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藩王回京都是一番争斗,当然,不是武斗,而是文斗,争的都是利益,而且宫中几位皇子也都长成了,太子位置不稳,如果皇帝硬是要对付益州王,那肯定会想办法让白善他们进京的。
刘老夫人沉默下来,她并不怕皇帝下圣旨,他能下的圣旨也只有那么两样,不论是以召才之名让白善入京,还是以抚恤之名让她入京,她都找得出理由拒绝。
可就怕皇帝不下圣旨,以其他手段来让他们入京。
杨县令见刘老夫人听进去了他的话,这才看向一旁默默站着的三人,笑问,“你们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入京吗?”
三人对视了一眼,满宝道:“如果不会挨打的话,我是很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的。”
白善:“就怕去了京城遭人欺辱,那还不如留家里呢。”
杨县令想了想道:“如今你们的身份还是秘密呢,知鹤来信说关老爷的病越发重了,他去看了关老爷一次,关老爷什么都没说,但他坚持把关二郎送走了,没让关二郎在家侍疾,关二郎把关大郎的长子也带走了。”
白善几乎是立即想到:“他就是当年我父亲去别院见的人!”
杨县令道:“关老爷没承认,但也没否认,他什么都不肯说。”
第905章 陪你
但有时候不说话就是一种态度。
刘老夫人问道:“十二年前他肯与我儿站在一起,为何现在却又不愿意开口?”
杨县令没说话。
一旁的满宝道:“关老爷病得很重,就算是用最好的药,他也不过能再活三五个月而已,我和纪大夫打听过,他的身体不好后便向益州王辞行,想要回老家去,但益州王爱才,一直不肯放行,就算关老爷生病不能去王府做事,益州王也要白养着。为此没少人称赞益州王念旧重情。”
可现在看来,是念旧重情,还是因为关老爷知道得太多不愿意放他走?
杨县令道:“毕竟过去了十二年,他现在连孙子都有了,他为自家后人考虑也无可厚非。”
十二年前,关老爷正当壮年,益州王要是造反,成了,他自是功臣,不成,他全家都活不成;但这会儿他已经属于半隐退,又活不久了,不论益州王反不反,最后牵连到他身上的可能性都不大。
就算牵连上了,那多半也只算他一个人。
白善恍然大悟,“难怪关老爷不喜欢关大郎和王府的郡王们多来往呢,还把关二郎送到外头去读书,整个剑南道最好的先生不就在益州府学里吗?”
杨县令:“他现在不想徒增事端,不愿再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对我们有弊有利。利就是,他知道了白善的身份,甚至猜到了我们在查十二年前的案子,但他也不会说出去,如今益州王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算是此时回益州城去读书也暂时是安全的。”
“同理,你们悄无声息的去了京城,在益州王这边,你们暂时也是安全的,”杨和书道:“可一旦你们做了引子,到时候你们就是竖在最前面的靶子。”
他起身道:“性命攸关之事,我不好给你们建议,你们可以自己考量。”
送走了杨县令,白家又再一次安静下来,刘老夫人从心底升起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她觉得现在她和善宝满宝就如同水中的浮萍一样,水花一大,他们便只能随波逐流,根本没有自主选择停脚的权利。
刘老夫人招手将两个孩子叫到跟前,伸手抚摸着他们的小脑袋道:“你们要好好读书,别总想着贪玩儿,以后长成了参天大树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们想保护的人,知道吗?”
俩人一起点头。
刘老夫人便认真的看着白善道:“尤其是善宝,你可要快快长大呀。”
一旁的白二郎有些嫉妒,凑上去道:“堂祖母,我呢?”
刘老夫人便一乐,伸手也将他拉到跟前摸了摸脑袋,笑道:“你也一样,不要总是贪玩儿,我听说,昨天你们三个把先生住的院子的花圃给挖了是不是?”
白二郎就指了满宝道:“是满宝说要给先生种些好看的花看着,现在是春天呢,正好种花。”
“可我听说你们种的是从山里挖出来的野花野草和野树是不是?”
满宝就道:“刘祖母,我挖的那些东西都很稀有的,物以稀为贵嘛,它们这么稀有,本身就是贵重的。”
当初她从山里挖出来的东西,都捡了一份给科科收录,剩下的当时是直接背到了杨县令家里。
她还想着在论坛里赚一些积分呢,所以当时就养在了杨县令家的花坛里,可是这么久过去了,能在论坛里卖出去的只有八种,剩余的她买一送一都没人买。
毕竟是未来稀有的物种,而且收录的积分陆续下来,满宝就没舍得丢掉。
而他们回来后杨县令嫌弃她的那些野花野草野树把家里的花坛弄得乱七八糟的,于是找了个时间叫人挖了给她送过来。
满宝倒是想种在自家的菜园里,但看了一圈她娘和大嫂的脸色,乖乖的就把东西暂时养在她的屋后,但那里地比较贫瘠,而且也不好照顾。
昨天她突然看到了庄先生院子里的花圃很单调,竟然只有几株月季,而且还不开花,简直是太浪费土地了,于是就趁着休息的时候撺掇着白善和白二郎一起帮她把地翻了翻,把她屋后的那些东西都移植了过来。
刘老夫人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脑袋道:“算了,你也就这个爱好,去看书吧,别玩太久了。”
满宝喜欢收集花花草草,看见稀奇的,哪怕不种,也要扯到手里闻一闻,看一看,全七里村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也因为这一点他们认定满宝天生就是学医的。
没听说神农也喜欢尝百草,于是成了神医和神仙吗?
他们觉得同样是神仙出身的满宝喜欢这个实在是太正常的,说不定她前世就是在天尊座下专门负责看守药炉的小仙子。
刘老夫人虽不信这些,却也觉得满宝天赋在此。
但把庄先生的花圃弄成那样就不好了,她道:“让下人把花圃再整一整,从我们家花园里移一些好看的花草过去,你那些东西要是没地方种就种到善宝的院子里,反正他是男孩子,不在乎好看与否。”
白善三人就异口同声的道:“可先生也是男的呀。”
刘老夫人噎了一下,点着他们的额头道:“先生是长辈,你们怎可如此无礼?算了,也不用下人了,趁着现在还没上课,你们先去把东西都拔了过来,回头让下人种过来。”
满宝犹豫,“刘祖母,虽然是野花野草,但它们也很脆弱的,总是被移植,它们会死的。”
白善连连点头,“祖母,那些东西可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挖出来的,可不能种死了。”
白二郎也道:“庄先生不会介意的,我们昨天挖花圃的时候他还站着看了呢,一点儿也没生气,说不定先生和满宝的审美一样,就喜欢野花野草。”
主要是他不想再挖了。
满宝和白善也不想,一起蹲在地上抬起头来一脸诚恳的看着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被这么三双眼睛望着,她迷糊了一下就稀里糊涂的点头答应了。
满宝三个便露出大大的笑容,也不走了,就挤在刘老夫人身边,“刘祖母,我们今天午食在你这儿吃吧,晚食也在你这儿吃。”
刘老夫人也喜欢热闹,闻言摸着她的脑袋点头笑道:“好,我让厨房做你们爱吃的菜。”
“祖母,我以后天天过来陪你吃午食和晚食。”
刘老夫人眼眶稍热,笑着点头,“好,满宝和二郎也过来,再过不久天就要热了,到时候我让厨房给你们做奶酪吃。”
第906章 悄声
四月一过,天气就开始热起来,日头也越来越长,每天天才亮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就跑到河边大声念书。
让还在读书的三头三丫和四头都忍不住跟着早起跑到河边晨读,等自己给自己上了一堂早课才跑回来吃早食,然后各自背着自己的小书箱去上学。
三头他们是去学堂上学,满宝则是去白家庄先生那里上。
庄先生也恢复了以前上课的习惯,每天三人分开上课,满宝和白善可以上同样的课,白二郎单独上一堂,然后是指点他们的功课。
刘老夫人显然和庄先生谈过,他也知道了他们两家和益州王的恩怨,这事到这里已经瞒不住了。
毕竟白善和满宝有可能会被召去京城,作为俩人的老师,庄先生与他们天然绑定在一起,刘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再瞒着他。
所以最近庄先生对他们的功课很抓紧,就是一向被优待的白二郎都被作业压垮了腰。
三人这段时间都是从睁眼就开始念书,一直到睡前都还是在学习,也就满宝的课业比之白善会少一些,因为她还要自学医术,庄先生特意给她留出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纪大夫见她许久都不回益州城,还叫人给她送了信。
满宝没敢告诉他实情,只说是家里有事,可能很长的时间她都不能去益州城里学习医术了,不过他们可以用信来往。
满宝觉得很对不起纪大夫,毕竟说好了大家互相学习,互相进步的,结果她却跑了。
于是她找莫老师整理出了许多得到过验证的好药方,抄录了一份给纪大夫送去,然后他们现在就是书信来往。
满宝也从纪大夫那里知道了关老爷的情况。
关老爷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也不知道是不是思虑太重,或忧心太过,他现在连吞咽都困难了,纪大夫来信说,他现在是每天都要去一趟关家,关老爷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
但奇怪的是,他就是不许关二郎回来,甚至还下了死命令,关二郎要是带着长孙回来,他直接就把人赶出去,现在关家正一团糟。
当然,这是因为纪大夫是看病的大夫才知道的,在益州城各家眼里,就是关老爷的病情有好转,于是关老爷强硬的让关二郎带着长孙一起外出求学,结果关老爷起夜时感染了风寒,病情一下就加重了。
偏关二郎带着人不是走原来的路线回书院,所以关家的下人一时没把关二郎及关家的长孙找回来。
这在外人看来是无奈的错过,怪不得关二郎,自然也不会觉得关老爷奇怪。
满宝却不知道,她收到信的时候关老爷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中途醒了过来,难得的觉得精神还不错,纪大夫悄悄的对关大郎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准备丧事了。
唐县令收到消息,急忙赶了过来。
一直对唐县令很客气的关老爷这次却不太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直接落下脸来,哑着声音问,“唐大人是容不得我关家了吗?”
唐县令:“不是。”
“那就请唐大人走吧,莫要再来了。”
唐县令认真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后道:“本县想起刚来益州城时曾受关老爷款待,如今我来送你一程也是应该的。”
关老爷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就闭上眼睛不理他了。
关大郎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此时也顾不得了,他越过唐县令上前,低声问:“父亲,您想吃点儿什么?”
关老爷想了一下后道:“去煮碗面来吧,突然想吃面了。”
关大郎应下,去吩咐下人后便又回来伺候关老爷。
关老爷也不避讳唐县令,直接当着他的面叮嘱关大郎,“我的丧事从简,一定不能叫二郎回来,我都吩咐好了,且在城隍庙侧的义庄里停灵,然后你和王府说一声要扶灵回乡。”
关老爷顿了一下道:“王爷要是不同意,你就在家中守灵,也不要急着将棺木下葬,我是要回乡安葬的。”
可是他们家从太爷爷开始就定居在益州城了,相比于益州城,他都没回过两次的老家反倒像是陌生地,他到现在都不明白父亲为何执意要回老家,还不许二郎回来祭拜。
关老爷说了不少话,又吃了一碗面,那股精神劲儿慢慢便消了。
关家的亲眷都到了院子里,关大郎的妻子也在屋里帮忙递送些东西,唐县令就坐在角落里喝茶,并不打搅他们。
关府的管家快步进来禀道:“大爷,王府来人了。”
唐县令抬起头来,关大郎连忙起身道:“父亲,我出去看看。”
关老爷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放在被子里的手一下攥成了拳头,他指了指关大郎的媳妇,关大郎表示明白,“父亲放心,我们会招呼好王府的人的。”
关老爷微微点头,看他们出去了,便看向唐县令。
唐县令心中一动,走到了他身边,见他嘴巴微动,唐县令便坐到了他身边,将头凑到了他嘴边,“你想说什么?”
关老爷闭了闭浑浊的双眼,低不可闻的道:“东溪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