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纪夫人这个年纪,就算有心睡个懒觉,身体里的生物钟也会准点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只得起床。
摸一摸身边,竟是凉了半边,睁开眼睛,早已不见安安的影子。
微开的窗子缝隙里隐约可以听见园子里稚嫩的吼吼嘿哈的声音,撩开窗帘,东方正白,夏天的太阳刚露头角,楼下小丫头正跟着她的父亲在耍拳,一招一式打得挺有模样。
虎父无犬女,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自从喜欢上这个曾经嫌弃过的小孙女,老太太越看越觉得像儿子小的时候,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英气。
当真是越看越欢喜,不知不觉就在窗子边看了大半个小时,直到父女俩满头大汗地鸣兵收枪回屋,老太太这才换了衣服下得楼来。
此时千寻已经准备好一桌丰盛的早餐,她熬了一锅养生粥,适合老年人的肠胃,也煎了火腿鸡蛋,烤了面包吐司,再炒了几样开胃小菜,尽量照顾到了每个人不同的口味。
“早啊,纪夫人。”千寻看到老太太,笑脸相迎。这是新的一天,该用的姿态来迎接,她始终相信,伸手不打笑脸人,微笑是化解恩怨和尴尬最好的武器。
纪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之中有些许怀疑,“都是你做的?”
千寻点了点头,“欢迎品尝。”
安安洗了澡拉着纪君阳的手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千寻做的饭菜很好吃哦,奶奶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卖相倒还是不错的,一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的样子,只是纪夫人嘴上依旧强硬,“她是你妈,你当然向着她说话了。”
“崔永元叔叔说,人要实话实说,安安不撒谎的。”小家伙拍着胸脯保证,“我口说无凭,奶奶你吃过再下结论也不迟嘛。”
纪君灵起得最迟,这会穿着一身睡衣趿着一双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来,“安安,你甭理她,就算好吃的到你***嘴里啊,也变成了不好吃的。”
纪夫人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吗?”
所有的人都向着温千寻,她这当***,倒真成碍眼的主了,在这个家里好像是多余的。
“我这不是跟安安说着话吗,还没跟您说呢。”纪君灵故意跟母亲抬着扛。
“你皮痒找打是不是。”纪夫人面子上挂不住,抡着一巴掌往她的背上拍去。
纪君灵何其眼尖,手脚飞快地蹦开来,“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纪夫人一口被噎住,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前不能退不想,郁闷之极。
千寻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对母女,母女之间其实能这样拌拌嘴挺好。
君灵曾说,自从她父亲过世之后,纪夫人更多的是像一位严肃的大家长,与慈和无关,更别提与之撒个娇什么的。
或许在老太太的心目中,父亲这棵大树一倒,纪家的孩子就没有脆弱的份,这些千寻能够理解,但老太太忘了,与母亲亲密无间,是一种情感上的需要,并不等同于内心懦弱。
好吧,既然这个家里好多年缺少温情了,那么,就由她和安安来调剂调剂吧,千寻不由微微地笑了一下,“可以开餐咯。”
她给老太太满满地盛了一碗粥,“纪夫人,我知道你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这清菜小粥不知道合不合您的意,若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尽管提。”
纪夫人坐下来,用勺子轻轻搅了搅了白瓷碗里的粥,倒是清香扑鼻,隐隐可见里头加了莲子、枸杞和桔皮,但她还是装着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哪敢提你的意见啊,这一屋子人都被你收买了,都向着你,挤兑着我这个老太婆呢。”
千寻朝安安丢了个眼色,“宝贝,你觉得奶奶像个老太婆吗?”
安安哪有不懂意思的,想也没想就道,“跟我比起来,当然是老了那么一点点咯,因为奶奶长我两辈啊。不过,叫老太婆太早了,再过二十年差不多。要那种头发花白,驼着背,脸上皱纹像树皮一样的人才叫老太婆,奶奶你哪里算得上啊。”
孩子很会讨人欢喜,她的话,惹得纪夫人板着的脸孔松驰地笑了起来,“就你嘴巴子甜,再过二十年,我都变成老妖精了。”
“能哄奶奶开心嘴甜有什么不好的。”安安并不否认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奶奶,其实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角上的皱纹就变成了可爱的笑纹。我猜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一桌人都乐了。
纪君翔一口粥从喉咙里反喷出来,虽然捂住了嘴,却是呛进了鼻子里,忙着找纸巾又喝水地,好笑却又难受得眼泪都快挤出来,“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网上啊,好多这样的段子,不过我觉得挺适合***,要不然,奶奶也生不出我这么帅气的爸爸是不是?没有爸爸这样的帅哥,也生不出我这么漂亮的小美女是不是?所以嘛,这就叫做遗传,叫......”安安摇头晃脑,被一个字卡住,但很快想起来,“叫基因生得好。”
这话题扯得有些远了,但成功地转移了老太太想挑衅千寻的视线,“哟,小东西,你还知道什么叫遗传与基因呐。”
孩子就像一个天使,是老人的开心果,千寻希望她们祖孙俩能相处愉快,只是有时候又难免会想,如果肖家没有被揭穿,老太太怕是到现在也不可能接受安安,也不可能让她入纪家的门。
所以,千寻很清楚,老太太的让步和妥协并非完全全真心地接受,随时都在准备着给她挑刺儿,这攻克婆婆的路啊,还漫长着呢。
纪夫人很久没有好胃口了,但今天早上一大碗粥不知不觉就下了肚,甚至有再想吃一碗的冲动。不得不承认,温千寻有抓胃的本事,不比家里的厨子差,但这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说出来多没面子。
但安安是个小鬼精灵,再加上在洛市的时候,千寻自小就开始有意地教育她要尊敬长辈,为爷爷奶奶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端茶送水盛饭择菜什么的,所以小家伙很自然地对老太太说,“奶奶,我再给你盛一碗,老师说,早餐要吃好,中餐要吃饱,晚上才要吃少,所以,奶奶你应该再吃一碗。”
不知道是不是孤独寂寞了太久,不过与这孩子两三天的相处,纪夫人发现自己对这甜美稚嫩的声音根本就没有抵挡力不得不承认的是,温千寻将孩子教养得很好。
其实老太太很早就想抱孙子了,只是那个时候,孙子孙女的名单里没有安安,纪氏未来的女主人,也从未考虑过会是眼前这个女人。
一想起雅楠这孩子自己曾经将她视如己出,老太太的神色微微黯淡下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充斥在胸腔里。
下午的时候,她去了看守所。
对于老太太的到来,肖雅楠有些讶异。这些天,没有人来看她。父母关在隔壁,天天被审问,一家人相互之间已经见不到面。
“阿姨......”
肖雅楠很小声地唤了一声,曾经在温千寻面前可以耀舞扬威地叫一声妈,但现在,只剩下深深地讽刺。
森冷的探视室,灰白的光从铁门上杆子里透进来,穿着制服的狱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守卫监视着。
铁窗之中的日子,哪有外面的五彩世界好过,吃不好,睡不安稳,还得天天被狱中的那些大姐头团伙们欺负。不知道她们是仇富,还是有人授意,知道她的身份后,事事针对她。
她们打她,煽她耳光,揪她头发,拿牙刷戳她,用脏水泼她,说很难听的话刺激她,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可是她的自由掌控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他若有心整治她,就算不用坐牢,他也能给她整一个无期徒刑终生监禁,甚至要了她的命。
在这里面,她整日惶恐,没有人来救她,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怎么可能不想抓住。
“阿姨,对不起,我知道我爸妈对纪家做了许多不可饶怒的罪行,我替他们向您道歉......”
隔着冰冷的桌子,肖雅楠想抓住纪夫人的手,但老太太这次,没让她碰着就很快缩了回去,“雅楠,你老实告诉我,当年你爸要害你纪伯伯,你是不是事先就是知情的。”
“我反对过,但是我阻止不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肖雅楠的手尴尬地伸在那里,脸上神色变了几重,最后掩面痛哭。
纪夫人来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有股血腥味直冲喉咙,被她生生地压了下去,“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父亲害死了你纪伯伯,图谋着纪氏,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对你的好,打着痴情于君阳的旗子,这些年,你睡得安稳吗?”
“不,阿姨,您相信我,我是真心地爱着君阳哥。”肖雅楠神情激动地道,“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被良心谴责着,我想告诉你们真相,可是我又怕你们不肯原谅我,我怕会失去君阳哥,所以我不敢说。”
纪夫人摇了摇头,嗤声冷笑,“你爱君阳?你如果爱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几度欲取他的性命?雅楠,我对你,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