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下午,宝玉回了自己的院儿里,袭人便迎上来,正要服侍他躺下。
宝玉忙摇头道:“不成不成,待会儿还要去见林妹妹的。”
袭人却是握住了他的手,便要将宝玉往被子里塞,自己也同宝玉的肌肤更亲近了些。我
宝玉挣了下,手碰到了床头。
他猛地坐了起来:“我放在此处那灯呢?”
袭人一呆:“并不曾见到。”
此时茜雪掀了帘子进门来,口中道:“方才李奶奶进门来瞧见了,说是这样的玩意儿,宝二爷这里定然多的是,便随意取一个回去,给孙儿玩玩。”
宝玉脸色一青,当即砸了手边的东西,将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这一闹,便闹得大了。
且说另一头,贾政回来,听人说和珅又送了东西来,却四下寻不得,最后找见了那个空盒子。找院儿里头的小厮一问,才知晓是宝玉取走了。
贾政当即便觉得面上羞臊,连面对和珅也不敢。
他忙差了人去侍郎府上传话。
自己坐下来等消息,却实在如同股下着了火似的,坐也坐不安稳。
没一会儿,又听说宝玉院子里闹起来了。
贾政便亲自去了。
那李嬷嬷正坐在石阶下抹眼泪:“宝二爷好狠的心,那灯笼既也还回来了,宝二爷何苦发这样大的火儿。难道真要将我撵了不成?”
贾政听了这话,便觉怒火升腾。
那可是和珅的东西!
怎么反倒在宝玉的院儿里,成了转手来转手去的东西。若是让和珅晓得了,只怕一层皮都不够他扒的!
贾政疾步走进门内,却见那走马灯都不成样子了,随意被扔在地上。
贾政知晓宝玉的脾气上来,便是谁也认不得的,抓了什么便摔什么。
可往日里摔什么茶盏、碗碟也就罢了。
哪怕是摔个花瓶、玉如意那都也是成的。
但如今摔的,是和珅的东西啊!
贾政咬紧了牙,上前便是一巴掌掴在了宝玉的面庞上:“你这混账,便半点教训也不吃的吗?”
宝玉被打得懵了,抬起头来,两眼红红地瞧了瞧贾政:“父亲打我作什么……我正要撵我那乳母。李嬷嬷如今了不得,不问主子,便敢取主子的东西了。还叫我房里的丫鬟们都得奉承她……她算哪门子的奶奶……”
贾政厉声道:“且不说此事,你可知那灯笼是谁送来的?”
“谁?”宝玉咽了下口水,本能地觉得不大好。
“和侍郎。”
宝玉听见这三个字,便当即觉得双膝发软,俨然成了一种本能。
他现在还能清晰忆起,那一日挨了他的打,是何等可怖的一件事。
“我,他……”宝玉慌了慌,连口舌都不大清楚了。
而此时,和珅正坐在书房里翻阅书籍,可谓正当身心愉悦时,便突地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
刘全进来了。
和珅抬头看去,却见他面如土色,嘴唇都微微抖了:“主子,荣国府那边,请您过去一叙。”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请我过去?出了什么事?”和珅放下手里的书,微眯起眼,自有一种无形中的威慑。
“那,那灯,毁了。”说这话时,刘全都不大敢去瞧和珅的面色。
“是吗?如何毁的?”正所谓怒极,反倒冷静了下来。
此时和珅面上不见半点怒色,只是那双眼眸看上去更为黝黑深沉,一眼望不见底了。
“说是宝二爷无意中取了那灯走……”
和珅没再出声。
刘全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总觉得怕是暴风雨就在眼前了。
“将今日备的那些再备一份。”
“主子?”
“不好错过了今日,便先重制了一盏灯笼再说。”
刘全赶紧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吩咐去了。
如此又做了一个多时辰。
待抬起头时,和珅都觉得脖颈有些酸胀了。
但前头那个灯笼,既已过了贾宝玉的手,和珅自然是不愿它再落到黛玉的手中。
黛玉收的走马灯,合该是半点瑕疵也无的。
和珅站起身,净了手,让小厮将灯笼重新装好。
这才冷声道:“走吧,荣国府走一趟。”
他们这头不紧不慢。
荣国府里头却已经如同架在蒸笼里了,闷得慌。
贾政心底一跳。
——和珅迟迟没有来,莫非是……心中憋了大火气?这便将人彻底得罪狠了?
宝玉心底也是一跳。
但他却是怕的。
怕那位和侍郎说揍便揍,毫不含糊。
宝玉搓了搓手指,再看向门外的李嬷嬷,便更觉这乳母惹人厌了。
第二十六章
二月十二。
正是黛玉的生辰。
虽说这荣国府里也都是她的亲人, 但终归父母不在身旁, 黛玉也就歇了过生辰的心思, 只想着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一日,便是好事了。
切莫让那贾宝玉,借了生辰的名头, 又摸上门来, 反倒不美了。
紫鹃心细, 待黛玉一早醒来,她便同雪雁捧了长寿面到黛玉的跟前。
“愿姑娘长寿安康, 年年岁岁都如今朝。”
雪雁疑惑道:“怎么都如今朝呢?”说罢,她又压低了声音,嘀咕道:“这荣国府里头才不好呢。”
紫鹃听罢, 低声笑道:“可还有和侍郎那样好的啊。”
雪雁恍然大悟, 笑了起来。
黛玉倚在床头,忍不住笑骂道:“总是胡话, 该撕了你那张小嘴。”
紫鹃将长寿面放下,服侍着黛玉起了身,一边还道:“纵使是撕了我这张嘴, 我也是要说的。姑娘听了不也高兴么?姑娘高兴, 便是值得了。”
“哪里学来的歪理。”
黛玉穿好了衣裳, 由紫鹃服侍着在桌边坐下。
长寿面的热气升腾起来,将脸都烘得热了,倒不见什么苍白之色,反透着粉。
紫鹃、雪雁在一旁都看呆了去。
待吃过长寿面后, 黛玉便与紫鹃、雪雁闲谈了几句。
雪雁还记得昔日在姑苏时的情景,便同紫鹃说了起来,黛玉听罢,也笑着道:“从前母亲还在时,生辰那天,便要带我出门去瞧花灯,买些糖吃。”
紫鹃怕勾起黛玉的伤心,便掐了雪雁一把,忙转了话头。
黛玉隐有所觉,笑了笑,便也不再就此事说下去。
晚一些,黛玉去了贾母的院儿里,同贾母说了会儿话。
贾母让人拿来了上好的料子,又取了一对玉镯放在黛玉的掌心:“这是我出阁时的嫁妆,没戴过几回,但见了的人都说好看呢。如今我瞧倒是更适合玉儿。”
只是嘴上这样说。
贾母心底却多少有些尴尬。
那位和侍郎,也不知是何等的不看重钱财,往黛玉这里送的玩意儿如流水一般,倒是不曾断绝。
每次送来的也都不单是一两件,常是些珍贵玩意儿凑作两三盒,三四盒再送来。
如此一来,便反将荣国府里头送去的东西,衬得无端寒酸了。
黛玉笑着接过了:“多谢外祖母。”
贾母笑着抚了抚她的头,道:“如今听着生分,不如叫祖母来得亲近。”
黛玉只是抿着唇低低地笑。
贾母也像只是打趣一般,很快便揭过了这一页。
过会儿子功夫,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也都来了。
王熙凤上来便笑道:“我就说林丫头该在老祖宗这里,林丫头又长一岁了,便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说着,王熙凤便走上前,往黛玉掌心塞了个香囊。
“前些日子,为我那丫头去求了炷香。巧了,那庙里的高僧正卖香囊呢,说是大师开了光的。我也不懂这些,但想着林丫头生辰近了,便求了个来。林丫头可莫要嫌弃我这手寒酸才是。”
王熙凤从前并不信佛,但有了巧姐后,反倒会去庙里头拜一拜。
这事黛玉是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