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字帖交了后,拒绝了拿新纸,而是说:“麻烦黄老板再借我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我下午在外面接几封书信,等临走时再拿吧。”
只要不是不干了,怎么都好,黄老板顿是松了一口气。
考虑到今天陆尚不在,姜婉宁一个女流之辈单独在外也不安全,黄老板可不想丢了财神爷,索性自掏腰包去外头请了两个打手,就守在书肆门口,若是有人动手动脚,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冲上去。
姜婉宁找了个小童回家给陆奶奶和大宝他们说了一声,叫他们晌午去邻居家吃一顿,而她也顾不得吃饭,赶紧支起了摊子。
她怕过路的行人不理解,又找黄老板买了一张硬纸,在上面写了“代写书信”几个字,下面画了指示的小人、桌子和纸笔,再用长线把信纸引向驿馆的图案上。
书信摊支起的前一个时辰无人问津,偶有行人好奇地看上两眼,只家里并无需要,也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过了晌午最热的那段时间,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有些需要给远方亲人的人路过,抱着试探的态度问了问。
姜婉宁说:“不论字多字少,都是八文钱一封,还会配有简易图案,就像前面展示的那样。”
“多少钱?”路人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我要是、我要是写上三十四字,也要八文钱?”
“是八文,还会有配图,先写后付,满意了再付钱。”说着,姜婉宁在大张的黄纸上裁下来一截,方寸大小,按着她写字的习惯,能写下二三十字。
姜婉宁补充说:“一般就是这样一张纸,要是实在写不下,可以添两文钱,再加一张纸。”
那问价的路人还是将信将疑,一是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写信画画,二来他也不相信这个大的好事能落在他头上。
八文钱一封信?
肯定的骗人的吧!
就在他犹犹豫豫准备走的时候,却见旁侧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把着胳膊,应是一对夫妻。
姜婉宁不认识他们,他们却是记得姜婉宁的。
只是她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跟前段日子见过的还有些许差别。
妇人问:“你可是之前帮老婆婆写信的那个姑娘?”
姜婉宁点头,又把她的收费标准说了一遍。
夫妻俩面上露出喜色:“那您可以替我们写一封信吗?就十几个字,只是麻烦您多给画一点画,我家小儿在码头做工,我们怕他找不着识字念信的人。”
“好。”姜婉宁研墨提笔,按着他们的要求写明文字,又再两侧和下免填满了小人画。
夫妻俩看过极是满意,付完钱后百般道谢,转头又跟一直留着观望的路人说:“这是个好姑娘哩!你信她!”
最开始问询的那人再不迟疑,当即给了钱,写了一封给远方做生意的亲戚的信,因他要写的太多,后头又添了一张纸。
而在姜婉宁写信的途中,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不免站了之前见过她的,热情地跟周围人介绍起她的本事,又指着她桌前招牌上的字说:“你瞅瞅,多形象!”
八文钱对镇上的许多人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很贵的价格。
而他们又见惯了动辄一字一两文的写信摊子,猛一碰到这么实惠的,也不管是不是真需要了,全都涌上前排起长队。
黄老板雇来的那两个打手一看人渐多,唯恐哪里看顾不周,便站去了姜婉宁身后,有他们两位猛壮的汉子坐镇,自没人敢来捣乱。
至于开在不远处的那个写信摊子,早就无人在意了。
这一下午过完,姜婉宁接了大约十几封信,收回的钱堪堪抵了笔墨,若说有什么赚头,大概连一个肉包子都买不了。
可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等给最后一个老汉写完,从他手里接过被攥得汗涔涔的铜板,她面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
她起身叫住要走的老汉,从铜板中捡出三文钱,重新递回他手里:“天色不早了,您拿这钱搭个牛车,一路小心。”
老汉愣了许久,嘴唇哆哆嗦嗦的,双手合在一起,冲着姜婉宁拜了拜:“谢谢丫头,谢谢你……”
还有许多没排上的人,他们就怕姜婉宁这一走又是好久不出现,围在她身边,偏要问出个准确时间来。
姜婉宁沉思片刻:“那便等后日晌午吧,往后我每隔一天来一次,午时来,太阳落山时走,要是有急事的就往前走走,不着急的便辛苦您多等一会儿。”
“至于找我写信的,永远都是这个价钱,大家不用怕后面涨价,又或者自带纸笔的,我只收三文钱的辛苦钱。”
下午的时候黄老板过来看了一次,叫她陆夫人,便叫周围的百姓听了去,有人问:“夫人后日当真还来?”
“定是会来的。”姜婉宁再三保证,总算叫围着的百姓们散去。
而她在桌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起身才觉出肩膀已经酸涩,拿惯了笔的手都有点难受起来。
她请后面的打手帮忙把桌椅搬回去,又领了下一次的字帖。
黄老板有点担心:“夫人来摆书信摊子,可还有时间写字帖?”
姜婉宁道:“黄老板尽管放心,我不会耽误了您的字帖的,还是一旬两到三张,再说您也认得我家,我要是失约了,您直接去家里捉我就是。”
“哎夫人说笑了,那我也就安心了,夫人路上小心。”
离开书肆后,姜婉宁拐去市场买了些蛋肉菜,只是到了收摊的时候,许多蔬菜和肉都不新鲜了,她挑着勉强合眼的买了点,只做今晚的晚饭,等明天天亮了她再出来买。
回家后两个孩子已经走了,陆奶奶说他们做了功课,功课放在桌上,姜婉宁过去看了看,字迹稍有潦草,但数量却是不缺的。
想到她日后常有不在家的时候,姜婉宁有些头疼。
这天陆尚回来的很晚,头身都带着腥味,一问原来是去了河里摸鱼,还很得意地把两条大草鱼提姜婉宁看。
“我今天把丰源村的鱼和蔬菜给观鹤楼送去了,福掌柜说另外有几家酒楼想找陆氏物流合作,他和冯少东家商量后,打算等下月组一次宴,届时也好互相认识认识。”
“这是我自己下河摸的鱼,别说,丰源村的鱼就是多,我跟着扑棱了半天,也呆上去几十条,这是里面最大的两条,明儿我还要去陆家村运桃儿,等后天回来我就给你煲鱼汤喝。”
陆尚拿了个大盆,往里面倒了半盆水,又把鱼给放进去。
“且扔厨房养两天吧,死不了就行。”
姜婉宁给他热了饭,有心谈及今天下午的事,可看陆尚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有些说不出口。
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睡觉。
陆尚闭着眼核算:“今天的鱼和蔬菜赚了大概两钱银子,虽比不上肉鸭赚得多,但每日都有两钱,一个月也有六两了,约莫是够了家里的日常花销。”
“如今车马谈了下来,按月租赁,五辆车一个月二两,这个倒是能暂时放下心,就是干活儿的工人一直定不下,我就怕哪天干活儿的人太少,万一耽搁了送货就不好了。”
“原本我还想着再等一等,现在看来,还是要尽快把送货的工人给定下,偶尔可以招一些短期工,但长工也要招下十到十五人。”
姜婉宁问:“夫君想好去哪儿招了吗?我记得牙行也有不卖身只做工的人,价格也比较便宜。”
“牙行……”在陆尚心里,去牙行招人实在有买卖人口的嫌疑,他有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便有些犹豫。
正当他思量的时候,却听姜婉宁又开口说:“我还有个地方,夫君听说过平山村吗?”
陆尚张开眼睛,在黑暗中转过头,模模糊糊能看见姜婉宁的轮廓。
如今两人熟悉了许多,便也不一定背对背睡觉了。
就像现在,陆尚一扭头,便跟姜婉宁正好对上,也就是有着黑暗的遮掩,他们才能保持镇定。
“好像听过,还没去过呢,怎么了?”
姜婉宁斟酌一二:“我今天去书肆送字帖,在门口碰上了两个人,据说他们在那儿等了半个多月,就是想请我写信来着。”
她故意隐去了其中惊险,只把平山村的情况说了说。
“我听蔡家两兄弟说,村里好多人都不愿做猎户了,只是他们出去做工也赚不到什么钱,好多时候根本找不到工,我想着做猎户的肯定都是身强体壮的,夫君要是缺人,不妨看看他们呢?”
说到底,姜婉宁还是为蔡家兄弟的事扰动了心神,又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便想帮他们一把。
也是凑巧陆尚用人,不然她还真想不出什么旁的法子。
陆尚听进了心里,终于想起平山村是怎么回事。
平山村世代狩猎,村里的许多人家都是老猎户,就连陆家村的许二叔,也是跟一个平山县的老猎户学的手艺。
要不是这几年山上实在不太平,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放弃这门祖传的本事的。
姜婉宁只觉得他们身强体壮有一把子力气,可陆尚同时想到,猎户狩猎的本事更是难得。
要是招来这么一群人负责运货,不说他们力气大小,就是这路上的安全都添了许多保障。
想明白这点后,陆尚难掩心头激动。
他反身抱了姜婉宁一把:“我的好阿宁,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姜婉宁脸上一热,忍不住从他怀里挣出来。
陆尚正是兴奋的时候,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缓了好一会儿,两人的情绪才平复些许。
趁着说起平山县,姜婉宁又说:“还有那书信摊子的事,镇上代写书信的费用实在太高了,好多人家为了写一封信,要省吃俭用好久才能攒出来,我想着倒也不比多赚钱,就当给人行个方便。”
“我今天是说隔天支摊儿,每次写半日,夫君看可以吗?”
毕竟是抛头露面的活计,姜婉宁就惹得陆尚不高兴了。
哪想陆尚张口便是赞同:“自然可以,这是你的事,只要你觉得好,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在书肆门口还是不安全,你看是跟黄老板似的找两个打手护着,还是换个地方呢?”
“我记得离书肆不远的地方就有个代写书信的书生吧,只怕你抢了他的生意,他会怀恨在心,哪日对你做出什么就不好了。”
听陆尚这么一说,姜婉宁也感出几分后怕。
她想了想:“那我要是把写信的摊子摆到巷口怎么样?离家也近,周围还都是认识的邻居,就算真有恶人,我也能大声呼救呢。”
陆尚认真思考片刻:“我觉得可行。”
“那等后天你再去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到时我给你宣传着,告诉他们去哪找你的摊子,等后面名声出去了,大家也都认识了。”
饶是知道姜婉宁的脾性,陆尚还是忍不住盯住几句:“你跟人打交道时候可千万吧别跟人吵架,不管谁对谁错,我就怕你吃了亏,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出门在外一定安全为先。”
“嗯!我晓得的。”
到了后半夜,姜婉宁熬不住先睡了过去。
陆尚反为她那书信摊子担心,就怕她一个小姑娘在外被人欺负羞辱了去,可算也体会了一把辗转反侧的滋味。
不管陆尚心里怎么着急上火,供给观鹤楼的鲜鱼和蔬菜却是一天都不能断,今天到城门口的时候,来做工的村民就多了些,加起来有约莫二十人,陆启感激他给自家桃子找到了销路,也不收钱偏来帮忙。
今天除了丰源村外,还要去陆家村取一趟桃子,时间很赶,众人去车马行赶上车便匆匆出发了。
陆尚不愿跟陆老二等人打照面,便在村口等着。
在他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不出意料又是听了一段陆家的八卦。
就在四天前,王翠莲回来了。
只是她才进家没多久,院里就传出她与陆老二的争吵声,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又被打了出去。
王翠莲在前头疯跑,陆老二拎着扫把在后面追,在村里追了好几圈,最后以陆老二崴到脚告终。
而闹了这么一番后,王翠莲自然也回不来了,灰头土脸地又回了娘家,边走边骂陆家没一个好东西,叫村里人看尽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