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不安一直延续到第三日,乔旧终于在竹静阁接见了她。
“殿下泡茶的手法竟愈发精湛。”
就像是两个久违的故人,乔娆坐在茶桌对面,六扇洞开的高窗可以直接欣赏到窗外竹林翠景,颇有诗情画意。
乔旧让跟随自己身边的人退下,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乔娆愣了愣,咬了咬唇,亦是羞涩地让锁霞退下。
这般一来,孤男寡女的……气氛多半也会暧昧。
“六哥哥能有如今的成就,我是真心为六哥哥欢喜的。”
乔娆看着他说道。
乔旧低声道:“二姑娘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
乔娆抿唇微笑,她的手指拧着帕子。
对面的少年坐姿很是随意。
他曲着膝,名贵的暗纹缎面垂落在桌下,发顶金色的冠挺拔英武,及腰的长发乌黑如檀。
他一手握着书,一手提着玉壶,为她斟满茶水,目光抬起几分,那双墨黑瞳仁便落在她的眼中。
这般没有外人打扰的环境下不经意间地对视,乔娆心口愈发得急促。
“我……我想……”
乔娆甚至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他是未来的天子。
可他俊美的皮囊已经足以让大多数的女子倾心。
乔旧看着她,茶盏送到唇边,目光也不曾移过。
直到那只漆黑的虫子终于爬到她的肩上,在她的脖子上悄无声息地叮住。
他终于收敛了目光,姿态慵懒地看了看窗外被微风拂动的林海。
“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真话蛊不禁用,在一个人身上不能反复用。
但在乔娆身上却还是头一回。
乔娆目光发直了些,没有说话。
“你如何知晓我是三皇子?”
他看她瞳仁,低沉的嗓音恍若魅惑一般。
“是……是……”
是因为她重生了。
可她说不出口,就像是一个禁忌。
他瞥见她额上的薄汗,换了种方式问:“未来的三皇子妃是谁?”
乔娆木然道:“是我。”
他的动作一顿。
“那么,未来的太子妃呢?”
“不……不知道。”
乔旧往后倚去,他将手里的书籍放到了一旁,上面记载了一则当地怪闻,据说有女子经历完一生死后竟会重新再经历一次,如此便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觉得很是荒诞,也并不会完全相信。
不过他不介意听听这些人荒诞的话,参考一下这些荒诞的意见。
毕竟,瞎猫也会碰上死耗子,但凡是能够快速帮到自己得到那万人之上位置的法子,他并不会拘着手段。
像是晃了神般,乔娆盯着窗外的景色很快回过神来。
她方才是……走神了?
见着少年忽然间变得兴致缺缺的模样,她亦是有些羞涩。
“我想可以得到一个机会,永远陪伴着殿下。”
她鼓足了勇气,将纤柔的手指盖在了少年落在檀桌上的手背。
少年没有避开,她的心头蓦地一喜。
可下一刻他却弯起唇角,语气温和对她道:“让我再考虑考虑罢。”
乔娆脸上的温柔僵住。
送到嘴边的肥肉说要考虑,这样的回答恐怕比直白的拒绝还要令人难堪。
他直接拒绝了,她尚且还能质问他自己哪里不好?
可他说要考虑……这对于乔娆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成果无异于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好。”
乔娆咬着牙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应了一声,连自己怎么走出竹静斋都不知道。
只是她从三皇子府离开之后没多久,三房的老爷便先行被放回来了。
众人只当她是求情奏了效,三夫人许氏更是喜极而泣。
可乔茂勋却仍旧在狱中。
王氏急得嘴角都生了一串燎泡。
“娆儿,你……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三房的放回来了,你父亲还没有放回来?”
乔娆也不明白。
真要算起他与徐国公府的账,三房那边恐怕亏待他的不会比乔茂勋轻。
可少年的心思深不可测,他这样做是为何?
这桩事情不等乔娆自己想通,三皇子府很快便派了人传话,说要大姑娘过府一叙。
大姑娘?
“他难不成对乔乔有什么想法……”
王氏心焦得很,冷不丁生出了这般糟糕的揣测。
锁霞却立马否认道:“这不可能,我们姑娘对三皇子那样好,都没能完全融化三皇子的心,三皇子不一定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但他却向来睚眦必报。”
王氏渐渐恍然,是了,乔乔得罪了乔旧。
如今他恢复了身份,同过去的人和事一桩桩的清算,这里头少了乔乔反而才反常。
“母亲放心吧,我会去劝姐姐过去的。”
乔娆唇角的笑容愈发勉强。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也许乔旧是真的想要折磨乔乔……她姑且只能顺着锁霞的思路去想。
整个徐国公府上下,在乔旧成为三皇子后几乎都要被淡忘的乔乔,在今夜却又意外地被其他人重新想起。
珍宝院中,灯烛彻夜彻夜地燃烧,不曾消停过一夜。
乔乔披头散发,抱着膝缩在床角最里面的位置。
潇碧见着心口有些发酸。
姑娘醒来之后,精神便一直有些不振。
她又莫名地将先前从宫里带回一颗据说是漆雕钺给的解蛊丸给吃了,之后便一直这般,不肯出屋去一步。
“姑娘吃点东西。”
潇碧送上些糕点,乔乔抬眸见是她,才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握住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啃食。
可如此,她也不肯离开床榻。
吃完那颗蛊丸之后,乔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飘出了无数的幻觉。
幻觉告诉乔乔,她第一次见到乔旧的时候不是在小佛堂外,而是在一条河边,在深夜里看见乔旧和一个死人。
就是后来乔乔白日里看到的那个死人。
他的心口仿佛被虫子密密地啃食出了一个洞,死得极其凄惨。
那也是乔旧残忍的手笔?
她愈发感到胆寒,愈发感到这一切的不真实。
大雨那日,巨大的自责与愧疚吞没了乔乔,让她的心境裂开一般,而乔娆却又恰到好处地添了把柴,让乔乔脆弱的情绪几乎濒临崩溃。
晕倒之后又是一场风寒,她不好好吃药,去吃那劳什子解蛊丸,几项叠加起来,短期内人没有疯都算是好的。
眼下乔乔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本书里,又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场梦里,有时半夜醒来,某个惊悸的瞬间才让她感受到几分真实。
她是真实的自己,是有血有肉的自己?
那她还会被三皇子用铁链锁起来吗?关在那永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充满了可怕的气息,就像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再也没有了自由?
可三皇子是假的,乔旧才是真正的三皇子啊……
这些混乱的东西仿佛被搅碎了一般,反复在乔乔的脑海中盘旋。
让她更害怕的是,她怕自己一踏出房门,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会变得虚无。
天色越来越暗,乔乔困了,便扯着小被子将自己盖住,她阖上眼,沉沉的困倦涌来,这才让她紧绷的情绪稍稍松懈下来。
翌日早上,乔娆过来看到了这般可怜憔悴的乔乔。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提出了三皇子要见乔乔。
“姐姐,父亲被关了几日,三皇子既然愿意要见姐姐,为了父亲,姐姐可否好生去恳求他一番?”
乔乔摇头拒绝,“不,我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