝陈梦萍喊了声“妈”。
陈梦萍的笑容却在她走过来的时候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皱起眉,斜睨着姜离,指责姜离不懂礼数,问她有没有长眼睛,有没有看到屋里有客人在?
姜离不答,眼神里有伤痛,来之前她就做好了会被陈梦萍责骂羞辱的准备,但当着李嘉年的面被如此对待,她不可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李嘉年脸上也闪过错愕,但他很快就掩去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他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把那个削好的苹果递给陈梦萍,陈姨,您先吃个苹果,我和小离都那么熟了,其实也不用特地打个招呼的,你说是不是啊小离?
姜离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厌恶,是啊,你都已经把嘴贴到我脸上来了,这关系还能不熟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愣住了,陈梦萍把手里那个都还没来得及咬的苹果猛地砸到地上,苹果落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却很快被这屋里更深更浓的沉默给吞没了。
陈梦萍眉间的青筋都暴起了,她哆嗦个手指着姜离,愤恨道,姜离,你还要不要脸?你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到底还知不知廉耻?
回应她的,却是姜离的一声嗤笑,姜离摇摇头,陈梦萍以为她知错了,正要再训斥几句,却看到姜离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语气荒凉,姜离说,妈,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女儿?
否则为什么你能对一个外人笑,但一见到我,却像见到仇人一样呢?
陈梦萍愣住,等反应过来她刚才那几句话的意思时,她整个人都像被一个炸弹给炸开了,这几乎是她记忆里姜离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抗她,一直以来,无论她怎么骂她怨她怪她,她都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等她发完脾气睡醒后,她也不是没有过懊恼和自责,甚至在心里暗下决心等下次女儿来,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可是等姜离真的过来的时候,她看到她,看到和亡夫如此相像的一张脸,她还是会忍不住冷嘲热讽,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去想,要是那天她能在上车前给家里打个电话,要是那天她能到家得早一些,是不是一切都能改变了。
丈夫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一个靠着意外保险金和女儿补贴苟延在世的残疾人,可是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残缺的左脚,一股久远的恨意便又生了出来。
她不得不靠辱骂姜离,才能把这恨压下去一点,再压下去一点。
这样残疾奇诡的母女关系一直持续到今天,因为李嘉年的介入而被戳破了,就像戳一个泡泡一样,轻而易举地就破了。
陈梦萍指着姜离“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牙齿和舌头因震惊和愤怒纷纷错位,姜离给何姨打了个电话请她现在过来照顾母亲,走之前她对陈梦萍说,妈,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那你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说完姜离就走了,陈梦萍气得把床头柜上一只水杯扔了过去,滚烫热水砸在姜离的后背上,就连裸露在外的后颈都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朝拉开房门走了。
车子刚开动,李嘉年匆忙拦住了她,他不顾她的冷漠坐进了副驾驶位,他一改往日的骄傲,姿态里有着罕见的卑微歉疚,对不起小离,我本意是想过来看看陈姨的,以前两家父母那么要好,就算后来搬了家走动得少了,我和你也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可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妈竟然那么恨我?也没想到我会当着我妈的面说你猥亵了我?李嘉年,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李嘉年浑身一颤,他脸上的卑微讨好全都不见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直到又听到她让他“滚”。
李嘉年浑浑噩噩地下了车,甲壳虫在乍起而起的油门声中绝尘而去。
被留下的那个人正在经历着内心巨大的情绪起伏,他没想到姜离真的厌恶他到这种地步?
李嘉年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内心闪过无数种念头,直到真的做了决定后,他才嗤笑一声,眉眼间却阴沉得可怕,他轻声低喃道,姜离,既然我已经那么恶心了,那不如,就索性让你恶心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