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奴交代过了。六爷也不必常常同她们打照面,只是红豆不在时,记得一两个的名字唤来使唤便是。”
傅慎时随口道:“原先的旧名字就不必告诉我了,现在都从翠字,和从前的丫鬟一般取名。”
他一句话,就定下了三个丫鬟的名字,分别是翠烟、翠竹和翠叶。
殷红豆传下去的时候,二等丫鬟翠烟似乎还有些委屈,毕竟她比另外两个高一等,却从了同一个辈分。
殷红豆只装作不知,吩咐她们各司其职。
晚膳的时候,殷红豆一边做菜一边教翠微厨艺,翠烟在旁认真听着,时不时也问上几句。
殷红豆并不藏私,翠烟问了,她就答。
翠微老实的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默默地跟着学,手上的鸡丝切得厚薄均匀。
过了十天半个月,殷红豆渐渐能把厨房的事儿撂下了,早上她也不必早起煮粥,只要比傅慎时早些起来,等他穿戴好了伺候茶水便是,到了晚上,便侯在书房随侍左右。
总的来说,殷红豆工作变轻松了,但是晚上加班她很不喜欢。
譬如今日戌时正,傅慎时吃过晚膳许久,仍旧待在书房,不肯去睡,殷红豆也只好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她抬眼瞧着傅慎时,见他神色认真投入,便悄悄地动了动腿,活动膝盖。
又过了一刻钟,傅慎时还在看书!
殷红豆忍不住了,她预先轻咳了两声,抬头道:“六爷,您要不要歇会儿?大晚上这样看书,费眼睛。”
傅慎时冷眼看着她:“站不住了?”
可不是嘛!
殷红豆动了动腿,赔笑道:“哪儿会呀,奴婢的腿算什么呀,就是看六爷看书久了,担心您的眼睛。”
“是么?”傅慎时冷声问道,这丫鬟油嘴滑舌,十句话里,顶多可信五句。
殷红豆拍胸脯保证:“那必须是的呀!”
两根明亮的红烛下,傅慎时肤色愈发白皙明亮,他靠在轮椅上,倦声道:“是有些累了。”
累了就去睡啊!
可殷红豆并不敢这么说,根据她从业的经验来看,主子说累,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只想抱怨一句。
殷红豆瞥了一眼凌乱的桌子,见傅慎时眼睛也有些发红,想来他今日看了不少书,便温声道:“六爷是眼睛觉得累么?”
“嗯。”傅慎时低声应了一个字。
“奴婢倒是会一套眼保健操,老少皆宜,简单实用。”殷红豆说的有些忐忑,傅慎时应该不喜欢丫鬟碰他的脸吧。
傅慎时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是眼保健操?”
殷红豆解释:“就是保护眼睛的按摩手法,可缓解眼部疲劳,管用的很。”
傅慎时才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去净手。”
诶???殷红豆微微诧异,傅慎时竟然答应了。
门口高几上放着现成的水和手巾,殷红豆洗了手,擦净了便过去替傅慎时按摩。
殷红豆冰冰凉凉的大拇指,在傅慎时左右眉头下面的上眶角处,轻轻揉按,一本正经似模似样地道:“祖传手法,传女不传男。第一节 ,揉天应穴。”
傅慎时闭上眼,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殷红豆淡定道:“第二节 ‘挤’按睛明穴。”她咬重“挤”字,下手略重,傅慎时眉间微拢。
四节按下来,傅慎时睁开眼之后,不仅双眼明亮少了重影,也确实舒服了不少,他敛眸看向殷红豆,道:“你从何处学来?”
殷红豆嘿嘿一笑,道:“奴婢不是说了么,祖传的,传女不传男,不可多说。”
傅慎时轻哼一声,道:“罢了,撤下茶水去歇息吧,我要睡了。”
殷红豆心中窃喜,面上不显,绷着小脸道:“早些歇息好,胡御医说了,长寿。”
傅慎时睨了她一眼,并不戳穿她,只吩咐时砚推他回去。
回上房过门槛的时候,他让时砚停下,扭头往厢房一看,殷红豆蹦蹦哒哒的背影不知道多欢快。
就知道这丫头哪里是担心他累了,分明是自己累了。
傅慎时眨了眨眼,疲劳消散了许多,心情也渐渐平静,便淡声道:“回屋去罢。”
后来的半个月里,殷红豆一直在傅慎时跟前当差,她爱偷懒,不过她很有分寸,又常常费些心思做点心给傅六,便未受到责罚。
到了八月中旬,天气变凉,重霄院里的花桃全部死光光,虫子已经将树干掏空,根茎也烂了。
殷红豆小心翼翼地同傅慎时禀了这件事。
傅慎时正用木桩子耍长鞭,老虎尾巴做的鞭子噼噼啪啪地打在木头上,如炮仗平地炸开,响声激烈。
过了好一会子,傅慎时才道:“全部挖掉。”
殷红豆多嘴问了一句:“要不要再种些什么?”
原先有东西的地方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她怕傅慎时睹物思情,黯然伤神,陡然犯病,连累她。
“你看着办吧。”傅慎时说。
殷红豆斗胆道:“不如……再中些花桃,风水好。”
说完话,她美目低垂,不大看敢傅慎时。
书房里忽然寂静下来,傅慎时放下手里的长鞭,转动轮椅,直勾勾地盯着殷红豆,猛然朝她小腿边抽打一鞭子,吓得她往墙后一缩,双腿犯软,浑身发冷。
傅慎时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眼眸深沉阴郁,冰冷的目光似蒙上一层淡淡的寒霜,冷彻透骨,他用低哑的声音平平静静地道:“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殷红豆心如擂鼓,脊背冒着冷汗,她强自镇定下来,站直了身体,紧张地捏着袖口,颤声回话道:“奴婢逾越,奴婢让园子里的花匠种些清幽的竹子。”
傅慎时转身甩着长鞭,默不作声。
殷红豆从书房里出来,她一扯裙子,侧边裙摆一道深深的浅色鞭痕印记,像一条的疤痕爬在平滑细腻的素稠裙子上,狰狞可怖。
她看着鞭痕怔怔出神,傅慎时心里是有禁区的,容不得人随意触碰。
临近中秋,方家派人送了口信,表明了对亲事的态度。
第27章
方家人愿意结亲, 虽已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消息真正传去重霄院的时候, 廖妈妈还是格外地高兴, 并且欣喜地同傅慎时陈述着这件事儿。
傅慎时面上波澜不惊, 不悲不喜。
廖妈妈忍不住地夸赞方素月,道:“老奴去打听过了,小娘子是家中长姐, 底下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她常常帮着方夫人照顾孩子, 性格温和体贴, 等嫁进咱们府里, 必定与六爷琴瑟和鸣。”
殷红豆也在旁附和道:“是了是了, 方姑娘端庄大方,与六爷简直檀郎谢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傅慎时阴晴不定, 殷红豆想起他的鞭子便心有余悸,眼下满心里只想着出府的事儿。
傅慎时瞧出殷红豆敷衍的态度,冷声道:“你可知何为檀郎谢女?说话可过了脑子?”
殷红豆连忙笑说:“奴婢知道, 是指才貌双全的一对儿嘛,奴婢没说错呀, 您和方小娘子, 可不就是才貌双全!”
傅慎时扔下手里的书, 轻哼了一声, 道:“亲都没提, 何谈成双?”
殷红豆垂头道:“是奴婢出言不谨慎。”
“想什么去了?”傅慎时两手交握,瞥了殷红豆一眼,淡声问道。
“想种竹子的事儿呢!”她垂首温声道。
廖妈妈忘了这件事,正好又听见二人提起,便拉着殷红豆的手,道:“我手里的事也该慢慢交接给你,顺道一起去办了罢。”
二人别了傅慎时,廖妈妈便亲自带着殷红豆去秦氏处领了对牌,到长兴侯府银库房支取银子,又同后院的管事妈妈们商讨此事,最后才吩咐了前院的管事找了花匠种植新竹。
各处跑下来,花了一大天的功夫,回重霄院的时候天都黑了。
侯府的人办事又快又周到,第二天院子里就来了好几个花匠,将花桃悉数去除,不留一片残花落叶,四周用石头垒得稍微高一点,用矮矮的石柱子围了起来,沿着墙边,直立一排入土不深,但用泥土培植的刚竹。
刚竹常青,枝秆高挺秀,枝叶青翠,至冬季才会转黄,当下正是绿色婆娑成荫之态,殷红豆命人在竹下留置圆桌石凳,按傅慎时的喜好,摆着一张棋盘,闲暇之时,打发时间。
重霄院里这一件事忙完,中秋已至。
今年中秋没有宫宴,皇帝便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家中赏了东西。
长兴侯府里,皇帝的心腹太监去完了长兴侯的住的院子,随后便到了重霄院,和往年一样,丰厚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进来,唱念的太监噼里啪啦念了好长一段时间,嘴皮子都干得发白,才合上手里的礼单册子。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谢了浩荡皇恩。
大太监虚扶傅慎时一把,笑着用尖细的嗓音问他,近来可好。
傅慎时淡声说“好”,又谢了天子惦念。
大太监面色和善地与傅慎时说了好一会子话,傅慎时也耐心地答了话,重霄院里才清净下来。
跪迎的众人这才敢站起身,廖妈妈拿银子打点了宫里来的人,殷红豆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将东西先小心地搬进库房。
忙活了半个时辰,东西才全部入库,廖妈妈锁上库房的门,拿着册子去了傅慎时的书房,殷红豆跟了过去。
廖妈妈同傅慎时道:“六爷,大体上和往年差不多,不过今年多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套连理枝的斗彩茶碗。”
皇帝约莫是因为婚事宽慰傅慎时。
傅慎时淡声道:“知道了,登记造册吧。”
廖妈妈笑道:“我年纪大了,再做这事恐怕出错,就交给红豆这丫头吧。”
傅慎时挑眉问:“她认得几个字?会写字?”
造册总可以坐着造了吧!
殷红豆忙道:“奴婢虽然不会写,但是奴婢认得不少字儿呢,证明奴婢还是可造之材!奴婢闲暇之时,可以跟着廖妈妈认字。”
傅慎时想起殷红豆在庄子上解释的成语,还有她将才说的“檀郎谢女”,手指笃笃地轻敲在桌面上,抬眼瞧着她,这丫鬟确实是有些天赋的,光凭听几耳朵就能记住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殷红豆的脸颊,说:“行吧。”
廖妈妈目光明亮,道:“那好,不过老奴家又有个小子要成亲了,倒是抽不出空教红豆,以后让红豆在六爷身边学几个字。这回老奴还是帮衬一二,以后就交给她打理好了。”
殷红豆猛然抬头看着廖妈妈,跟傅慎时学字?!咱们不是说好跟着你学吗!
傅慎时视线扫过殷红豆的娇媚震惊的小脸,面色森冷道:“不想跟我学?”
殷红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不不不!”又立刻点头道:“想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