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鹿。
仙尊大概是喝惯了药,面对那冲鼻的苦味眉头都没皱。
他正打算喝药,掌心一直安安分分滚来滚去的白雀突然一蹦而起,尖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指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怎么?”仙尊手指轻抚白雀圆滚的身体。
扶玉秋本能发出一声鸟类舒适的呼吸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呸呸两下,觉得这鸟真是不检点。
别人一摸就爽得头皮发麻。
轻浮!
扶玉秋唾骂完自己的壳子后,又高高蹦了蹦,像是要说什么。
相比救命的药,仙尊更乐意逗白雀玩,他随手将药放下,手指撑着脸侧,淡淡看着这白雀打算做什么。
那滚烫的药碗刚一放下,扶玉秋便连蹦带跳地跑到碗旁。
那药碗比他身子还要高一点,扶玉秋用力一蹦,爪子死死抓住碗边——要不是仙尊伸手指扶了他一把,他差点掉到滚烫的碗里入药。
扶玉秋奋力垂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啄了一口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这药太烫,他舌尖差点被烫到,“呼呼”两下,抬起头看了仙尊一眼,又俯下身去啄了几口药。
仙尊也不制止,像是看戏似的,满脸兴味盎然。
没等到命令,雪鹿医不敢擅自离开,恭恭敬敬地躬身站在一旁。
只见扶玉秋啄了几口药后,突然像是吃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闷闷咳了起来。
仙尊眉头一挑。
扶玉秋猛咳几声后,站在碗沿的身子紧跟着摇摇晃晃,像是要站不稳似的。
晃了两下,雪白的团子终于支撑不住,啪叽一声直直仰摔下去——因为身子太胖,扶玉秋还弹了两下。
赶忙调整好一个“惨死”的姿势,扶玉秋一歪脖子,将口中含着的一口血红色的药直接呛出来,染红雪白的羽毛。
随后他舌尖一吐,露在尖喙外,眼睛紧闭。
——装死了。
仙尊:“……”
雪鹿医:“???”
整个寝殿,死一般的寂静,连半空中那朵云也惊呆了。
仙尊看着案上“横死”的白雀,沉默许久,就连整个大殿的云雾都如冻结般静止。
雪鹿医心神紧绷,一时没有去思考这白雀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仙尊安静看了扶玉秋好一会,突然轻轻一笑,抬手将白雀捧起。
明明是拿一只肥鸟,他却如摘花般尊贵雍容。
只是这副优雅很快消失一瞬。
——他本来是打算像之前那样放在膝盖上,但约摸是想起了被吐了一身的惨痛经历,仙尊的手一顿,又将他放回桌案上。
扶玉秋装死装得很像,被这么来回搬弄,一动都没动。
仙尊手肘撑着桌案:“你在血火莲里,下了毒?”
雪鹿医:“???”
雪鹿医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狼狈地跪下,额头伏地:“尊上明鉴!我……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尊上下毒!”
仙尊笑了起来,手指懒洋洋拨了两下还在装死的扶玉秋:“那小殿下怎么啄了几口我的药,就成了这副模样?”
雪鹿医神色铁青,死死咬着牙,竟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怎么不说话?”
雪鹿医冷汗连连,好半天才咬着牙道:“许是……小殿下是水灵力,灵脉和血火莲相冲……”
“哦?”仙尊手指绕着白雀长长的尾羽,漫不经心道,“可万一你下了毒呢?”
雪鹿医:“尊上!我……”
他刚要说“我不敢”,仙尊就睁开金瞳,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说你下毒了呢。”仙尊说,“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雪鹿医一阵胆寒。
就连想狐假虎威的扶玉秋也一阵无语。
这话说的,全不给人活路啊。
这就是有权势的随心所欲吗?
扶玉秋偷偷摸摸睁开一条眼缝,瞥见雪鹿医那吃了毒药的表情,顿时心情大好。
就是要不给活路。
虽然暂时找不到风北河,先逮一个蛇鼠一窝的出出气。
仙尊摸了一会乖乖任揉的雪团子,对那条差点瞪圆的“眼缝”就当没看见。
他“唔”了一声,像是想到了绝妙的主意,笑着说:“既然你说无毒,那倒不如自己试一试?”
雪鹿医的神色更加难看。
雪鹿长于昆仑山,灵脉全是冷寒。
但血火莲却是火属灵草,若是真的喝下入体,怕是连雪鹿的寒灵脉都会彻底损毁。
可如果不喝,就无法为仙尊证明这药中无毒……
更何况……
仙尊可能并不觉得这药中有毒,他只是随便找个缘由想让自己死罢了,毕竟他本该只为九重天效力,却投靠了彤鹤少尊。
雪鹿医冷汗涔涔,恍惚间,竟是看到那本该“惨死”的白雀竟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在看自己,眼里全是促狭的得意。
雪鹿医:“……”
这白雀,也是故意的?
他在报复自己想夺他水连青之事?!
第8章 阴晴不定
仙尊明显是兴致上来了,手指在案上一敲,看呆了的云忙飘过去,捧着碗飘到雪鹿医面前。
示意他:请。
雪鹿医:“……”
雪鹿医从没想过,一只白雀卖傻胡闹逗趣,也能让自己置于如此险地。
他双手发抖接过滚烫的药碗,看着那好似炎火般的火红药汁,死死咬着牙。
“尊上……”
雪鹿医深知这血火莲的药效有多厉害,就算自己侥幸活下来,也是只废鹿——雪鹿族族主一向不喜他,若是经脉俱废,怕是会落得个弃子的下场。
回想起凤北河说的那句……
“他那种疯子,只想天下大乱。”
雪鹿医一狠心,大着胆子道:“昔年朱雀仙尊品行不端,曾逼迫您服用无数毒草毒药——您连‘水毒’都中过,就算这药中真的下了毒,也伤不到您分毫。”
此言一出,整个寝殿的云雾瞬间凝结。
占风铎的声音遽然急急响起,空灵森寒。
仙尊轻轻抬起金瞳,漂亮的金色竖瞳竟有一瞬是猩红的血色。
扶玉秋听得似懂非懂。
逼人喝毒药?
听说上任朱雀仙尊被这活阎罗直接宰了,敢情两人有这种深仇大恨。
扶玉秋心想:“这活阎罗,别是吃毒药吃坏了脑子吧?”
怪不得这么疯。
闻幽谷灵力浓郁,不少灵草灵花生长,也有几株毒草。
作为天赐灵物,扶玉秋很少和那种阴邪之物打交道,只有一根只吃尸身的阴藤总爱找他玩儿,隐约听它说过也有毒草能让人性情大变,残忍嗜杀。
仙尊还没开口,一条小黑龙不知从哪里飞来,猛地化为人形,龙爪锋利狠狠掐住雪鹿医的脖子。
云归暴怒,利爪毫不留情,险些将雪鹿医半个脖子削掉。
她森森道:“你找死吗?!”
雪鹿医心脏疾跳,却稳稳端着药,任由脖子上的血往下流。
云归厉声道:“尊上!”
只等尊上一声令下,利爪就能将他整颗鹿头削下来!
可不料,仙尊却笑了起来。
“说得倒是不错。”仙尊眼尾带笑,并未被触怒,金瞳的猩红褪去,笑得轻缓疏狂。
云归:“可他……”
仙尊看起来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层叠衣摆拖曳在雪白云雾上,缓步走到雪鹿医面前。
“雪鹿族主一直说你胆小愚蠢,不知变通,很难担大任,看来是他年纪太大了,看人不准。”他眼底嗔着笑意,对雪鹿医的赞扬是真情实意,“你说得很对,我已时日无多,又怕什么毒呢?”
说罢,仙尊将血火莲的药接过,直接一饮而尽。
云归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