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两家已全下了狱。”闻明月微笑:“蒙曜在蒙都的城墙上挂了几十人,皇帝连句声都不敢吭。当年一箭废了嫡长的那公主,也被责令闭门礼佛为蒙曜爹娘祈福。”
可以,辛珊思对蒙曜这通处置很满意:“乌莹呢,葬在哪?”
“还没葬,密宗的上百僧人正在为她超度。”闻明月盯着垂目喝茶的阎晴,有意问:“你说蒙曜是怎么知道朱碧不是乌莹的?洛河城见过乌莹的百姓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变化,蒙曜可是有几年没见过乌莹了。”
辛珊思抬眼:“要不哪天遇上蒙曜,你问问?”
她可没那么大的脸面,闻明月偏头去看窝篮里的小久久:“蒙曜那人心机深沉,很危险。你们跟他接触的时候,可得紧着点心,别被算计了。”
凤喜一意外,打量起那两口子:“你们跟他还有接触?”
“接触也不是坏事。”黎上摸摸窝篮里闺女的手脚:“有些人,只能他来对付。”
闻言,闻明月立时就懂了,转脸向阎晴:“沁风楼?”
辛珊思笑而不语。
“是东安街那个沁风楼?”凤喜一怎么觉得自己跟不上趟?想想还是他们苗寨子太闭塞了,对外面的事了解太少。
应该是,顾铭亦早几天就听说黎大夫在坦州城亲上沁风楼要诊金…一万金!沁风楼想不给都没成。
沁风楼的事,黎上不想多谈,问到闻明月:“要付定金吗?”
提到这,闻明月立时正了神色:“能付一点最好。”这样她对一界楼对她大哥也有交代。
“我去取。”辛珊思起身往里间,打开她搁在床头柜上的藤篮,从鼓鼓的钱袋子里抽了三张金票出来。
看到三张千两金票,凤喜一眼都直了:“好想帮你收起来。”一听这话,闻明月决定多查检几遍金票:“不劳。”有这三千金,揪出米掌柜就是一界楼接下来的日子最紧要的事。
凤喜一厚脸:“阎晴,咱们的师父是老相识,我跟你也算是性情相投…”
“有什么话你就说,别扯这些没用的。”辛珊思笑。
“以后我生了儿子,能送到黎大夫身边学点手艺吗?”
“不能。”黎上拒绝得毫不留情。顾铭亦再板不住脸,笑得都露齿了。闻明月将金票收起来,转脸:“我心情好,免费提醒你们一句,以后遇着谈思瑜有多远离多远。尤其是对她的求救,你们千千万万别理。”
“求救?”顾铭亦知道谈思瑜,有人要杀她?
闻明月很郑重:“对,弄月庵肯定要杀她。”
点到弄月庵,顾铭亦立时就明白了:“她是密宗的人?”
“这个不便说。”闻明月起身,抬手拱礼,“几位,能与你们相熟是我厚福,先告辞,”鼻子有点酸,“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送走了闻明月,顾铭亦与凤喜一也没多留。辛珊思将闺女抱到床上睡,拿了地舆图,自个也上了床,招黎大夫过来。东出西蜀城三十里,便是小樟山岔口,北去、东去还是南去都便宜。
黎上拿着削好的频婆坐到床边,看向地舆图:“怎么了?”
“黎大夫,你有没有想要落居的地方?”之前选地的时候,她没有把黎大夫算在内。可现在不一样了,辛珊思倚靠着他,不能只顾自己。
“有你有久久,我在哪落居都会很安逸。”黎上把频婆送到她嘴边。辛珊思咬了一口,嚼起来声脆脆的:“坦州也不错,我特别喜欢窝冬。外面下着大雪,我们在屋里烘着火,再抓把花生烤烤。”
“那崇州、盛冉山那片就很好,处北地但不是太北,冬里会下上好几场雪,雪大也就一尺余深。”黎上指点着地方:“还是中北部的中心地。”
“不要在坦州吗?”辛珊思仰首看他。黎上摇了摇头,咬了口频婆:“没必要,家里出事的时候我还很小,对坦州并没有多少留恋。”
好吧,那还是按照她的规划来。辛珊思目光落到崇州、盛冉山的位置,这地什么都好,就是离魔惠林不远。两口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频婆,全没留意到睡在床里的那位小人已经睁开了眼,小嘴裹了裹,没人理她,气得啊了一声。
两人一顿,看向里,异口同声道:“你不才睡吗?”
黎久久侧着头,委屈巴巴。辛珊思笑了:“这频婆太脆了。”倾身过去,摸摸尿垫子确定没尿,将小东西抱坐腿上。小东西两眼逮着被吃着只剩核的频婆,张嘴就要去舔。
黎上手拿开:“爹去给你重新削一个。”
“以后吃东西还得偷摸着来。”辛珊思低头亲了亲她的馋闺女:“你没睡足不是会闹嘴吗?今天怎么不闹了?”
呜呜囔囔,黎久久看着她爹走,眼泪珠子下来了。黎上洗了频婆,拿到她眼面前削。辛珊思还想试一试,将她斜抱:“先喝点奶垫一垫好不好?”
也行,黎久久喝两口奶,她爹的频婆一来,立马松口,叹口气欢喜地去够好吃的。
苏玉芝没让峨眉的人久等,七月三十下午便递信去了丰山客栈,收拾起行李。辛珊思带着几张面皮,去了她屋里。次日寅时,峨眉一行就已至岘山客栈。
马月荷很不舍,她万分想把女儿带回临齐,但也知…不能。与一剑山庄、黎上阎晴一行将人送到城外,虽没落泪,可眼眶已泛红。
“送千里路,终有一别。”辛珊思抬手行礼:“两位师太,玉芝就交给你们了。”
封因竖手:“阎夫人放心。”又移目看向苏家母子与顾尘,“你们也把心揣肚里。在绝煞楼的挂牌没撤前,峨眉一定护苏娘子周全。”
“有您这话,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马月荷上前,帮女理了理:“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记挂家里。家里有我有你两个弟弟,还有一剑山庄关照着,只会越来越好。”
苏玉芝重重地点头,手抚上母亲鬓边的几根白发:“您也要保重。”这两年,苏家太不容易了。
辛珊思最怕依依惜别的场面,转眼与看来的封因师太一笑。
“会的,娘还等你回家呢。”理完襟口,马月荷退步摆摆手:“走吧。”
“各位,苏玉芝多谢你们这些日子的陪伴与看护…”苏玉芝抬手拱礼向黎上向陆爻向凤喜一向…突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看看阎晴又瞅瞅封因师太,见顾庄主一脸兴味地抬手抚须领着一众弟子退后,她才回过神,立时双目铮亮。
黎上抱着闺女也散到几丈外。封因笑言:“十五年前在石云山,我有幸与你师父切磋过一回,她指点我不少。今天咱们也过几招,我看看能不能将那份情还上。”
辛珊思抱拳:“晚辈请师太赐教。”
“说赐教太早。”封因将她的老木剑递向旁。七灵立马双手接过,领峨眉弟子退后。与顾铭亦并肩站的凤喜一有些激动:“闻明月要是知道有这出,肯定悔死。”顾铭亦两眼也是熠熠。
“来吧…”封因抬手作请。辛珊思不客气,右手五指一抓,受吸力方圆内飞沙走石。封因见此双目一凛:“不错,你对《混元十三章经》的领悟不比你师父差。”辛珊思抬手拉起碎石,收爪一挥,几十碎石直冲封因而去。
风来,封因不避,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两手拉开运功一推,逼近的碎石悉数成灰。未等灰落,辛珊思点足上前,一掌向封因心脉。封因拉开的两手立时收缩,将袭向心脉的掌压住反转。
见阎晴顺力滚身再攻下盘,凤喜一嘴念:“她竟然把我的招学去了。”
“这说明你的招好使。”顾铭亦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凤喜一双手抱臂:“那当然,我师父可是说了遇强顺势遇弱反之。”
说的不错,顾尘看着激斗在一起的两人,背在身后的手不自禁地活动起指。论内力,封因不会输阎晴,但招式…阎晴的招很快而且毫无章法,她是随心打可柔可刚,这与寒灵姝完全不一样。
寒灵姝的弄云七十二式,轻柔如水暗里藏锋,锋芒够,但也好琢磨。可阎晴…招式没她利索的,在她跟前就全是破绽。
黎上看着飞踢封因的那抹身姿,手挡住黎久久在打哈欠的嘴:“别叫你娘瞥着。”
封因连推数踢,脚下快撤,撤离半丈两掌合拢,一击向逼近的攻势。辛珊思再顺力退离,封因见状立时追击。辛珊思脚下一刹,迎击。连斗三刻,两人一掌对击,周遭山石战栗。
“这个时候,封因该叫剑了。”陆耀祖对小久久娘亲的功夫还是了解的,内力及得上她的,招式略钝一些,都不是她对手。内力及不上她的,那就更别说了,杀人跟剁菜瓜没区别。久久她娘很懂四字,唯快不破。
“剑,”封因一作气,逼退阎晴。辛珊思退开稍稍,见七灵抛剑来,她左手朝着顾铭亦一抓。徒来吸力,顾铭亦脚下未稳,向前冲了点点,稳住身剑却已出鞘朝着阎晴飞去。
好厉害的功夫,顾尘没领教过《混元十三章经》,但听过它的威名。西佛隆寺的镇寺经法,名不虚传。
没握上剑柄,辛珊思将剑甩到身前,用内力推着它飞掠向封因。封因拿到她的老木剑,后撤一记下劈。剑气凛冽,辛珊思带剑返身避过一杀,回旋握上剑柄,见封因已至,提剑格挡…
围观的众人,除了黎久久皆全神贯注。两人都毫无保留,剑快极,身影如梭,打的是如火如荼。草叶乱飞,封因一剑刺向前。辛珊思翻身,点足老木剑剑刃,手中剑剑尖定在封因眉心。
封因顿住,气息尚稳,感受着眉心处的一点冰凉,凌厉自面目退去,看向还立在她剑刃上的女子,弯唇笑说:“过瘾。”多少年了,今天虽败,但也酣畅淋漓,“你跟你师父不一样,你比她刚硬,她…心太软了。”
心若不软,师父也不会丧在达泰、谈香乐手里。辛珊思收剑翻身轻轻落于半丈外,将剑推向顾铭亦,拱手行礼:“今日切磋,珊思受益良多,多谢师太。”
封因收势,手腕一转,剑背到后,竖手胸前:“你无需我指点,走自己的路子即可。”这位虽学了弄云七十二式,但并没将那绝学放在心上。她奉行的只有两字,有效。简单的剑招,毫不累赘。也因为没有累赘,她的剑便轻而快。
“多谢师太肯定。”
封因心情好,不禁玩笑:“你以后可得更加勤勉,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的脸面。你没输在我手里,那也不能输在别人手里。”
辛珊思笑了:“我尽量。”
几声掌声来,两人转身面向顾尘。顾尘后背都湿了,这一场真的精彩,也让他领略了剑的另一重境,便是“简”。
“今日不宜,待下回见顾某一定向二位请教几招。”
“好说好说。”封因仰首望了眼天:“我们也该走了。”竖手道别,“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众人同声,目送峨眉一行。苏玉芝走了几步,又回头摆摆手:“我到峨眉争取拜个师父,咱们江湖再见。”
马月荷含泪笑着回应:“好,是我闺女,就该这样。”
待她们走远,辛珊思才收回目光,指着闺女的小鼻子,问黎大夫:“她刚打哈欠了没有?”
“额…”黎上想说没有,但对着珊思的目光,他吐不出谎话:“有,不过就打了两个。”
几人欢笑,辛珊思点点黎久久的小鼻子:“断你两天频婆。”
“你要敢断她两天奶,我就佩服你。”凤喜一鄙视她这种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那不能。”看到奶娃子,马月荷都有点想家里的两个小淘蛋,:“我们回城吧。”
“你们先回。”黎上道:“我们去小樟山岔口那看看。”
“好。”顾尘拱手:“回见。”
风笑、尺剑赶驴车来,辛珊思、黎上上一辆,陆耀祖、陆爻上一辆。此地处西蜀城北郊,距小樟山岔口有段距离。紧赶慢赶,抵达时也已过午。陆爻先一步下车,大略地环顾一圈,空旷是空旷,但…没水。
停好驴车,尺剑搬了张小桌下来,放到阴凉处,把早上在客栈打包的吃食摆上。辛珊思叉腰跟着陆爻,往东看去。东面有山,山上贫瘠,官道绕山走。
陆爻拧眉,抬手挡在眼上,转脸看向南。南边倒是平整,还隐约可见村落。再往西,西边有林,但不知是什么林,大中午的看着竟黑沉沉。北边没遮挡,就是路有点起伏。
“怎么样?”辛珊思在找水。
陆爻摇头:“不好。”手指东,“紫气东来,被穷山截了。官家都绕着穷山走。西边主贵,却晦暗。南虽有人,但北边不拦风。秋冬干燥,风一吹铁定灰头土脸。这些还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里没水。”辛珊思与抱着娃走来的黎上一并出声。
“对。”陆爻扭扭脖颈:“风水风水,有风没水,再丰润的人也会蔫吧。”
不合适,辛珊思就没心情再察看四周了,转身往阴凉处去:“垫个肚子,咱们便回去。”
真应了陆爻的话,这地不是块好地,来阵风他们就吞口灰。一顿饭的工夫,吞了三四口,眼还被迷得水汪汪,连黎大夫护在怀里的黎久久都打两小喷嚏。
“赶紧走。”背朝西北坐着的尺剑,把最后一点包子皮塞进嘴就起身收小桌。
面朝西的辛珊思也站起拎上两只小板凳,尺剑提着小桌快一步往驴车去。眼前没了遮挡,她视野顿时开阔。转身走向驴车,只才走出三步,脚下蓦然顿住,转头看向西,双目渐渐凝起。
“黎大夫,那是马吗?”
走在旁的黎上已经在看:“一匹马驮着…个人。”
西方,一个黑点才出林子,在缓慢移动。辛珊思再聚目:“那人是趴在马背上吗?”
“也有可能是死人。”陆爻从旁过。有风来,黎上立马转个身,手护上闺女的面。黎久久一个小喷嚏,口水喷她爹一掌心。风笑跑过来,抱了小人儿就拱进了驴车。
辛珊思不急着走了:“黎大夫,不是我吹。我这人有点邪乎,能叫我止步的,基本无闲杂人士。”
“譬如薛冰寕、苏玉芝…”黎上拿走她手里的小板凳:“荒郊野地躲个雨,还能遇上诚南王,挣个五百两银。”
“对。”又是一阵沙尘来,辛珊思手捂上脸投进身后人怀中。黎上抱住她,埋首在她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