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放下茶杯,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而我们,迄今仍未查到袁宿的真实身份。”
品从目听到这里弹了个手指,茶楼的店小二便敲门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品从目点头道:“直接带到这里来。”
店小二应声而去。
品从目对薛采道:“我埋伏在袁宿府外的人,昨夜看见有人偷偷潜入袁宿房间,跟他见了一面后又匆匆离开,去了港口登船离境。我的人在海上追了半天才追上,把他抓回来了。”
“从此人口中可以得知袁宿的秘密?”
“希望如此。”
不多会儿,店小二将人带到。那是个精神萎靡相貌寻常的年轻人,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巴。
品从目亲自上前将他口中的布团拿掉,微笑道:“我们谈一谈?”
那人目光闪动,沉声道:“没什么好谈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品从目道:“无妨。你只需介绍你自己就可以了。虽然给我几天也能查出来,但你现在说出来,大家都能省点心。”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年轻人紧紧闭上了嘴巴,更闭上了眼睛,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
品从目叹了口气,正准备弹响指,一旁的薛采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他是谁。”
此言一出,不止品从目惊讶,年轻人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薛采。
薛采朝他笑了一笑:“三年前,我出使燕国,除了见燕王外,还在玉京好好游玩了一番。期间去过求鲁馆。”
年轻人的脸顿时一白。
“当时,一向恃才傲物的蛙老,因为听说燕王将他精心雕刻的冰璃送给了我,便一改常态地领着众弟子出来迎接。”
年轻人的脸色更白了。
薛采微微眯眼,做沉思状,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第六排,左数,第七、唔,是第八,第八个弟子,就是你。”
年轻人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而薛采的下句话更是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蛙老中途叫了你一声,你好像叫……长旗?”
年轻人跳起,就要扑向薛采,品从目的袖子里忽然飞出一物,啪地绕在了他的脖子上,那物细而长,正是镔丝。
“别乱动。否则你的脖子就要掉了。”品从目依旧轻声细语。
孟长旗却已不敢再动,甚至不敢发抖,生怕那比刀刃还要锋利的丝线就此滑进皮肉中。他直勾勾地盯着薛采,哑着嗓子道:“妖物!”
薛采当年不过六岁,而他也不过是求鲁馆弟子里十分普通的一员,他竟能就此记住他,不是妖物是什么?!
“有了名字,可以去查了。”薛采收起笑容,淡淡道。
品从目打了个响指,交代店小二去查。
孟长旗忽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模样显得说不出的怪异:“晚了。你们现在就算查到什么,也统统晚啦!”
薛采瞥他一眼:“小心镔丝。”
就这么四个字,顿时让孟长旗止住了所有的声音和表情。
品从目走到窗边往外看,街道依旧热闹,阳光依旧灿烂,除了天气更加炎热了一些外,似乎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他突然神色一凛,扭头再看向孟长旗时,就显得有些惊悸:“炎热本身,就是一种怪异。”
尤其是当它,跟求鲁馆联系在一起时。
***
琼池殿内,四人的答案都写好了,被宫女收了上去。
帘后的颐殊一张张地翻看,那慢条斯理的动作,勾得云闪闪心里像只小猫在挠,忍不住问道:“陛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啊?”
老宫女笑道:“陛下出的题目,答案自然只有陛下能知道。”
云闪闪哦了一声,又问道:“那陛下,您觉得我写得怎么样啊?”
老宫女又笑了:“云二公子别急。稍安勿躁。”
云闪闪睁着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瞅着她,老宫女不禁诧异道:“云二公子为何这般看着奴?”
“你这个嬷嬷挺爱笑,跟别人不太一样。以往宫里的嬷嬷们,都是不敢笑的。”
此言一出,其他三位候选者的目光竟同时朝那老宫女看了过去。
老宫女面色微变。云闪闪丝毫不知自己说了一句怎样的话,还在盼着女王快点出结果时,一道黑影掠过,竟是坐榻上的风小雅动了。
紧跟着,杨烁也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掠向金丝纱帘。
老宫女惊呼了一声,没来得及说什么,纱帘已被风小雅一把扯落,主座上的女子惊骇抬头,紧跟着,响起云闪闪更为震惊的声音:“你是谁?陛下呢?!!”
帘子后坐的,根本不是颐殊,而是一个身形跟她很像,且会模仿她说话的宫女。
与此同时,远远的钟声响了起来——当当当当当当,六下,午时到了。
***
羽林军们也正好巡逻到琼池殿外,颐非还在思量如何发难,就听殿内传来惊呼声。众人立刻冲了进去。
守护女王的锦旗军们也冲了进去。
一时间,宛大的殿堂被他们塞得满满当当。
“你是谁?陛下呢?”云闪闪的这句话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颐殊去哪了?!
颐非的心沉了下去——这就是颐殊的局么?女王选夫,但女王本人消失不见,皇宫等同于成了一座空城。包围了空城的羽林军就算再厉害,也没用。
颐非目光一凛,立又判定:不!不止是这样!空城只是第一步。颐殊睚眦必报,其后必有反击。
***
当炎热,跟求鲁馆联系在一起时,薛采和品从目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的东西是同一个——火药!
燕国为了开运河而在蓝焰的基础上发明了开山用的火药。去年,颐殊更借火药炸毁了螽斯山。那么,皇宫呢?
薛采和品从目对视一眼,彼此知道了答案——颐殊那个疯子,必定是做得出炸了皇宫的事的。
薛采跳过去一把揪起孟长旗的衣领,沉声道:“火药埋在何处?”
孟长旗咧嘴一笑,并不回答。
薛采眯起眼睛,眼中寒意一闪而过,随即放开他,扭身对品从目道:“在左右掖门。”
品从目略一思索,便认同了他的推测:“很可能。”
他正要打响指,就听远远的天边响起了两声巨响——来自皇宫的方向。
“月侵太微,南出端门,燕雀惊飞,蜂群迁闹,左右掖门,将有地动。”一时间,整个芦湾的人,都想起了国师原宿在三天前的预言。
***
琼池殿内的侍卫们当然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预言,顾不得其他,纷纷又冲出殿门向左右掖门奔去。
人群中的颐非和风小雅对视了一眼,一人选了一个方向。
然而,没等他们跑到,左右掖门就同时炸了。
城墙瞬间崩裂,地动山摇间,巨石从天而降,将门砸成了废墟的同时,也形成了一座小山,堵住了出口,火龙熊熊燃烧,吞噬着一切可吞噬之物,并形成了厚厚的火墙,阻挡里面的人逃出去。
宛大的皇宫,这一刻,彻底变成了一口瓮,一口着火的瓮。
***
“颐殊舍了皇宫,炸毁左右二门,准备瓮中捉鳖?”薛采站在窗口眺望着皇宫方向,忽又摇头道,“不对!”
“确实不对。”品从目也道,“因为她的敌人不止颐非,还有如意夫人。”颐非会为了逼宫而在选夫盛宴时进宫,如意夫人却未必。而且,就算炸毁了左右掖门,城墙对会武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颐殊有什么把握能够绝对地控制皇宫?
一旁的孟长旗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笑,一幅“你们尽管猜吧,就算把脑袋想破了也猜不出来”的模样。
薛采看了他一眼,问道:“袁宿现在在哪里?”
“在观星塔。”品从目答道。
“这个时候,还在观星塔……”薛采若有所思。
***
袁宿站在观星塔的最高层,俯瞰着白天的芦湾城。没了灯光后的芦湾,就像失去红目的巨蛇,不再慑人。整整齐齐的屋舍,熙熙攘攘的人群,开阔疏朗的建筑,原始质朴的人文。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此出生、长大、结婚、生育和老去。周而复始、源源不息。
袁宿想:好多人。
据官府登记,芦湾共有住户一万八千二百人,而外来的客商旅人,更不计其数。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芦湾城内,少不得有三万人。
三万滴水珠加起来,也足以溺死一个人。
更何况三万条人命。
袁宿想到这里,轻轻地唱起了歌:“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正当他唱到这里时,一根丝飞了过来,像多情女子的眼波,温柔而不易察觉地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芸芸众生闹闹嚷嚷,谁生谁死,都握于君手。而君之命,却在我手。那么这一局,谁赢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人缓步走上楼梯,出现在了他身后。
袁宿面不改色地回过身,看着来人,看见她的月白僧袍,看着她的淡淡眉眼,平静地叫出对方的名字:“七儿。哦不,该叫如意夫人了。”
来人正是秋姜。
秋姜的手中还牵着那条镔丝,镔丝在袁宿的脖子上被阳光一照,亮闪闪的显得醒目了许多。
秋姜朝他微微一笑:“颐殊现在在哪里?”
袁宿道:“你猜。”
“我猜……她恐怕已离开了芦湾。”
袁宿哦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秋姜补充道:“整个芦湾都要沉了,她当然要离开芦湾另建都城。”
并不只是炸掉皇宫而已。既然确定颐非和如意夫人于九月初九都会赶来芦湾,那么,何不弃了整个芦湾?只要能杀死这两人,令这座有两百年历史的城市跟城市中的三万人与之一起殉葬,又如何?
这便是疯狂的颐殊所设计的,真正的局。
第二十七章 罪孽
“颐殊跟颐非不同。颐非只恨程王,并不恨芦湾,相反,这里是他的故乡,他朝思暮想的都是如何改变这里,让它变成一个令人喜爱的地方。但对颐殊来说,芦湾见证了她屈辱的前半生,很多地方都烙印了她的伤痛,她恨这里。她希望离开这里。或者说,她希望能毁灭这里。”茶楼里,薛采和品从目也很快猜到了一些真相,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