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很是感慨地长长叹了口气,对羽青鸾说:“如今谋反案既已查清,住在前殿的公侯们也当出宫回府了。裴曦这些时日用冰雕出很大一片院落群,朕去瞧过,颇为壮观。”
羽青鸾的眼神闪了闪,下意识地不看她父皇,心说:“关我什么事,不用特意向我提起。”
天子清清嗓子,扭头看向旁边抱着嫡子的皇后,说:“朕找裴曦下棋,问他可愿去封地,皇后猜他如何回答?”
皇后深深地看了眼天子,又朝满脸不自然的自家女儿看去,满心无奈,心说:“心情好了,就又拿孩子寻开心。”刚吓完她儿子,这又来欺负她女儿。
羽青鸾哪能不知道她父皇的那点恶趣味,起身,说:“儿臣告退。”朝她父皇和母后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她刚绕过屏风,就听她母后问:“裴曦如何回答?”
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天子和皇后一起朝屏风后看去。
天子说:“我儿脸皮薄,待她回宫后朕再告诉你。”
羽青鸾:“……”她径直出了宫殿,回天凰宫。
天子逗完女儿,把裴曦跟他下棋时的那番言语讲给皇后听,第二天,皇后又讲给羽青鸾听。
羽青鸾努力维持表情,默不做声地看向她母后:母后,我对此并没有兴趣。
裴三郎在皇宫前殿广场边住了小半个月,一直住到腊月底都要过年了,终于回府了。
这个世界不过春节,今年又出了尚公、预公两桩谋反大案,于是各家各府都相当低调,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家府里。
贵族们走动攀比的人少了,以至于糖果买卖比起往年差了很多。
公侯们去年买的马鞍还没用旧,今年的新马鞍又上了。
铜马鞍都是有编号的,每一具马鞍都能追溯渊源,有收藏及传家的价值,因此马鞍依然卖得火热。
裴三郎盘过月账,给各作坊的大小管事们发了年终奖。
裴六和裴七跟着他进京,死心踏地的跟着他,又是同父异母兄弟,虽说有嫡庶礼法在,不好同等相交,但与别人终究是有几分不同的。
裴六和裴七原本是镇武侯府的十夫长,如今他哥袭爵,他跟着父母住在镇国夫人府,自然不好让裴六和裴七占用镇武侯府的十夫长名额。
他二人已经转行不干披甲人了,这两年又过得挺省的,赚到的那一成干股分红、工资和奖金除了家用开销,其余的全都攒下来。裴三郎知道他们有买官入士的心思,索性替他俩补齐缺的那点金子,各买了个士族中最末等的九品小官。
他开钱庄的时候,跟六卿衙门就是老交道,如今又是天子准婿,亲自带着两个庶兄到太礼府买官,大家都挺给他面子的,当天就给他办好了。
他办完事回到镇国夫人府,便见信使望公已经等在府里。
裴三郎上前与望公见过礼,果然收到了望公递来的绣有鸾鸟的袋子。他隔着布袋摸到里面不只有柔软的绢布,还有别的东西,于是打开口袋先往里看了眼,见是一块磨得极外光滑的美玉。
玉?为什么长公主会让望公送玉过来?他好奇地看了眼望公,把袋子里的玉取出来,见是一块玉牌,上面雕刻的不是鸾鸟,而是天神。那天神极为威猛,可避百邪保平安。绳子是新的,但玉牌和绳子上串的装饰用的玉珠子磨得格外光滑,好像被人戴在身上盘过很久。他凑近了闻了闻,果然有狗萝莉用的沐浴花瓣精油的味道。
裴三郎顿时懵了,卧槽,贴身佩戴的玉,两辈子没这种待遇。他这是让狗萝莉反撩了么?狗萝莉这么……咳咳咳……
我俩这么互送贴身的东西当礼物是不是不太好?裴三郎把玉佩戴在脖子上,又从袋子里抽出块绢布,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安”。
安尼妹哟,字越来越少了。
第100章
裴三郎请望公稍等片刻。
他跑去给狗萝莉写了一篇长长的信, 再附上几个小吃方子随信一起塞进袋子里,托望公转交。
直接送吃食这种事, 偶尔干一两次还行, 经常送容易像铜戟头案那样让人夹塞东西。食物里加点料再送到宫里的后果, 他家和天子一家都承担不起, 所以还是送方子吧。
他跟狗萝莉定亲不是他选择的,但哪怕为了以后能够有个融洽美好的未来, 总得试着跟狗萝莉友好接触交流下下嘛,让相互彼此有个了解,有利于婚后的和谐生活。
摸着良心讲,这门亲事虽然不是他选择的,但占便宜的是他,而且狗萝莉在年龄上比他大一岁半,心智上也是超乎年龄的成熟,如果说在这个世界真的非要找一个人定亲,他还蛮希望是狗萝莉的。
信的内容就是, 他收到玉牌了,已经戴上了, 很喜欢。他收到的信上只有一个字, 有点太少了,下次多写几个字呗,要是笔墨不够, 他出, 包够, 一辈子的。再就是详细告诉狗萝莉那是什么方子,做出来是什么味道,努力安利零食,别搞得那么少年老成,当心长不高。末了,又叨比叨自己最近都干了些什么,接下来还要干些什么。
他总得让狗萝莉有渠道多了解他嘛,于是就洋洋洒洒地写了老长一篇。毛笔字写出来的字又大个,绢布也不薄,于是就塞得信袋鼓鼓的。他把信给望公的时候,望公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裴三郎厚着脸皮把信给望公,又塞了两个零食方子当谢礼。
这个世界的生产力不高,导致大部分人的生活消费水准都很低下。上辈子的街边小吃,在这个世界是贵族们享用的奢侈吃食,而贵族们处处讲究排场,他折腾出来的这些小吃除了送到“冬暖夏凉”卖一些,就只能自己解个馋。
例如五香牛肉干,在别人饥得骨瘦如柴的时候,他没事嘴里叼两根牛肉条嚼着,要是落单,绝对会被打劫抢食物的。他没落单,也把身边的披甲人和战奴们馋得猛咽口水。一头牛的售价比一个奴隶贵,战奴们平时能够喝点汤,隔几日能有点家禽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牛肉是真的很好吃,牛肉干、牛肉丸、炖牛腩、涮火锅,在这大冷天,铸一口老北京铜火锅,赏着雪涮着牛肉简直不要太美。
裴三郎把信都交给望公了,想了想,又让望公等等他,奔到后院,让仆人扛了两个老北京铜火锅过来,一个送给望公,一个托望公交给狗萝莉。他还打包了几袋自制的火锅佐料,又将熬制火锅底料的方法写在绢布上。
他告诉望公,要是吃好了,开火锅食寮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自己不打算做吃食买卖,怕别人到店里投毒。
望公送来了信,又大包小裹地回去。
裴三郎突然觉得,望公好像一个快递员。他不敢说出来,送望公上马车,连连作揖表示感谢。
他回房后,又把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玉牌取出来。老实说,被人挂记的感觉蛮好的。
这种平安玉是用来保平安的,狗萝莉把她的给了他,那她自己呢?
裴三郎备上厚礼,跑去太卜司求平安玉牌。
他是不相信世上有天神这个物种的,不过自己能够再活一辈子,对于未知抱着些敬畏之心,总是不会错的。
这个世界信奉天神,却不像他上辈子信道和信佛那样到处都是庙宇。
人们供奉的天神五花八门,雕刻的天神像全凭各自想象,最具权威的天神是皇家供奉在神凤山祖庙里的,只有享太庙香火祭祀之人的嫡脉子孙才可以进去祭祀祈福,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人群可以进,那就替皇家掌管香火的神职人员。
神职人员是分等级的,有野生的自封的,也有皇家封的。
皇家封的神职人员都是有岗位的,归于太内司下辖的太卜司,其中地位最高最具权威的就叫太卜。
太卜正在神凤山忙着天子一年一度的祭祀盛典,不在太卜司。
接待他的是留守的副职,叫太祝,官职差了半截,但从神职级别上来说是一样的。
裴三郎向太祝说明来意。
太祝告诉他,求天神庇护心诚则灵,他想求一块最高规格级别的玉牌,首先得给一百两金子,牛、羊、驴三牲祭礼得备上,之后要在太卜司每天沐浴干净之后,在天神座下跳祭祀舞,要跳够七天。祭祀舞不是他一个人跳,是太卜司的人带着他跳,他要全程参与。
裴三郎敢说狗萝莉送他的这块玉肯定不是她自己跳的舞。
不就是跳舞嘛,他四岁就在文课老师的棍棒下学了唱祭祀谣和跳祭祀舞,因为唱得难听,还被文课老师误会他故意奚落人,最后招来他爹一通棍棒。就当是多年后温故而知新了。
裴三郎回府,跟镇国夫妇两口子汇报过后,带上买的三牲祭礼、一百两金子去到太卜司,然后就开启了他为期七天的祈福之旅。
他每天大清早起床,吃完饭沐浴完,跟一群神职人员围着篝火边唱边跳。
他们祈福时,手里还要拿各种祭祀的祈福工具,有人皮鼓、骷髅头、动物大腿骨和各式各样的骨雕制品,围着篝火跳得激情澎湃,唱得声情并茂。
如果是在他上辈子,让他拿人皮鼓、骷髅头这些东西,他绝对“妈呀”一声就给扔了。
这辈子嘛……习惯了!
他见多了,吓多了,都麻木了。
太卜司的伙食并不好,睡觉的地方只能说将就能睡,他在这里大概就是体验了回寺庙生活。
他在太卜司住了七天,从腊月住到正月,求回一块新鲜出炉带着香火气的玉牌。玉牌的料子、雕工都属上乘,不比脖子上挂的这块差。
他回府后,又歇了一天,养足精神,这才又给狗萝莉写了封信,一张绢布上一个“安”字,把玉牌和绢布一起放进信袋里,送到太内司交给望公,托他转交。
送到内宫的东西,都得经过层层检查。
望公当场拆开检查,待见到玉牌,抬眼看了看裴三郎,又检查过绢布里没藏有其它东西,说:“我这就给你送进去。”他顿了下,又问:“这玉牌怎么求来的?”
裴三郎很随意地比划两下,说:“跟着太祝他们这样又蹦又跳向天神福祈,蹦跶了七天,太祝从天神座前的神台上给了我这块玉牌。”
望公问:“花了多少?”
裴三郎比划一个“一”字,说:“再加牛、羊、驴三牲。望公,你也想去求一块吗?最好自己带被子和备上干粮,太难吃了。那铺床的被褥都是旧的,大冬天,要不是屋子里有火盆,八成会冻到最不了觉。”
望公感慨句:“老了。”让随侍拿一个托盘装着,再盖上块锦布遮住,给长公主送去。
傍晚时分,望公下衙后,又给裴三郎捎来一个信袋,一块绢布,三个字“收到了。”
依然惜字如金。
他给狗萝莉一个“安”字气她,狗萝莉都不知道回怼的。要不是他惹不起,好想找她吵一架。算了,不跟萝莉一般见识。哼。凸!
四月十六,羽青鸾年满十二。
在这个世界,十五岁算是正式成年,行成年冠礼。十二岁算是半个成年人,行少年冠礼。
少年冠礼是将头顶那一对牛角式样的总角发髻改成半冠,头发梳一半,披一半,古装剧里常用的那种发型。
没有什么及笄礼。
笄,簪子。
在这个经常要狩猎跟野兽搏斗的世界,一切以实用为主,头发首先要扎得牢,头冠要起到很好的束发作用,簪子如果不搭配发冠和束发头巾,只是插在头发里很容易抖掉。
遇到野兽,头发披散开遮住视线,不利于搏斗和逃跑。野兽吃人又不分男女,所以大家的成年礼都一样,都行冠礼,男的称为少年郎、少男,女的称为少年女郎、少女。
少年冠礼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年满十二,行过冠礼,就表示可以成亲、开府、顶门立户、行使成年人的权利。
因为还没有成丁,可以继续跟着父母住,一直住到成亲再搬出去,例如姜二郎他们,一个个都十八、九岁二十出头,才成亲搬离父母家。
十五岁的成年冠礼,行不行都没所谓,十二岁的冠礼是必须操办的,这表示孩子活过夭折,已经活稳立稳了。哪怕是再穷的人家,甚至是奴隶,父母也会象征性地给孩子梳个头、换个发型。
羽青鸾是天子第一个活到成年的孩子。
天子在举行冠礼的三天前,带着羽青鸾出宫去神凤山的皇家祖庙告慰祖宗,然后在大朝会的大殿为她举办少年冠礼。
通常来说,这是天子、太子才有的规格待遇,羽青鸾作为天子的嫡长女,身份地位远在众多嫡子嫡女之上,她在举行大朝会的大殿举行少年冠礼,只能算规矩高,并不算违制。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天子死过太多孩子,至今活到能行冠礼的只有这么一个,这两年里天子逐渐掌握权柄,已经不及再受后妃身后的公侯世族掣肘,威势极重。
青鸾长公主的少年冠礼举行得很盛大,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官都去了,裴三郎是留京的公爵,还是羽青鸾的未婚夫,自然也要参加。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活动,又是去看狗萝莉的少年冠礼,他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总之就是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第二天还贼精神。
他特意把头顶上的两个牛角式样的总角用玉环扎成了两个发冠式样,努力地让自己的形象与总角小儿拉远点。总不能未婚妻都少年冠礼了,他还是总角小儿吧,虽然事实是这样……他也很无奈。
他的公爵朝服,做好了就没穿过,再翻出来,凸,短了半截,把卷的那点边放出来都不够,临时赶制也来不及,只能将就着穿。
大清早,吃过早饭,收拾整齐过后,出发,到皇宫前殿时,约摸是早上八九点钟左右。
今天的阳光正好,风和日丽暖融融的,连风里都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裴三郎下了马车,便有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向他打招呼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