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件事的起因, 是御使大夫张敬突然在朝会上弹劾英国公，说他内帷不休, 德行有亏, 并指责其妻王氏目无法纪，草菅人命。
这个“人命”指的倒不是秦昭昭，而是英国公早年去世的两房妾室。
英国公性格清正, 不重美色, 如今的后院除了正妻王氏，就只有两房王氏主动给他纳的妾室。不过多年前他身边是有过别的女人的, 其中一位名叫莺莺, 是他母亲给他安排的通房。
因这位莺莺姑娘早在英国公成亲之前就跟着他了, 英国公对她无爱但有情分, 平日里还算宠爱。不过英国公和王氏成婚后不到一个月, 她就意外落水而亡了。
另一位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的, 是永平帝赐给英国公的一位美人。那美人名唤玉娇，生的千娇百媚，肚子也十分争气, 不过承宠两次就有了身孕。那时英国公世子和穆霁都已经出生, 这孩子来的也符合规矩, 英国公就让王氏好好照顾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王氏满口答应, 平日里对玉娇也十分尽心, 然而玉娇却在生产时遭遇难产, 最终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这两人出事的时候, 英国公都在外头办公，王氏伪装得又好，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她们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而是王氏一手策划的“人祸”。
直到这日早朝, 御使大夫张敬将王氏行凶的罪证一一摆在他面前，英国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过得有多么糊涂，王氏的真面目又有多么可怕。
“除了心狠手辣，残害家中妾室之外，这王氏还纵容心腹侵占他人田产，甚至包庇犯了杀人罪的族兄，使无辜百姓枉死……”
英国公对王氏多有信任，英国公府老夫人又是个性子淡泊不管事的，王氏当家做主这么多年，无人管束，胆子越养越大。这些年来，她背着英国公干了不少不能干的事，不过是行事还算谨慎运气也不错，所以才一直没被发现。如今一朝事发，就无处遁形了。
著名喷子张大人因此火力全开，捏着那些无法辩驳的罪证将英国公喷了个狗血淋头，说他连自家媳妇儿都认不清管不住，这般糊涂无能，实在不配为官。
英国公被他喷得脸色灰白，哑口无言。
永平帝也被他喷得额角突突直跳，脸色阴沉地看向英国公：“你可有话要说？”
英国公这才从惊怒恍惚中回过神：“回陛下的话，臣……无话可说，还请陛下降罪。”
铁证如山，他无法辩驳。另外张敬说的没错，王氏之过，有他一半，若非他识人不清，那些被王氏坑害的人，何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想到这，英国公痛苦不已地闭上眼，俯身跪倒在地，“臣甘愿受罚。”
永平帝见此冷声下令：“那就滚回家去闭门思过一年！期间停职罚俸，不得外出！”
这话等于是变相地没收了英国公的兵权还软禁了他。可陛下向来看重英国公，区区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也不至于让陛下动怒至此……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众人闻言皆惊，之后就心思各异地往深处琢磨了起来。
英国公也是脸色微变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僵着冰凉的四肢叩首道：“臣，领旨。”
“至于你那妻子王氏，数罪叠加，不可饶恕，就褫夺诰命，赐三尺白绫吧。”
什么？！
英国公霍然抬头，眼神挣扎，但最终还是开了口：“王氏所为确实罪不容赦，可她会一再犯错，也怪臣太过糊涂，没有及时察觉阻止。陛下……臣恳请陛下饶她一命！臣愿意与她同罚！”
英国公对王氏失望至极，可两人到底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再怎么样，他也没法眼睁睁看她去死，所以还是竭尽所能地替她求了情，希望永平帝能免她死罪。
然而永平帝没有理会。
王氏犯的那些事，有不少都精准地踩中了他的怒点，比如她不顾天子脸面，残杀他赐下的美人，比如她藐视王法包庇杀人犯，还以权欺压百姓。另外她跟英国公的婚事是他亲赐的，他当初还夸她贤良淑德，是为良妇来着，结果却被她当众打肿了脸，心下怎么能不恼怒？
所以英国公一再求情的结果是，彻底惹怒永平帝，换来了一顿板子。
“……”
这下就连最开始弹劾他的御史大夫张敬都有些同情他了，轻咳一声后，和众人一起帮着求了求情。
已经挨了十六七下板子的英国公这才得以解脱。
不过这个时候，永平帝派去处置王氏的人已经捧着御赐的白绫出了宫，等他回到府里的时候，王氏已经被处死。
整个国公府哭声一片，英国公世子更是受不住母亲身负恶名，骤然离世的打击，当场晕了过去。
而穆霁，宫里来人的时候他正在跟王氏吵架。
王氏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怨怪他为了个女人不要亲娘，是个没良心的小孽畜，竟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他爹送回西北老家。
而穆霁忍无可忍，终于把心里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冲她发泄了出来。
他跟她说了自己有多喜欢秦昭昭，又有多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她。还跟她说了秦昭昭早就跟他退了婚，是他不愿放弃这桩婚事，所以对外隐瞒了这个消息，并一直在努力想要把秦昭昭追回来的事。
而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说你爱我，可事实上你却一直在毁我，娘，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那时王氏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穆霁不记得了，因为他说完那话就扭头冲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他娘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二少爷，国公爷，国公爷回来了！”
英国公拖着挨了板子，正疼痛不止的身体，一步一步走进王氏的房间时，穆霁正一脸木然地坐在王氏的遗体旁发愣。
他脸惨白惨白，眼神也没有焦距，要不是胸膛还有些许起伏，英国公都要以为他和王氏一样，也是一具尸体了。
“霁儿……”
英国公已经从下人口中知道王氏死前母子俩吵架的事，见此心头闷痛，眼眶变得通红。他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这个被迫在一夕之间长大的儿子，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他搂进怀里。
父亲无言的怀抱，让穆霁凝滞在心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喷涌而出。
“爹……娘，娘她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真实的她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为什么她要做那些可怕的事？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还有我……我又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话，为什么要质问她……娘，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颤着身体，泪流满面，直至力竭。
他的父亲抱着他，也是老泪纵横，痛不能言。
***
不知过了多久，父子俩才终于冷静下来，而这时，早前受不住刺激晕过去的英国公世子也醒来了。
得知父亲已经回府，他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冲过来问起了他们家遭难的缘由——他也是混朝堂的人，自然能看出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针对。
英国公久居朝堂，看得当然比儿子更清楚。闻言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想起了秦昭昭昨日刚跟他说过的，太子很护着她的事。
再一想今日张敬弹劾他时，只说他治家不严，没有涉及其他罪名，话里话外强调的也都是王氏本人的罪责，想不出其他可能的英国公心里便忍不住猜测道：这恐怕是太子不满他对王氏的处置，所以才会亲自动手为昭昭报仇。
可王氏毕竟是他的发妻……英国公心情复杂至极，沉默许久才哑声开口：“此事已经结束，你不要多问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娘她……确实是做错了事才会受到惩罚。往后你和霁儿，都要以此为戒，约束己身，谨言慎行。”
英国公世子是王氏亲自带大的，与王氏母子感情极好，闻言一下就握紧了拳头：“娘是做错了事，可罪不至死！再说那人还害得爹失了圣心，被停职罚俸，被打板子，如此大仇，怎能不报！”
“住口！为父被罚是陛下之意，圣心难测，你不许再胡乱妄言！”
如果太子真想连他一块儿报复，绝不会只是今天这点招数，英国公对此很清楚，所以并没有因为自己被罚一事怪上殷溯。至于永平帝为什么会突然对他变了态度……无非就是年纪大了，不放心他了，所以才会借此机会把他手里的兵权收回去。
英国公深知永平帝秉性，对这事儿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最初的震惊难受过后，倒是没花多少时间就平复了心情。
只是短短几天内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受到的打击不小，加上又挨了板子受了伤，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所以这天晚上，他突然发起了烧。
英国公世子和穆霁听闻消息，顿时如惊弓之鸟般跑过来，紧紧守在了他的床前。
所谓病来如山倒，纵然英国公是身强体壮的武将，也还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失去意识，陷入了昏迷。
半夜的时候，他突然说起了胡话。
守在他床边的英国公世子和穆霁闻言，连忙凑过去听：“爹，你说什么啊爹？”
英国公正在做梦，梦里他正在求殷溯放过王氏。
“太子殿下，求殿下饶王氏死……死罪……臣愿意……臣愿意替她受过……”
他的声音低沉含糊，英国公世子一开始没听清，后来是凑得近了才大概听见了几句。而英国公还在继续呢喃，“臣知道殿下心疼昭昭，可王氏……王氏是我家两个臭小子的生母，他们……他们不能没有亲娘……”
这句话说的比上一句清楚，不只是英国公世子，就连一旁的穆霁也听清了。
兄弟俩心下猛然酸涩的同时，齐齐傻在了那。好一会儿，英国公世子才猛然从床边站起：“太子殿下？秦昭昭？……所以我们家遭受的这一切，竟然是秦昭昭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