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渊垂下视线,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深沉低哑“不若朕命人将折子先搬到德坤宫批阅可好?”网,网,,
第29章
桃花瓣簌簌地飘落在织有锦绣纹样的地毯上,花香混着清冽的药草味悄然无声地弥散在寝殿间。
温映寒朱唇微微动了动,回眸望向窗边那张秋香软垫花梨木的罗汉榻,上面黑漆的小案几不过四方大小,要如何容纳他那能堆满整张桌子的奏折?
温映寒可没忘记她前几日去勤政殿的场景,暗黄色的奏折堆积如山,即便有小太监精心码放过,仍显得摇摇欲坠,批好的折子被下人运送到另一边的小案上重新整理,还有些卷宗与古籍,为了方便可以随时拿来翻阅,一并被摆放在黑漆金丝楠木的书案边。
这么多东西一起运送过来,在加上这地毯中央还没来得及搬走的“桃树”,她的德坤宫可不是勤政殿,这下真的没办法落脚了。
温映寒睫毛轻轻颤了颤,纤长浓密宛如一把小扇子,垂眸间神色微敛,“臣妾寝殿里也没有一张像样的书案,恐怕皇上在这里批折子会觉得不方便,还是……”
她想劝沈凌渊改了主意,与其这样大费周章地折腾,还不如她取了针线随他回勤政殿。可话未说完便听沈凌渊低声开口道“无妨,叫下人们去准备就是了。”
温映寒张了张口,到了唇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沈凌渊垂眸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回身走向刚刚坐过的位置。
温映寒无奈,回眸朝一边候着的芸夏道“去将针线替我取来吧。”
她默默跟着沈凌渊坐了回去,抬手从沈凌渊手中取过那个勾坏了的香囊,白皙细长的手指轻抚过香囊的缎面,溢出来的草药味尤为明显。
她近来见过沈凌渊不少次,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往往见面后话题聊上两三句总是会不知不觉间落回到她的身上,现在想来,她真的很少听沈凌渊提起有关他自己的事。
温映寒眼眸微微动了动,“皇上近日身子不适么?”
沈凌渊闻言顿了顿,修长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抚上领口的位置微微松了松。
“没什么大碍,”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御医配的药缓解了不少。”
温映寒手指下意识地攥了攥手中的香囊,里面的药材翻滚交叠发出轻微的嗤嗤的声响。
她望了眼香囊上的刺绣,抬眸朝不远处正找针线的芸夏道“多拿些金丝线来。”
“是。”芸夏应了一声,重新翻找。
沈凌渊轻抿了口热茶,打量着温映寒的侧脸。
温映寒似有所觉地回眸,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敛了敛,“臣妾一会儿去床那边绣,皇上就在这边批折子吧。”
两人之间隔着的小案几不大,单是摆那些纸墨笔砚都不够,更别提再放些针线了。温映寒作势便要起身。
“无妨。”沈凌渊抬手拦了她一下,薄唇轻启朝门外开口唤道“王德禄。”
王德禄一直留心着屋里的动静,这会子听到皇上在唤自己,忙推了门进来。
他低头朝沈凌渊和温映寒各行了一礼,“皇上您吩咐。”
“将奏折搬过来,朕下午在德坤宫批。”
王德禄胳膊上搭着的拂尘一抖,险些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思,本以为皇上唤他进来这是要回勤政殿了,没想到竟是要留在德坤宫?!
他没忍住,悄悄打量了温映寒一眼。
这皇后娘娘失忆后当真是转了性子了。以后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
王德禄忙不迭地俯下身应道“奴才即刻去办!”
……
正午刚过,日头正足。春日的尾声带走了最后一点残留的寒凉。晴空万里,惠风和畅,炙热的骄阳照在树干上,只剩下微微一点斜影,稍稍站得久了便能生出不少细汗出来。
王德禄带着小太监们匆匆往勤政殿的方向赶,谁知刚踏过一道宫门,走进小花园,便被一道尖细的声音拦了下来。
“王公公。”刘嘉宜身着一身粉红底五色刺绣百花戏蝶织锦缎春衫,下着花开并蒂莲百褶裙。手拿团扇,脚踏珊瑚缀面鞋,带着婢女,迎面朝王德禄走来。
王德禄乍一看来人,险些没认出来。如此盛装,又精心打扮,他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瞬间就看出了宜嫔的用意,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
嫔妃入宫这么久,他大多打过交道。论起这诸位嫔妃,就属这宜嫔最为难缠。总是听不懂旁人言外的意思。
皇上那边还等着他回去复命呢,偏偏这个时候叫他给撞上了。
到底嫔妃们都是主子,他也不敢怠慢,王德禄只得向前行礼,好盼着宜嫔找他是没有什么要事,能早点脱身开。
“奴才请宜嫔娘娘安。”
刘嘉宜不死心地又朝他身后遥遥地望了望,宫道空空荡荡的,当真不见皇上的身影。
她昨日听了贵妃的话,打算在这个小花园里“偶遇”一下皇上。
奈何皇上的圣意难料,什么时候会去那德坤宫谁也预料不到,于是她只得暗戳戳地在皇上从德坤宫回勤政殿的路上等着,只盼着能在自己装作赏花的时候被皇上瞧见。
正午的时候她就得知了消息,说皇上用完午膳往德坤宫去了。
刘嘉宜忙不迭地放下碗筷,急忙让宫女替她梳妆打扮,这身衣服本是她为以后宫宴准备的,可贵妃娘娘说的对,现在穿了若是能被皇上注意到,还怕来日没有更好的吗?
她涂了一身脂粉,从午时就在这里站着,如今这日头都偏移了也不见一点有人会从这个地方路过的迹象。
刘嘉宜不由得怀疑,难不成是她手下的人打听错了?皇上就算去皇后宫中坐坐下午也是要批折子的,还能宿在皇后宫中不走了不成?
她正在树下焦急地左等右盼,正想着再没动静她就要派人悄悄去德坤宫门口瞧一瞧了,就看见王德禄带着人匆匆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刘嘉宜赶紧将人拦下。
毕竟王德禄是御前的人,明着打探皇上的动向那可是大忌讳,她也不敢问得太过直白。
刘嘉宜微微笑了笑,上前开口道“王公公,快请起。今日天气不错,本宫正在这里赏花呢,没成想这么巧竟遇见王公公了。”
王德禄暗自撇了撇嘴,如此盛装打扮,只为出门赏花?宜嫔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绕是这样他也得遵着礼数僵硬地笑了笑,索性不能说破干脆低着头不语也算作是回应。
刘嘉宜见这么下去他也没有主动要开口的意思,耐心逐渐消耗殆尽。
刘嘉宜脸上挤了抹虚伪的笑,“王公公这样行事匆匆,是不是皇上交代了什么要事?本宫没有耽搁公公行程吧?”
王德禄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拂尘轻搭在胳膊肘上,拱了拱手,“娘娘这样说就是折煞奴才了,原是有一点差事,皇上催得紧,还请娘娘见谅。”
他说罢便行了礼要走,丝毫没有要再同她斡旋的意思。
刘嘉宜瞬间慌了,不打听清楚了她在这儿是等是不等了。
她忙上前拦了一步,“本宫也有些日子没见皇上了,待会子想去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眼下是否得空?”
王德禄顿住脚步,回过身来笑了笑,“娘娘还是改日吧,今日皇上在德坤宫批折子,恐一时半会儿都不得空。”
刘嘉宜脸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王德禄趁着这会儿工夫朝她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早知道这样能让她放弃,他早就提德坤宫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段时间关系刚刚有所缓和,这些娘娘们可千万别跟着添什么乱子了。
……
德坤宫内,日光柔和。云窗过滤了大部分的炙热,珠帘轻摆,隐隐有微风从外间透进来。
榻上的四方小案几被换成了稍大些的一个,黑漆上描着木制暗纹桌角边雕着祥瑞“回”字纹,长方大小,刚好横在罗汉榻上。
温映寒与沈凌渊面对面坐着,小案的一边堆积着厚厚的暗黄色奏折,靠近温映寒的一侧专门空出来了一块地方,上面摆着茶盏,以及一卷未用完金丝线团。
缝补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温映寒手执银针绣下最后一个回环,一朵金色祥云遮盖了原本被挑坏的地方,精致而不失大气。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将针线收好,手捧着香囊递到了沈凌渊面前,“皇上瞧瞧这样可行?”
她许久不做刺绣,隐隐有些手生,绣得比估算的时间要慢了不少,但好在绣出来的效果还算是说得过去的。
沈凌渊眼眸微动,停下了笔放在一旁的漆黑的墨砚上。
那一小团金色的祥云甚是小巧,装点在香囊的原本的暗纹上丝毫看不出是后添上的,反而更显精巧。
沈凌渊抬手将那个香囊接过,手指不经意间轻擦过温映寒纤细的指尖,触感温凉。
“甚好。”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传来,低沉醇厚。
温映寒忙将手指收了回去,“皇上喜欢就好。”
她将视线移到一旁的牛乳茶上,不再去望沈凌渊。其实刚刚奏折搬来后不久,内务府就派人送了张楠木的书案来,也不知这人为何一直不挪地方,仍要跟她在榻上挤着。
沈凌渊望着她,凤眸间带了点淡淡的笑意,“这小案便留在你这里吧,朕下次来也省得再命人搬运了。”
温映寒指尖一顿,隐隐意识到沈凌渊这是以后也打算过来的意思。
沈凌渊薄唇轻轻勾了勾,“再将墙边那个柜子挪一挪,刚好能把那张书案放进去。”
温映寒闷闷开口“柜子挪开那面墙就显得空了。”
沈凌渊垂眸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香囊,“那便再添幅画好了。”网,网,,
第30章
这下子温映寒是彻底没有心思喝茶了,手指刚刚放下茶盏还没来得及辩驳,便听沈凌渊悠悠开口道“王德禄。”
珠帘外站着的王德禄安排人搬了一下午奏折刚想擦把汗,听见屋子里又唤他了,忙把手里的帕子收了回去,往里间走。
他拂尘轻搭,抬手微微一揖,“奴才在。”
“去库房里挑十幅山水花鸟的画来。”
温映寒听得心头一颤,赶紧拦了一句“皇上可莫要往臣妾这里送东西了,德坤宫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再送是真的要摆在院子里了。”十幅山水花鸟,这是要她腾出多少面墙来?照这样下去,家具真得摆在外面。
沈凌渊笑了笑,“不是叫你十幅画都挂上,是都拿来好让你在其中挑上一幅心仪的,填补上挪走柜子后空出来的墙。”
温映寒真想抬手揉一揉额角,她放缓了声音商量道“臣妾多谢皇上好意,只是这好画当好好保存才是,皇上那里都是稀世之作绝代名画,挂在这里人来人往地走动,难免有损画作,还是继续收在库房较为稳妥一些。”
像是生怕沈凌渊下一步会让王德禄将装裱好的拿来,温映寒忙加了一句“笔墨丹青臣妾也不懂欣赏,山水花鸟更是难品其中的韵味,好画还是留给皇上平日闲暇时观赏吧,臣妾这里有个樟木的柜子足矣了。”
她说这话着实是在自谦,从前谁人不知镇北侯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这琴画两样,更是名动皇城。
论起当年的贵女之中,少有能与之相较的,唯有那皇宫里的文茵公主未出嫁前,能在书画上与她平分秋色。
沈凌渊听着她这番说辞,薄唇轻轻勾了勾,垂下视线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稀世之作与绝代名画都不想要?”他声音低沉悦耳,尾音带着些微微上扬的起伏,隐隐透着些不易觉察的蛊惑。
温映寒以为这是终于将他说通了,轻轻颔首,“如此不可多得的好画,还是命宫人们精心保存着为好。皇上若想看了也好叫下人们随时拿出来,挂在臣妾这里着实可惜了。”
沈凌渊沉沉地“嗯”了一声,随手取过放在一旁空置的宣纸,“既然这样,那朕便亲自画上一幅吧。”他偏了偏视线,瞧着那地毯上还未来得及搬走的桃花,缓缓开口“花开一季,若画成画存起来,四季都可观赏。皇后觉得如何?”
“……”那皇上画的画岂不是也四季都得仔细保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