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我姓楚,楚归。
无论前路如何渺茫,这一刻,楚归不想虚言欺骗,他一字一句的道出了自己的真名。
萧祈愣了一下,忍不住勾起了笑意:好,我记得了。可有字?
问完了立刻反应过来,自我批评道:啊,不对,你尚未加冠,应该也还无人为你取字,我倒是一时糊涂了。
楚归不敢再看向那双灿若星辰的眼,微微低了头:这下行了吧,实话也告诉你了,而且我还要进宫找人呢,不会一去不返,晚些时候自己就回来的。
萧祈存了些小心思,轻声问道:那我送你去?
怕自己会忍不住翻白眼,楚归仍然低着头:不了,不太方便,她应该也不愿意见你的。
为什么?萧祈不解。
灭族之敌啊,若是欢场上见了,估计还会做假表演一二,可若是私底下去见了,那必然不会有好脸色。
但这话,楚归没法说清楚,只好随口糊弄:为什么,你自己什么名声不清楚么?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见的?
萧祈回过味儿来,突然就蔫了,可不是么,老大的花名呢,举国皆知,连洗刷都洗不干净的,当时怎么就脑残定了这么个自污策略呢?不经意瞟到了殿门口的无名,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鉴于某人不好拦也没法跟,楚归痛快出了府,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如意楼。
大半个月没回来,西院小屋依然纤尘不染,想来二姐照旧日日打扫着,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了种时空幻变的陌生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潜藏的预感,这间隐居了十年的小屋,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楚婉急急进了屋,一脸的忧色,没等楚归道明来意先自开了口:兴隆米铺出了什么事?怎么大清早四处都在传说,昨儿半夜里官兵把人统统抓走了?
二姐你莫急,柳营的堂口确实没了,但无论怎样柳傅是出不了事的,我上午才见过他,安全的很。只是
楚婉先是松了口气,又因弟弟那句只是皱起了眉头:只是怎样?
楚归说:只是他打算就此退隐,几日出京后再不回来了。
楚婉愣住了,回过神来静静的坐下,状若无意的开始斟茶,只是微微抖动的手指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二姐,你可想随他而去?
茶是凉的,楚婉却一口饮尽,反正再凉也凉不过她此时的心情,有些委屈的说道:我想又有何用,他若不愿,谁能找得到他?
楚归想想柳傅与他讲过的话,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他出京前会再来王府见我一次,你若是有意,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可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要知道,为何他心中明明有你,却一直蹉跎时日,不愿迈出最后一步。
楚婉杏眼圆睁,你知道?
楚归仔细琢磨了下表达方式,嗯,这个嘛,他应该是因为身体缺陷导致的自卑,我逼的急了,他才与我说个大概,二姐,你若是介意,便当我今日未曾来过吧。
楚婉反应了半天,从弟弟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上终于想明白了是什么缺陷,却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身,一脸的怒气开始升腾,就这?就因为这个躲了我那么些年?
就这件事而言,楚归其实很能体谅柳傅的心情,但在姐姐面前又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能低了头也假装斟茶,又慢慢的啜着,似乎杯里的是什么绝世佳茗一般。
楚婉在屋里来回的兜着圈,他便眼观鼻鼻观口,余光替她计着数,想看看这人多久能拿定主意。
他二姐这果敢的性子,当年与那小白脸私奔的时候,可雷厉风行的很呢。
果然,刚数到六,楚婉的脚步停下了。
转头看向弟弟时,整张脸都开始泛着光,似乎猛然间年轻了几岁,又带着些尘埃落定的淡然之美。
十一,你能带我进王府么?楚婉问道。
楚归估计了下如今和萧祈的关系,打了包票:能,你想进府等他?
楚婉笑了起来,你且等我半日,我收拾妥当了同你一起进府。
入夜后,楚归瞠目结舌的盯着眼前架势,齐齐整整的柴火堆满了外墙,空地上,十来个蓄满水的巨大水缸正严阵以待。
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堂姐的行为模式,试图反对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收拾妥当?烧楼?不能卖给别家就好?
楚婉指挥着众人做准备,得空回他一句:这么大间青楼,一时半会哪里能卖的出去?卖得贱了我也不高兴,不如一把火烧了彻底断了后路,也好让他知道我的决心。
这决心表的有些惨烈啊,楚归换个切入角度,再次发问:那楼里的姑娘们呢?
楚婉扔掉手里的风灯,看着围墙边的木材渐渐生出白烟,开始跳跃出火苗,转脸调侃:怎么?你还操心起姑娘们了?我家十一什么时候这么怜香惜玉了?
倒也不是操心,有几个姐姐人不错,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你为何不干脆把楼给了她们,免得日后衣食无着。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火光不仅照耀在楚婉脸上,更像是从她眼中盛放出的烟火一般,璀璨而又明亮。
你当这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是身不由己,哪个女人愿意迈进一步?我想要烧掉它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银钱给她们散了一半去,虽然没法大富大贵,但是安稳度日绝对够用的,你无需操心她们的前程。
解释完,楚婉吆喝一声:都给我盯好了,务必烧个干净,但也绝不可蔓延到别家。
请来的几十个帮闲齐齐应过一声,周遭的水桶水盆也都开始蓄势待发。
天随人愿,这半夜里丝毫没有起风,火势也一直在掌控之中,不到一个时辰,往日灯红酒绿的如意楼只剩下残灰遍地,轻烟几缕,从此绝迹人间。
走吧。
只剩下两个大包裹,却仿佛得了天下一般高兴的女人,对楚归爽利的说道。
子归殿,楚婉走一路叹一路,她自诩惯见人间富贵的,却也没见过如此豪奢的一座大殿。
安王让你住在这里?就你一个人?那其他的美人呢?
楚归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简单解释两句,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小院,不住这儿,二姐,我其实与萧祈另有渊源,小时候无意间曾救过他一回,所以救命之恩嘛,也就对我稍微好一点罢了。
楚婉斜着眼瞪他,好一点?这样的大殿,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只是好一点?
楚归勉力甩锅:他的属国是锦州,暴富也是天下有名的,喜欢装饰得豪奢些也正常。
楚婉仍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十一,做戏而已,你千万别忘了自己是谁。
知道。楚归嘴上答得决断,脚下却不由顿了顿。然后立刻加快了步伐,似乎害怕那一顿会动摇了什么。
穿过两条回廊,又绕过了中庭花园,正待将楚婉带往偏殿,原以为要等待几日才会现身的那个人突然出现了。
柳傅的脸上带着少见的焦灼,见了两人也猛然松口气,急急问道:婉婉,如意楼怎么会?
楚婉站得直直的,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匕首,说话也是一针见血:你不是要走么?还去如意楼找我做什么?劝我从良嫁给别人?
柳傅苦着脸,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半晌答不上话。
楚归微微勾了嘴角,料想这小舅子身份怕是没跑了,悄悄转身离了此处,等那两个痴男怨女自去纠缠吧。
心情颇佳的入了寝殿,突然又心情烦躁的定住了。
他看着大床上侧躺着翻书的那个人,一脸莫名的质问道:你跑这儿来干什么?那太监你不是已经解决掉了,回自己寝殿去睡啊!
萧祈的桃花眼满含无辜:安王现在在那儿呢,我怎好再出现?
喵了个咪的,楚归简直了,低吼道:你这真假王爷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再说了,密室的大圆床不香么?
萧祈放下手里的书,斟字酌句的解释:这个,嗯,是这样的,无名虽然是我的暗卫,但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分呢,也就跟我弟弟差不多,他虽然是奉我之命行事,但与后院那些美人也确实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你说他有需要,我能不让他如愿么?
至于密室,小归,那里不见天日的,我好不容易才把王府里的钉子清理完,可以过些自由自在的舒服日子了,你怎么忍心还让我去睡密室?反正我们一起睡过那么多天了,不如以后都一起吧,我觉得挺好的,你觉得
没再继续听下去,楚归转身就走。
萧祈立起身子急急追问:哎,你去哪儿?
豹房!我去跟墨墨睡!!
作者有话要说: 孤魂:您礼貌么?请让我独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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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送行
王府的主人并不想被自己的宠物比下去, 因此楚归的威胁十分有效,他终于捍卫了独自睡在寝殿大床上的权利,至于爬床未果的某人最后去哪里睡的, 他也懒得过问。
连轴转的两天,令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晨起后去往偏殿找自家姐姐,柳傅竟然也还没走。
两个人虽然没怎么说话,可动作眼神之间的黏糊劲儿简直前所未见, 楚归压根不需要出口问, 也已经猜到了结果。
二姐,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楚婉笑眯眯的不说话, 一副听凭身旁人拿主意的贤惠模样,柳傅微微一顿, 终于坦荡的回了话:后日, 这两天婉婉在你这里, 你们姐弟俩再好好絮叨絮叨,往后出了京,怕是没那么容易见了。
这句话说完,算是对他有了个正式的交代, 楚归心中升起了喜悦,却又被即将到来的别离冲淡了。
他自入京找到楚婉, 这十一年来全靠她与柳傅多方的照顾,两人这一去, 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甚至有可能就是诀别。
害怕被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楚归竭力压下了那些酸涩,微笑应道:好, 我知道的。姐夫你自去忙吧,后日来时,我保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姐姐。
一声姐夫让柳傅平静的面孔难得有了些烟火气,似乎是忍不住的笑,又还带了些不好意思,四十好几的人了,竟然像是得了糖果的孩童,既想得意的炫耀又怕张扬的想要藏起来,矛盾得有意思极了。
楚归清朗的笑声中,柳傅迅速远遁而去,人一走,姐弟两个说话就直白了许多。
你这破釜沉舟的一招果然有效啊,半夜的功夫就说服了?十一恭祝姐姐心愿得偿,日后与他天长地久,白首不离。楚归说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这一礼,既是祝贺,也是道别,更是谢恩,感谢她多年护持之恩。
楚婉心生感应,端正坐着受了这一礼,也终于从整晚激荡不休的情意中脱出来,品出些其他滋味来。
十一,是姐姐对不住你,大仇还未报了,却要丢下你一人在上都。我剩下多半的家当约有三十万金,尽都留下给你需用,你莫要推辞。
楚归点点头,没有推脱,也知道收下了她才能心安,安慰道:
二姐,报仇本就是我的责任,剩下的这几个,你就算在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反而会让我分心,你与柳傅一起归隐,我不知道多替你高兴,就算日后不能见面,有姐夫在,无论你在哪里,总是能平安顺遂的,我心里也踏实。
楚婉半是甜蜜半是愧疚,将人扯到了身旁,似乎突然多了说不尽的话题,两姐弟开始嘀咕个没完。
安王府的子归殿中姐弟俩亲热的话着家常,定鼎城的御书房内甥舅三个面无表情的对坐着,还有个崔大总管一旁扮演泥塑。
江淮武叮的一声放下手中杯盏,姿态极度的自然随意,仿佛坐在最下首的他才是这间书房的主人,开口问道:你既知他与柳傅的关系,让他去挑了柳营不是白费功夫,多此一举?
他倒厉害,正好借口清理来历不明的,拔了我好几颗钉子,如今我在安王府里两眼一抹黑,若是有了什么异动,你们可别怪我不能料敌先机。
左手边的江淮仁声音柔和些,我的两个也失了消息,想来皇帝派去的也不例外,安王这是翅膀硬了,有了什么想法不成?
这句说完,转头看向上首一脸阴沉的萧祉,皇上,你与骆儿成婚十多年了,这子嗣的问题还需要再抓紧一下,你这膝下空虚的,什么野猫野狗的也敢跳出来现形了。
萧祉尚未答话,江淮武已愤愤的接道:
这能怪得了谁?出生时我就说直接溺死的,偏阿玩妇人之仁留他一命,再后来我想趁早动手,皇帝又来个兄弟情深,早些年你不知情也就罢了,现在呢?
你莫不是姓惯了萧,还真当自己是萧家人不成,你们又算是哪门子的兄弟?如今可好,已经开始试探着伸出爪牙了,依我之见,斩草除根才是最保险的,方能一劳永逸。
江淮仁却不太认同:淮武,你倒说的轻巧,先皇一去,老大老二接连出了意外,到了皇帝登基,老四老五也相继暴病而亡,兄弟六个如今就剩下安王这独一脉撑个面子,你真想天下物议沸沸扬扬,说我江家一手遮天么?
得了兄长一怼,江淮武明显仍不服气,只是自幼被他压制的习惯使然,没敢再冒头说什么,只冷冷的哼过一声。
上首的萧祉终于开了口:今日请两位舅舅前来,其实是因为听说近几日您二位闹的不太愉快,朕想说和说和而已,没想倒先吃了一顿埋怨。
无为已经是个大人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您二位也无需终日堤防着他,一个无兵无权的闲王,再折腾能折腾到哪儿去?探子被拔了,隔几日我再派几个去就是了,大可不必惊慌。
江淮武略略斜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答道:哪有不太愉快?下面人有些闹腾而已,我对兄长那是唯命是从,从来不敢有半点逾矩的,皇帝也大可不必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