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贾宝玉再次拿她咬舌的缺点取笑,湘云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总算二哥哥不会对她做那事,她就安心了。
由此也不好意思拒绝贾宝玉的要求,便伸出脑袋,低声商议道:“那,可不可以就私底下叫,外人面前,还是叫宝哥哥……”
从二哥哥改口宝哥哥,就是为了防止再口误叫错惹来别人的取笑。如今又改回去,叫她怎么好意思。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贾宝玉是一点欺负她的心思都没有了,轻轻点点头,就这样抱着她说些宠溺的情话。并告诉她,等她再长大些,就娶她。
湘云脸蛋红红的听着,总算她本质并非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之前一时触动心房才说出那些话,此时想想都觉得羞臊。心头不欲再煽情,对贾宝玉的话便只连连点头,回说一切都听爱哥哥的……
如此乖巧的湘云,令贾宝玉没忍住又捧住她的小脸蛋狠狠亲了几口,以致于在湘云送他出门的时候,脸蛋还是绯红的,让翠缕丫头看的直勾眉头,十分疑惑。
拒绝了湘云忙前忙后要给他们多拿灯笼和伞的举动,贾宝玉领着陆诗雨,仍旧如来时那般回去。
漫天的雪花,照的夜空敞亮,昏暗的灯笼反而显得有些多余。
陆诗雨瞧着贾宝玉,问道:“接下来,去你哪个妹妹的屋里坐坐?”
清冷的声音,似乎只是照常询问。
贾宝玉笑了笑,收起自己的伞操在腰间,然后走过去,拿过陆诗雨手中的那一把,笑道:“接下来哪儿也不去,咱们回去睡觉。”
说着,将伞支起,然后搂住美人的纤腰,笑着往怡红院的方向而去。
陆诗雨本来还以为贾宝玉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甚至还以为他是要在这漫天大雪中来一场风花雪月的欢愉……
待两人一起聚在伞下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才静下心来,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走过的隐隐约约的足迹,心中浮动着幸福与温暖的感觉。
没有说话,将螓首轻轻靠在贾宝玉肩头,就这么倚着贾宝玉稳健的身躯,随着他缓缓的往前走去。
……
栊翠庵佛堂前,妙玉问身边的侍儿:“今日他们园中怎么闹腾腾的?”
“他们家又有了来客,听说也是个十多岁的小姐,住进这园子里了。
另外,今日下了雪,听说明儿个王爷要亲自在园中举办诗社,到时候园子里的姑娘们都要参与,所以今儿就在准备呢。看那架势,只怕明儿定然很是热闹,就是不知道她们在哪办诗社,姑娘的才情这般高,她们要是邀请姑娘,姑娘一定会在会上大放异彩的……”
妙玉的丫鬟并没有出家,只是做了姑子装扮随侍在妙玉身边,所以她们得闲的时候,也有往园中去游逛的时候,倒也结识了二三好友,因此消息灵通。
妙玉沉默不语。
侍女并不知道主子的心思,见其如此,不敢再多嘴。
“你回去休息吧。”
妙玉随口说了一句,翻开经文,执起犍槌开始敲打木鱼。
侍女拜了拜,行礼下去。
幽暗的佛堂顿时安静下来,门外夹扎着雪花清香的冷风冲撞进来,侵骨的寒意,令妙玉修长苗条的身形微微一颤,手中的动作也慢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神像,对上其那嶙峋丑陋的面目,妙玉眉头一皱,眼中也不由露出一抹厌恶嫌弃之色。
偏转目光,佛堂内的冷清景致,仿若她内心影射到现实世界的一般。
妙玉沉思下来。
自己在这孤寂的佛堂日复一日的诵经习文,而她们家那些姑娘小姐们却可以每日携手相伴,快乐无忧的嘻玩游戏。
同是青春少艾,同在一园,山下是生机勃勃,山上只能是一片死寂。
难道自己的大好年华,甚至是一辈子,真的就要在这青灯古殿中暗暗消逝?
神伤一回,她又想,若是园中的姑娘们当真来请她去参与什么诗社,她会去么?自己能去么?
凭自己的个性,大概是不会去的吧。那些姑娘中间,除了一两个,又有谁之才情堪堪与自己相比?
不过又是一场俗不可耐,附庸风雅的集会罢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是少女的天性,仍旧使她不由自主的产生好奇,好奇她们明日究竟会怎么安排,玩些什么游戏,作出怎样的作品,可有值得一读的。
想来,那人亲自主持举办的诗会,当是与之前不同的吧。
他倒不是个俗人……
妙玉想着一些事,不知不觉脸上竟悄悄浮现出一抹霞色,肤色表面的温度也逐渐升起来,连佛堂内的冰寒都抵御了去。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将那些邪思杂念全部抛出脑海,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羞愧之下,只能慌忙举起犍槌,将那无辜的木鱼敲得梆梆作响……
……
寒冬腊月,长夜漫漫。
天色刚刚作亮,园中各处的人事都忙动起来。
丫鬟们要给主子们烧热水,仆妇们则要趁着主子们未出行的时候,将道路上的积雪洒扫开去。
潇湘馆,甄茯睡梦中隐约听见外头的声响,连忙醒转过来。
她在家里的时候因为有着长辈的宠爱,常常就可以睡一些懒觉。但是她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在别人家做客,要是起的晚了,岂非惹人笑话?
好在等她刚刚揉了揉眼睛,准备起床的时候,蹬腿就踢到旁边的人。
转头看去,发现那个美丽娇弱到没边的林姐姐也还在熟睡,心里这才放心不少。
紫鹃看见甄茯醒了,便过来要伺候她穿衣裳。
甄茯还有些不习惯别人服侍她,先是道了声谢,然后就问:“紫鹃姐姐,现在什么时候了?”
“才刚辰时。”
“都辰时了啊?”
甄茯下意识的问道,然后眼睛就低头看向黛玉。
紫鹃知其意,笑着解释道:“我们姑娘身子弱,晚上容易失眠,老太太心疼,特意吩咐过我们,让她早上若是能睡就多睡一会,不要叫醒她。”
正说着话,被子里的黛玉便翻了个身,头朝着里面睡去,还伸手拉了拉被子。
甄茯连忙弯腰给她掖好,然后悄悄下榻。
但她心里已经明白,这位林姐姐大概和她一样,在家里是最得宠的了。
随意想了想,她想起昨儿下了雪,便亟不可待的踩着靴子往窗边走,然后伸手一把推开。
“哇,好漂亮的雪!”
外头的树木、房檐全部银装素裹,从她的位置看出去,天地之间都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黛玉怕风,所以紫鹃等人早上都不敢开窗的。但紫鹃却知道甄茯乃是无心,也不说什么,走到榻前将床帐全部放下来,并将两个照着铜罩子的火炉往床边挪了挪。
甄茯回头看见,似乎明白过来,赶忙将窗户合上,然后小快步往外头去了。
她最喜欢雪了,又仗着身子好,这会儿肯定是要出去搓两把雪团玩玩。
……
黛玉睡眠浅,早在紫鹃和甄茯说话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眷念被窝的温暖不愿意起身。
等甄茯出去,她又捱了两三刻钟才慢慢翻身起来。
因为她听见了外头探春等人的声音……
这些人真是作死,我躲在被窝里都能感受到寒风,外头也不知道多冷,她们这么大早上的就敢到处乱跑。
外头探春等人可不知道被黛玉咒骂了,她们起得早,吃了早饭收拾准备好,就往潇湘馆来,准备早点去给贾母等人请安,然后就可以回园子里准备开诗社了。
只是刚进潇湘馆,就看见甄茯在雪地里和自己的丫鬟打雪仗,欢快的很,探春和惜春也是贪玩的,耐不住邀请,就参与进去搓了几把雪团。
到底以前少玩,只几下就觉得冻得不行,探春适时收了手,笑道:“昨夜的雪真大呢,早起我看了看,咱们这园中,厚的地方积了有一二尺深了!
这么厚的雪,也不知道二哥哥的诗社还能不能开起来。”
说话间门口李纨也走了进来,笑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叫她们赶过去清扫路面了,再说东西和器具这些,昨晚就已经准备好了,今儿保管误不了,你们啊,抓紧时间想想今儿怎么作出好的诗来吧。”
探春快步走到李纨的面前,笑问道:“今儿的诗题是什么?昨儿我问二哥哥,他总不说,定要今儿才告诉我们。”
“这个我可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
李纨笑着,见探春小手通红,便捧起来一边替她搓揉一边叮嘱道:“这雪侵人的很,你们要玩也仔细点,别把手给冻坏了。实在要玩,就找那手套子带上,就没那么冻了。”
探春等人笑了笑,倒也从雪地里走了出来。
等黛玉吃了饭,湘云才姗姗来迟。
众人不由笑她:“寻常这等事,你定是跑在头一个的,今儿怎么最后才来?”
湘云略有些不好意思,推说多睡了会。
黛玉嘲笑道:“她啊,定然是昨晚通宵想那些诗去了,哪里还有时间睡觉?你们瞧瞧,她这时眼眶还黑着呢。”
众人一笑,皆道:“就算要夺冠,也犯不上这么拼。”
湘云无言以对,只能撒娇蒙混过去。
一时来到荣庆堂,宝琴也早已收拾妥当。
贾母不由笑道:“我知道你们今儿有大事要办,一个个都在我这儿待不下去了。”
王夫人替她们解释:“她们今儿个要在园子里作诗呢,宝玉昨晚就叫人到厨房,提了半腿新鲜的鹿肉去了,又要了火炉子和烤架,看来她们今儿的架势不小。”
说完看她们姐妹们在一起窃窃私语,王夫人又嘱咐道:“你们姑娘家身子弱,肉切忌不可多吃,若要吃,也定要烤熟了才行,别回头弄出病来。”
众人赶忙应是。
贾母却显得格外的高兴,因湘云素来贪嘴,贾母便单独提点她:“可听清太太的话了,特别是你云丫头,别仗着身子骨比别人好些,就不知道爱惜。
带坏了宝琴和甄丫头她们几个,回头我可不饶你。”
众人皆笑,耐着性子在这边再待了一会儿,便齐刷刷的往园中约定好的地方去了。
芦雪庵在大观园以西,沁芳溪边,夹在紫菱洲和藕香榭之间的河滩上。
依山傍水的几间房子,加上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别是一番清幽雅致的气象。
因此大家来看了,都说地方选的好。
打扫的仆妇们皆已散去,几间相连的房子中间,大多是怡红院的丫鬟们,她们还在各处准备。
探春便拉着麝月问:“二哥哥呢,他怎么还不来?”
“不知道,二爷叫我们先来,还说姑娘们要是来了,不用等他,该吃吃,该喝喝,尽管玩便是。”
麝月模仿着贾宝玉的口吻,笑着解释道。
探春等人也无法,只能坐下先喝杯早茶,去去寒气。
探春李纨几个正坐在“主会场”闲谈,忽见一个妇人走进来。
“啧啧,好端端两个金玉似的姑娘,浑身干干净净的,却在那边屋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你们还不去瞧瞧。”
李玟、李琦之母李婶娘进来,众人忙让座。
又一查,只不见了湘云和甄茯,她们便知道李婶娘说的“金玉”是指的谁了。
探春站起来笑道:“可了不得,方才太太老太太才交代过,不许她带坏了甄姐姐,这会儿就应了话来。快去拿了她!”
探春等还是笑谈,李纨却当真担心,忙带人出来。
果然透过那木窗格子,看见那屋里的火炉架子上,倒悬着一大块鹿腿肉。炉子旁边,湘云和甄茯,一个拿刀,一个拿着油盐酱料,甄茯还在问:“湘云妹妹,你真的烤的熟么……”
“当然,我可会烤肉了,以前二哥哥也带我们在园子里野炊,就是他教我烤的,你不用怕,你要是不放心,等会我先吃就是了。”
李纨等听了忍俊不禁,走进去说道:“云丫头你也少作兴些,甄丫头是个娇贵的人,又没吃过这个,你可不许胡来,还不把刀放下,割伤了可是闹着玩的?”
湘云此时兴致已盛,又如何听劝,只笑道:“大嫂子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不会割到手,你瞧……”
说话间,已经一手掐肉,一手执刀从那鹿腿上割了小小一块肉来,然后连忙铺到那架在火炉子上的铁丝网上,又拿过甄茯手中的盐罐子,拈起一丢丢盐撒上去。
手法虽然显得有些生涩,到底还是稳稳当当。李纨见了也就不说什么,让大家周围坐下,自己也在旁边监督,若有意外,她也好及时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