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臣含笑道:“长松小事虽不讲究,大事却从未含糊过,你实在不必担心他。出征在即,你莫要心思过重……”
祁楚枫仰头看他:“看上去很明显么?”
轻抚她皱着的眉头,试图将它揉开来,裴月臣含笑道:“不明显,只有我能看出来。”
眉间终于舒展开来,祁楚枫忍俊不禁,展开双臂,搂上他的腰身。
“楚枫……”裴月臣轻轻推推她。
“嗯?”
祁楚枫赖着不肯动弹,把头埋在他怀里。
裴月臣轻声提醒她道:“有脚步声过来了。”
“理他呢。”
祁楚枫咕哝着,只是她口中虽然这么说,还是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手却没松开,仍旧搂着他。
因为书房的门没关,里头又有灯火,程垚理所当然地认为祁楚枫在里头,这些日子由于筹备军务实在太多,无论是军中大帐还是书房,他都进进出出无数次,礼数上未免较先前疏忽了些许。
“将军,”他一脚迈进门,看见眼前的情景,顿时结巴起来,“那个那个……我、我、我等会儿再来……”他掉头就想回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祁楚枫这才松了月臣,看着好笑,喝道:“站住!”
程垚扶住门框,站稳身子,确实一步也不敢挪动,但也不敢回头:“将军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见状,祁楚枫玩心大起,偏偏还要问他:“没看见什么?”
“没看见你和裴先生……”程垚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噤声,迟疑地转身看向祁楚枫。
祁楚枫正捂着嘴笑,裴月臣在旁含笑低首。
见状,程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见便看见了,你还怕我杀你灭口么?”祁楚枫好笑道,“我和月臣早晚要成亲,你知晓也没什么。”
“你们……那个……我……这个……”程垚还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一时乱了阵脚,半晌才道,“那、那我先恭喜将军,不对不对,是恭喜两位。”
“多谢。”祁楚枫坦然受之。
裴月臣含笑道:“楚枫出征在即,一切以军务为重,此事还请程大人暂且不要外传才好。”
“当然当然。”程垚连忙道。
祁楚枫闻言,朝裴月臣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然后朝程垚道:“你来得正好,骡马的问题可以解决了。”
程垚正是为此事而来,闻言喜道:“将军也知晓了?”
看他神情,祁楚枫微怔:“知晓什么?”
“杨铭杨大人特地把我找过去,说他与丹狄族协商成功,丹狄族愿意借出两万匹骡马。”程垚喜道。
闻言,祁楚枫与裴月臣对视一眼,心下已然明白过来:定是阿克奇按捺不住又去找了杨铭,而杨铭立功心切,一定已经答应了阿克奇的条件。
“丹狄族的条件是什么?”祁楚枫追问道。
“这个……杨大人并未和我细说。”程垚看她神情不对,“将军知晓此事?”
“阿克奇先来找我,要求两年之内,马市第一日单独为丹狄族开放,我没有立即答复他,想不到他这般心急。”祁楚枫皱眉道,“杨铭急功近利,莫说阿克奇要两年,便是要二十年,他也能一口答应下来。”
程垚这才明白过来,杨铭为了邀功,完全不顾北境与荒原的平衡之术。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裴月臣安慰她,“我们本来也打算应承他,既然杨铭抢先应承了,无非是让他多邀一份功,不必与他计较。”
“我是担心阿克奇野心太大,向杨铭狮子大开口,所要不止两年。”祁楚枫忧心道。
裴月臣沉吟片刻,忽微微一笑:“此事,你只装着不知晓就行。”
祁楚枫微怔片刻,继而反应过来,连忙叮嘱程垚:“你可记着了,我只知晓骡马已备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只要装着不知晓,将来若需要翻脸,便方便得多。
“我本来就不知晓,还是将军你刚刚告诉我的。”程垚道。
“对对对!”祁楚枫笑道,“咱们都不知晓,杨铭既要邀功,便由得他,将来若是有黑锅,也是他一个人抗,与咱们不相干。”
程垚不知眼前这两只狐狸将来想要做什么,本能地觉得肯定不是好事,无奈道:“既然如此,在下告退。”
行至门口处,他停下脚步,踌躇片刻,忍不住回头叮嘱道:“将军,以后……还是关着门好,就算是夫妻,也应该关着门。”
“……”
祁楚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垚没敢再多说,加快脚步走了。
祁楚枫转头去看裴月臣。后者忍着笑,并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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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事落定的同时,出征之日亦是近在眼前。
出征前夕,赵家兄弟两人皆早早回家,陪赵老夫人用饭。
赵暮云自小是在京城长大,不在母亲膝下,此时又要远征,心中自是惦念母亲,但面上只佯作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只是出一趟远门探望亲戚。赵老夫人虽长居家中,但东魉人狠厉残忍也是久有所闻,心下自然忧心忡忡,却不愿灭了儿子的士气,只叮嘱他东南气候与北境不同,当心水土不服,又备了一大块茶药饼,叮嘱赵暮云带上。
“这茶药饼是北境所生所制,带着这里的地气,你若到了东南水土不服,便掰一块泡水喝。”赵老夫人叮嘱道。
赵暮云笑着接了:“好!娘您不用担心,邢医长也备了好些药材,也是为了防止兵士们水土不服。”
赵老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你们军中的事,娘也不懂。你把自己照顾好,娘就在这儿等你回来,顺便也帮你相相好姑娘,你哥已经成亲了,接着也该轮到你了。”
赵暮云笑着看向赵春树:“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能抱上侄儿了。”
赵春树笑道:“那我可等着你回来洗尿布。”
将军府中,阿勒正看着沈唯重收拾行装,见他的衣物着实少了些,急道:“这些衣物怎么够,听说东南热得很,一天下来就能湿透几件,你这些衣衫都不够换两日。”
沈唯重笑着安慰她道:“不妨事,天气热,衣衫洗了干得也快。”
“磨破了怎么办?”阿勒又道,“那么长的路,骑马也能费衣衫得很。”
“我在马车上,没事。”
阿勒想了想,又问道:“我给你的那柄匕首,可带上了?”
“带上了。”沈唯重特地从包袱底抽出来给她瞧。
“这匕首是防身用的,你得随身带着,放在包袱里不行。”
沈唯重有点犹豫,他平时未有随身带兵刃的习惯。
阿勒有点急了:“我姐说了,有时候敌方会来劫粮,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一点功夫不会,万一、万一……”
沈唯重安慰她:“有护粮队伍在,不用怕。”
“那你也得保护好自己,若是人家只顾保护粮草,顾不上你怎么办。”阿勒着急道。
沈唯重连忙把匕首揣入怀中:“你看,我贴身放着,没事!”
阿勒自是舍不得他,扁扁嘴,忍着眼泪:“你……要早点回来。”
“嗯,我保证。”沈唯重连连点头。
将军府的另一个院子里,春星正在为程垚收拾行装。这些年,她随着自家公子,从老家到京城,再到西南边陲,再到北境,可以说是奔波惯了。但这一次却是头一遭,她不能与公子同行。
“公子,您和将军说说,带上我不行吗?”从昨日到现下,这已经是春星第三回 说这句话了。
程垚摇头道:“将军她自己连个丫鬟都没带,我怎么能开这个口。何况行军打仗,带着你太危险了,我也不放心。”
“我不怕危险。”春星急道,“我不在您身边,您起居餐饮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饿了没人知晓,病了也没人照顾,那可怎么办?”
“军中那么多人,不仅有军医,还有专门有人负责烧火做饭,怎么会饿着,傻丫头。”程垚安慰她道,“你就安心在将军府里头等着。”
春星还待说什么,程垚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祁将军让阿勒姑娘教荒原人识字,你不是一直想认字么?你就跟着他们一块学。”
闻言,春星眼睛一亮:“真的?我也可以跟着学?”
“当然可以,我和将军说一声就行。”程垚笑道,“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也无事可忙,正好跟着好好学。等我回来的时候,考考你,看看你究竟学会多少。”
春星欢喜不已,连连点头:“多谢公子!”
祁楚枫的书房中。
祁楚枫与裴月臣对照着地图,对行军路线作最后的确认。
“头一批粮草已经出发十日,这时候……”祁楚枫在地图上的几处屯粮中转站点了点,“应该都已经到了。”
裴月臣点头道:“周公公说,圣上也筹措了一批粮草,莫约在一百五十万石左右,屯在京城郊外,也可以抵一阵子。”
祁楚枫捏了捏眉心,叹道:“圣上出面,才筹了一百五十万,这才能撑多久,指着我两月就打道回府么。”
“后续应该还有。”
祁楚枫皱眉片刻,把东南地图又翻出来,凝眉细看:“朝廷耗不起了,此番三军会师东南,圣上指着能一战定乾坤……我探过周公公的口风,这战若是拖到冬至,朝廷入不敷出,只怕会有大乱。”
裴月臣扳过她肩膀,正色道:“楚枫,朝廷的事让他们去操心,眼下你没必要替他们着想,顾忌太多,于用兵是大忌。段将军就是受朝中各方势力的挟制,处处束手束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嗯……”祁楚枫振奋起来,“有道理,所以圣上宁可调我去东南,都不愿再用那些人。”
裴月臣点头:“正是。”
祁楚枫默然片刻,突然问道:“院子里的荷花可开了?”
“今早看见有个小花苞。”
“走,去看看!”
祁楚枫拉着他的手便走。此时已是夜间,又在府内,裴月臣便也由着她牵着,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到院中——
今夜月色正好,荷花缸的荷叶团团簇簇,满满当当拥在缸口之上。
荷叶肥厚饱满,欣欣然晒着月亮。
裴月臣轻轻拨开荷叶,示意她看:“瞧。”
一只单独的花茎娉娉婷婷地隐在其中,花苞尚是青色,娇小而稚嫩。祁楚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而又轻地触碰了一下,满足地悄声叹息着。
“总算是种出来了。”她轻声道,“可惜花开的时节,咱们偏偏不在。”
裴月臣轻轻搂了搂她肩膀:“咱们还有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不必争一朝一夕。”
闻言自是欢喜,祁楚枫仰头看向他,嫣然一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就喜欢听你说咱们。”
裴月臣低低地笑,然后摇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晓……”她道,“我还对你说过,我心里惦记着你,你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