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撕了只烤得表皮脆焦的鸡腿给他。
严元衡拿在手中,并不张口,目光微微下移,注意到他腰间悬挂着一枚锦囊,皱起眉来,问:“此物是……?以前没见到你佩戴。”
池小池低头看了看:“临行前元昭赠的。”
说是严元昭赠送,实际上是他的侧妃缝制的。
六皇子侧妃也是个奇女子,闺名锦柔,十六岁时,得知自己要配六皇子,领旨谢恩后,痛哭了一天一夜。
外人都以为是喜极而泣,或是不舍出嫁,但她同为贵门的同龄小姐妹们却很是理解,纷纷前去安慰。
用严元昭的混账话来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她一出嫁便要守寡呢。
当初的时停云好心纠正他:“你若是真死了,她会笑的。”
严元昭的回应就是一脚。
他委屈道:“与我结亲,有这么不情愿吗。”
时停云瞄了一眼围绕在他身侧的莺莺燕燕,道:“你能从花楼里出去再说这话吗。”
严元昭实在是花名远扬,被许去当侧妃,的确不是什么好归宿。
然而,时停云晓得,严元昭他喝酒骑马蹴鞠狎妓,但在男女之事上,他除了皇上赐下的启蒙宫女外,还真没碰过旁人。
严元昭能如此逍遥,全是蒙受生母恩惠,他生母又是故皇后,眼见父王情深,严元昭心中对自己的正妻也有了期许。
他只想让最爱之人做他正妻,最爱之人为他生子。
锦柔嫁去当夜,严元昭便与她说清,他对她没什么感情,她也不必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她独自一个在六皇子府中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别弄出什么污糟事情来,他的钱足够养着她,好吃好喝,一世快活。
六侧王妃也是个耿直人,像寻常女子那般犯了几日嘀咕,发现严元昭的确是对她毫无兴趣,便乐得自在,成日里绣绷子,嗑瓜子,种葡萄,逛书市,不亦乐乎。
此番时停云要去南疆,严元昭回府同锦柔说了,她便赶了个一双荷包出来,去寺里开了光,严元昭一个,时停云一个。
严元昭送荷包来时,难得严肃了一把:“给我收好。这物件是大师开过光的,若你有险,此物会有感应。无论千里万里,我都会去救你。”
池小池接过荷包来时,在手里掂了掂,想,你们直男都这么给的吗。
闻言,严元衡目光变幻。
早上出发时,他拜别父王时,便在六皇兄腰间瞄到了此物,观其式样,与眼前这个恰是一对。
……难道……停云所说的心仪之人是六皇兄吗?
第191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十)
思及此, 严元衡冷了面庞。
时停云是他地伴读,二人十年情谊,自是非比寻常。他若是歪了心思, 走了邪路, 自己一为主,二为友,在这种时候, 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才是。
他得好好与时停云谈一谈了。
严元衡正襟危坐, 仿佛这荒郊野外是二人对谈议战的书房。
他开了个干巴巴的头:“素常,你与六皇兄关系很好。”
时停云翻动着烤鸡,答道:“元昭性情好, 同他在一起自在得很。”
严元衡:“但不能一直如此。国子监里的博士夸六皇兄少有贤才,这些年虽有懈怠, 但若是正了心思,以勤补之, 必是国之栋梁。况且,他已有家室,早晚有一日会安定下来,到时候, 谁又能陪你玩闹呢。”
时停云灿烂一笑:“到时候有十三皇子在啊。”
严元衡面皮一热, 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可抑的喜悦, 出口的话却是冷硬理智:“胡闹。”
时停云垂下眼睫, 火光在他面上跳跃着:“玩笑而已。我明白我身上责任, 自是要随父亲镇守边关的。”
“可时家血脉又该如何延续?”
“十三皇子怎得对时家血脉如此关怀?”
“我……”严元衡心里一突, 腰背挺得更直了些,“你为我伴读多年,且时家兴衰,亦关乎江山社稷。”
时停云笑一笑:“上次谈起时,我便说过,愿以身许国,以国为家。况且,时家有其他子嗣,只要教养得当,又是一代英豪。”
严元衡一想到眼前人心有所属,且愿意为那所属之人做出许国之举,宁愿无后而终,心内便气闷得紧,硬声道:“我并不赞成你这种想法。你还年轻,何谈一生一世?或许再过几年,你便会忘了他。”
时停云着意瞄了一眼他的面色,眼睛微微弯起:“好,遵十三皇子旨意,停云会尝试。或许多年后,停云会恋上一名边疆女子,与她生一堆南疆血统的娃娃,孩子们拿着拨浪鼓满军营乱跑。到时,十三皇子若是到边疆来,我拖家带口相迎,您可别嫌吵闹。”
严元衡这般苦口婆心,本意就是想劝他回心转意,时停云松了口,按理说他该欣喜,可听了时停云绘声绘色的描述,他稍稍想了想那个画面,心中不快不减反增,胸口愈加郁闷。
他整一整胸前软甲,不再言声,暗想,我这是怎么了。
池小池才不管他怎么了,鸡子熟后,便拿刀子割下最嫩的鸡脯,吩咐伙夫将鸡脯拍成鸡茸,添在粥里,为公子师端去,独留严元衡一人在火前惆怅。
严元衡用树枝拨动火堆,想起了一件久埋于他心中的事情。
此事不算大,但却有些难为情,因此他一直将其深藏,连时停云也没有告诉。
父王送来的启蒙宫女,他没碰。
那时他15岁,一心向学,丝毫无志于此,但对祖上传下的种种规矩早有了解。
因此,当他某日回屋,看见屋中添了个标致少女,无需多言,心中便明了了。
他有些紧张,但面上不显,只将后背挺得更直了些。
少女比他大两三岁的模样,眼里隐隐含泪,看上去比他紧张多了。
他微微蹙着眉,想要话些家常,好叫她不要这般不自在。
但在少女眼中,严元衡神情冷淡宛如坐衙审案,连那一板一眼的口吻也瘆人得很:“多大了?”
少女一哆嗦:“回十三皇子,奴十、十七。”
严元衡:“家住哪里?原籍在哪?”
少女记起管事嬷嬷的教导,特意选比皇子年龄大些的启蒙宫女,就是为着能够更加温柔体贴地伺候懵懂的皇子。
但严元衡看上去太过清冷疏离,目光中的审视之意刺得她骨头都有点冷。
她想,也许是十三皇子不中意自己。
她只好强撑出一副笑脸,答了自己的籍贯、家里还有几口人、以及自己入宫前做些什么,心里却开始打鼓,反复揣摩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严元衡见情形似是不大对,少女肩膀都在颤抖了,只好按照先前六皇兄的教导,起身转坐至她身侧,试图拉近与她的距离:“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少女颤悠悠地答:“我姓石。”
“石……”
严元衡心间没来由地一跳:“哪个时?”
少女偷偷望他一眼,答:“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石……”
脱口而出后,她才意识到这话不吉利,而且是大大的僭越,立刻冷汗如瀑,跪地乞饶:“十三皇子恕奴无状!”
严元衡转过头去,心间突然乱得很,却想不通这乱从何来:“起来吧。”
少女不敢起身。
严元衡也不怎样关心她。
他想,姓石,还是同音。
时停云是他挚友,若是同她做那等事情,好像有些奇怪。
因为这个有点滑稽的理由,严元衡心里过不去,决意冒险,暗暗违抗一回皇旨。
他下令道:“起来。今夜你宿在外间榻上,从明日起,我在殿里给你找个好地方安置。”
从那时,少女成了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丫鬟。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哪个地方触怒了严元衡,又担心第一夜没能做好,被嬷嬷责罚,累及家人,因此对二人未曾欢好的事守口如瓶,至今仍是怕着严元衡。
思绪回返,严元衡拨动火堆。
新拔来的树枝上带有几滴露水,炸出了几朵火花。
熊熊火光将他的眼睛映得星亮,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无意识地轻念着时停云的名字。
察觉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后,严元衡很快冷静下来,摇了摇头。
确定出发的半月间,父王唤他去议事多次,问他对于镇南关了解多少,他都据实以答。
而他注意到,每次议事,邱丞相几乎都在场,对他大加褒扬,态度颇不寻常。
严元衡记得听时停云与六皇兄闲谈间提过,邱丞相长女邱颖已到了适婚年纪。
他想,等这次回去,他许是要娶亲了。
严元衡并不很在意这些,与谁结亲,都是盲婚哑嫁,皇室姻亲,向来是论益不论心的。
他这一生是无法真正得其所爱,所以他现在才这样关注时停云的私事私情吧。
这个解释相当合理,严元衡心上大石轻了不少,趁着天色昏蒙,起身去检视军队驻扎情况如何了。
池小池端着熬好的鸡茸粥挑帘进入娄影休憩的军帐时,发现他竟已上了床,斜卧在床上,头发松散地扎了起来,搭在左肩,脸色苍白,阿书在旁伺候,面露忧色,好似很严重。
池小池心里一紧:“怎么了?”
这具身体是妥妥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娄影轻轻地皱着眉:“胃里有些不舒服。”
“许是路上颠簸久了,公子师说胃里闷疼,没什么胃口。”阿书满心懊恼,“公子师脾胃虚弱,可能是吃了两片杏脯,酸得厉害,伤着胃了。是小的办事不周到,该买些酸味温和的备着才是……”
池小池放下滚烫的粥碗,捏着耳朵,趁着阿书絮叨的功夫让双手温度恢复正常,随即将手搭在娄影额上。
……果不其然,低烧。
池小池吩咐道:“出去要些热水来,看谁饮酒,也要些来。”
愧疚的阿书领了命,忙不迭出了帐去。
池小池坐下:“不能换个身体吗?”
娄影摇头:“试过了。”
池小池:“员工福利里没医保啊。垃圾单位。”
娄影微笑着附和:“垃圾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