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是我惹你不开心
灰色窗帘将屋外的阳光完全阻隔，只有一点点光线从底部偷偷漏进来。
“咳咳。”躺在床上的人面色还有一点潮红，汗水将发丝黏在额头。
手机在床头柜亮起，下一秒，一首《Better With You》在房间里响起。
尹曜辰用手支撑着身体坐起，被子从肩膀滑到腹部。
他靠在床头，将头高仰起几秒，似乎是在抵抗因病所产生的不适感。
随后他又慢慢垂下头，侧过身体，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暗色屏幕上，‘商’字后连带一个心动图标，手机似乎感应到主人把自己拿在手里，滑动解锁块上的光来回频率变得更快，死命催促着主人快点解锁。
尹曜辰滑开屏幕，说话的声音嘶哑，“训练结束了？”
通话背景音很吵，似乎是在一条大马路上，有几句明显的交流声和几辆非机动车按喇叭的声音。
“嗯，你烧退了吗？”这句话说到一半，苏沉商那端的声音变得略微安静，应该是已经坐上车。
尹曜辰把头往下低，体力像是快要耗尽，“还没，刚从医院挂完点滴回来。”
那端，苏沉商停顿几分钟，仿佛是在考虑一件重要的事，“我不打扰你休息，我把云霄给我的请柬转交给叶管家？”
“今天爸妈和爷爷都不在，我不想一个人吃晚餐。”
“嗯...可是你刚从医院回来。”
尹曜辰猛咳几声，再次开口的嗓音变得更加沙哑，却隐隐染上一丝撒娇，“阿商，你答应过我，今天会来陪我一起吃晚餐，你忘了吗？阿商。”
犹豫好几秒，苏沉商不敌撒娇攻势，直接败下阵来，“行吧。”
听到“行”这个字，尹曜辰刚想笑，就被蹿进喉咙里的风强行改成咳，“叶一睢在家，你直接按门铃就行。”
“嗯，我大约半小时左右到。”
“门没有锁，直接来我房间。”
“好，你休息吧，我挂了。”
“嗯。”
这声“嗯”落下，通话就被对方挂断，屏幕重新变回锁屏，显示出一张少女站在演讲台后的相片。
尹曜辰盯着那张照片好几秒，直到屏幕上的时间跳转，他才将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让那道微弱的光亮消失在房间中。
太阳从云层中露头，又消失，又露头，又消失，仿佛一直在追逐别墅区道路上的白色接驳车。
接驳车停在在一户人家门口，还未滴完的雨水也从迎客松的针叶上落入灰色石堆中。
“到了，小姐。”司机朝坐在后排的苏沉商提醒一声，然后迅速下车为她掀开挡雨的透明门帘。
苏沉商拿过一旁的电脑包，弯腰走下车，拉链头上挂着的向日葵随之左右晃动，“谢谢。”
“不客气，为业主服务是我们的职责。”司机公式性说完，轻柔地放下帘子，继而回到驾驶位。
伴随门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叮’，接驳车也在苏沉商身后启动。
庭院大门朝两侧打开，将里面的风光展露在苏沉商眼前。
路边的草坪和花镜还残留有雨水的痕迹，一股股雨后清爽的味道从花朵和草叶中散发出来，一点点沁入访客鼻腔。
但石英砖铺陈的道路却十分干燥，一点水痕都没有，仿佛与雨后的草坪和花镜分割成两个世界。
待苏沉商完全踏入庭院，大门才从两侧冒头，合上，只留下门牌上的感应灯还继续亮着。
远处的入户门已经打开，一名身穿燕尾服的年轻男士正站在门口迎接。
只见那名男士年纪稍轻，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下巴有浅浅的美人勾，燕尾服底部稍微露出一点灰色条纹马甲和金色扣子。
“叶管家，下午好。”苏沉商朝叶一睢点一下头，打一声招呼，便走进屋内。
叶一睢拉动门把手，动作之间露出被白手套遮盖住一点的棕色皮质表带，“下午好，苏小姐。”
苏沉商在玄关凳坐下，将电脑包放在一旁，弯腰松开鞋面上的鞋带，“曜辰还在睡吗？”
叶一睢见苏沉商换上拖鞋，“是，少爷中途有醒过一次，吩咐了苏小姐来可以直接上楼。”
“嗯，谢谢叶管家。”苏沉商说罢，拿起电脑包，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运行速度很快，一声轻‘叮’，稳稳停在叁楼。
来到东南侧一扇房门前，苏沉商发现门已经细开一条缝。
她推动门把手，一点一点将缝隙扩大再扩大，然后把头悄悄伸入缝隙里，让视线先往里面探，四下张望。
房间还是昏暗的，只有一束暖黄光线伴随浅浅呼吸，从电视机后面透出来。
苏沉商怕打扰到还在安睡的尹曜辰，踮起脚尖，从门缝中挤进屋内，折身压下门把手，将落锁的声音降到最低。
她来到书桌前，先将电脑包轻轻放到桌面，后又往旁边稍微探出头，确认床上的他没有醒，才小幅度拉开椅子坐下。
不一会儿，一些暖色光源从书桌亮起，混合在原本的光源里使得房间光线变得更加暖。
而后，伴随一声音乐和一道小小的呼声，暖光里又夹杂进一丝冷光。
苏沉商在电脑面前有些慌乱，一边赶忙把手机蓝牙关掉，好让耳机连接上电脑蓝牙，一边又抬眸看向尹曜辰，生怕自己打扰到他休息。
只见尹曜辰向右翻身，眉眼在灯光下柔和放松，似乎没听到刚刚的前奏。
苏沉商呼出一口气，将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随即戴上耳机，开始认真听视频中印度人讲解题目。
视频进度条一点点接近尾声，她握上鼠标，把视频暂停，指针开始在任务栏窗口上来回切换。
脑海中涌现思路，苏沉商果断把手从鼠标上移开，指尖在键盘上快速跳动，让一个个单词出现在Word文档中。
偶尔，她也会停下，拿起一旁的水杯让自己休息片刻。
向日葵头像在右下角跳动，似乎一直没有等来回音，一个窗口抖动，便让聊天框挡住苏沉商看文章的视线。
黎安霄『明天礼佛行程取消。』
苏沉商『Why？』
黎安霄『商量商量，股权必争。』
苏沉商『OK，时间，地点。』
黎安霄『星邸度假村十六号别墅，直接报我名。』
黎安霄『记得叫上你那体弱多病的男朋友一起，轩哥他们也在。』
苏沉商『OK~他还在睡，等醒了我同他说，股权必争！』
黎安霄『爱你。』
苏沉商『爱你。』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电视机后头就传来一阵细小且压抑的咳嗽声，声音使得苏沉商抬头，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醒了？”她一边问，一边推开座椅站起，朝声音的源头走。
“嗯。”尹曜辰背靠床头，眼睛紧紧闭在一起，回答声音也轻飘飘的。
苏沉商在他身边坐下，撩开一点刘海，将手背贴上额头，“好像退烧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尹曜辰把贴在额头的手移下，又似乎眷恋那股温度，轻轻将手贴上脸颊。
“在你睡觉的时候，你怎么这么晚才去挂点滴？”
“早上家里有客人来访，爸妈不在，打电话让我接待。”
“客人一定很棘手。”
“是有那么一点麻烦。”
“你做得很棒，辰哥哥。”
“听到沉幺的表扬，我很开心。”
“辛苦你，带病还坚守岗位。”
“不辛苦，爸说算是物尽其用，生病更要好好表现。”
苏沉商弯起眼眸，手指捏住尹曜辰的耳廓，语调渐渐向上飘，“伯明叔还和老爸一样，冷笑话不离口。”
听她这么评价，尹曜辰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轻蹭覆在脸上的手，“沉幺，看起来你今天不是很开心。”
“有点。”苏沉商说罢，将面上的笑容收敛，手也从他的手里撤回。
停顿一会儿，她慢慢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他说话的嗓音里带有些许鼻音，“是我惹你不高兴？”
她没回，只是又把左手伸出，指尖稍微嵌入脸颊肉中，一点一点往下滑。
他回望向她，那双琥珀色瞳孔里泛起名为“有人无缘无故惹我”的情绪，他只有在她小学五年级时见过一次。
『还记得那年，她把同年级男生按在学校走廊的地上，双腿分开，跪在那名男生身上挥动拳头。
“你个蛋散，屎拂鬼，扑街，再叫我猪髧兜试下。”等到他和苏承清他们一起赶到时，她刚好喊出这句话并且被老师拉到一旁，那时眸子里的神情与现在一模一样。』
“你说，我在你脸上划一刀。”苏沉商眨一下眼睛，徐徐开口，视线跟随手指动作从尹曜辰的脸颊一直向下，“是不是就没人喜欢你了，辰哥哥？”
尹曜辰一听，立刻明白是什么事惹她不开心，“很抱歉，昨天我并不知道送粥的人是谁，但我已经托承清帮我送回去，是它的主人来找你了？”
他握住苏沉商的手，用大拇指摩挲起手腕内侧，一个很明显的安抚动作。
苏沉商将掌握住的脸左右微移，并没有阻止他安抚自己，“对，它的主人说我没有照顾好你，会熬粥的她比我更适合站在你的身边。”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保姆和厨师熬粥，我们只需要把下厨当个爱好，保证读书时饿不死就行，女主人阿商。”
“她还与我下战书，说运动会1500米赢了我，我就得把你让给她。”
“这个笑话很好听，是网络上新出现的吗？”
“她还说是我抢了蝼蚁的东西，所以她也要来抢我的。”
“你不需要抢，阿商，勾勾手，我会乖乖走到你身边。”
“所以我替你回绝了她的一厢情愿，但我保不准她会来找你。”
“阿商做得很好，已经听承清说过昨天的全过程，我也会委托律师找她。”
“她还弄坏了我新买的钢笔和心爱的笔袋。”
“正好，我之前订的一套祖母绿首饰到了，你去看看喜不喜欢，等下让叶一睢连同钢笔一起送到苏家。”
“我暂时不想要礼物。”苏沉商用食指拂过尹曜辰的眼尾，“你现在应该说谢谢我，阿曜。”
“谢谢阿商。”尹曜辰闭上眼，自动追逐指尖，似乎很享受她这样的做法。
“不用谢，阿曜。”苏沉商的指尖在眼尾轻点两下，然后缓慢向掌心收回。
尹曜辰松开她的手，侧过身，想要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现在还需要刀吗？我可以通知钟妈让她从仓库里拿把新的，消完毒，送上来。”
“不要了，礼物我等下看。”苏沉商将身体往尹曜辰的身前挪，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很满意你的回答。”
尹曜辰将她搂进怀中，左手轻柔拍打她的背部，“晚餐有特别想吃的菜吗？”
“你发给我的菜单都是我爱吃的。”
“嗯，那明天还能来我家陪我一起吃晚餐吗？”
“不能。”苏沉商的回复十分果断。
尹曜辰拍打的手顿住，“为什么？”
“因为...”苏沉商离开尹曜辰的怀抱，跑回书桌前从电脑包里拿出黎安霄交给交给她的信封，“因为这个。”
尹曜辰接过信封，左右翻看一下，“姑苏孟家。”
“你收到了？”苏沉商盘腿坐上床。
“嗯。”尹曜辰一边将烫金邀请函从信封里抽出，一边看向苏沉商。
苏沉商瞧着那只握住邀请函的手，“我是不是送晚了？”
他的那双手她一直十分喜欢，甲床饱满，骨节分明，指尖修剪得干净，当用力时，手背上血管纹路才会显现出来。
“没有，那份邀请函不是给我的。”尹曜辰把手递到苏沉商面前，似乎已经明白她此刻内心的想法，“而且时间不是特别巧，晚宴当天我和承清他们应该在曼哈顿参加比赛，代我向黎总和安霄说一声抱歉。”
“云霄已经知道。”苏沉商将手握住，“你明天有空吗？”
“上午去挂点滴，下午才得空，你不是约了安霄一起去青隐寺吃椒麻鸡吗？”
“云霄取消行程了，约我们一起去星邸玩，哥哥他们也在。”
“行，下午我去接你？”
“不用，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吗？”
“股权”两个字刚落，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发出叁次叩叩叩的声音。
苏沉商看一眼门口，侧身下床，“我先去开门。”
她打开门，房门外已经亮起灯，光线将人影投射进来。
一名保姆装扮的女士见苏沉商开门，躬身向她行礼，“少爷，苏小姐，还有半小时可以用餐。”
“知道，谢谢钟妈。”苏沉商说完，回头，折身瞧向起居室。
尹曜辰已经掀开被子下床，窗帘正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向两侧拉开，把窗外即将收回的暖橙色夕阳给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