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陆淮来到了Z城,来到了这个国家最知名的城市和这座城市中最知名的大学,过上了身体更集体而精神更自由的生活。
日子平淡无波地过着,陆淮和室友们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在新的环境里,陆淮用更加成熟的目光审视了一遍过去的自己,发现自己原来不太会和人交往,那些过去的孤僻中其实含有回避、抗拒和自我拉扯的成分。
如何与他人问好?如何对话?如何和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在过去那样情绪混乱纠缠的人生时期,陆淮干脆一口气全部斩断这些麻烦,落个清闲。
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她用这种方式保护了自己,只不过她现在需要开始学习一些新的技能。
大学没有固定的教室,学校各处常常设置了来去自由的自习室供学生们使用。她不太习惯这种非独处的环境,虽然也很安静,但是流动着的空气让人觉得吵闹。陆淮有点想念高中时期的小教室。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教室也度过了一段非独处的时光,那时空气中却没有吵闹的痕迹,只有若有若无的清爽味道。
大一即将结束时,她需要去学院找一趟辅导员处理一些学籍事务。
陆淮走进敲了敲关着的办公室,听到辅导员的“请进”后推门而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名戴着细框眼镜、三十上下的男性,有一张温和斯文的脸。
桌上摆着许多散乱的文件纸张,旁边站着一名高瘦的年轻男性,正背对着她,低头看着手里许多张散乱的文件。
辅导员友好地和她打招呼:“陆淮,你来了!”说着便在桌上纸张中翻找着什么,另外一个人很快从手中文件中找出一张递给他,陆淮认出那是她的学籍资料页。
辅导员确认了纸上的名字,抬头冲那个男生微笑表示感谢,随即很快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笑容更大地转头看着陆淮说:“你也是A城人?”
陆淮自动忽视了那个“也”,微笑着点点头。
辅导员又笑,目光看回那个男生:“真巧,临蕴,你也在A城待过对吧?”
一个情绪不高但很有礼貌的清淡声音响起:“嗯,我在那里待过几个月。”由于背对着她,陆淮只觉得那个声音很远。
辅导员接着从椅子中站起身,和陆淮二次确认了一些资料中的事项,让她最后完成签字步骤时,辅导员的电话响了,他于是走到稍远的地方接了起来。
陆淮弯下腰把纸贴在桌子上,旁边一只手递给她一支笔,她犹豫要不要道谢时,身体已经先接过笔签下名字。
陆淮最终没有抬头看身旁的人,签完名字就把纸笔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临走前冲一旁打着电话的辅导员微微弯腰告别,辅导员冲她挥挥手。
大学第一年,陆淮和过去一样,并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只是和室友们变得熟悉了一些,大多时间仍充实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年秋天开学时,学校邀请了一位盛名远扬的学者大咖前来举办校园讲座,然而名额比起全校师生总数却少得可怜。在激烈的抢票热潮中,陆淮的两个室友居然各自抢到了两个名额。
学校总在奇怪的地方体恤学生,一次可以抢两个名额。但这也意味着当结伴同行的两人都抢到时,学生们私下转让名额的交流量会大大提高,于是抢票的热潮延续了很久。
一年的相处足够一室四人熟悉彼此,室友们认为宿舍里安静的高个女孩是害羞多于冷淡,于是释放天性热情地黏着她共享好运气。陆淮被三只又小又热情的小动物抱个满怀,虽然她对人多的地方敬而远之,但转念一想以前的确拒绝了太多次室友们的好意,于是答应了本次同行。
讲座在一个不算大的阶梯教室,只能容纳100多人。当天她们到得不算晚,但教室靠前的位置已经三三两两地坐了许多人,找不到四人连排的座位。
室友们看到靠近门口的左后排还有三人空座,陆淮表示自己可以一个人找位置坐,她们抓紧时间坐下,和她挥挥手当做暂时分开的告别。
陆淮点点头,找到最后排的右边角落位置坐下。
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直到整个教室坐满,只剩陆淮旁边的座位空着。
讲座快到开始时间时,教室前门外似乎出现两个身影,一个西装平整妥帖,一个衬衫白而随意。
随后,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身着西装走上讲台,站定后向大家问好,声音清朗,身姿儒雅。
教室的投影机被打开,屋内的光变得很暗。
不一会儿,陆淮察觉到有人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黑暗勾勒出一位年轻男性的瘦长身影和他身上淡淡的气味,让她脑中一瞬间闪回自己的高中时代。
讲座进行到一半,老教授提出接下来的内容需要在手机上协同全场才能继续,大家听完纷纷拿出手机。
教授建了个口令群,让大家观察一下自己座位扶手上的数字,将自己的群名片修改为自己的座椅编号和自己的名字。
陆淮听到这句话,只好拿起手机,坐在她身边的人几乎也是同时摁亮了手机。
直到群成员的数量显示成陆淮座椅序号的后一个数字,教授才开始下半场的流程。
陆淮的心不由得攥紧了。但幸运的是,接下来的这半堂讲座并没有抽到她互动。
等灯再度亮起,大部分人还在热烈回味并讨论刚才的讲座内容。陆淮闭着眼让眼睛习惯一下光亮的变化,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
她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陆淮身子一弯,还没来得及伸手,身旁穿着白衬衫的人已经微微俯身,手臂下垂,捡起她的手机递还给她。
陆淮接过后想要道谢,结果一抬头愣了半秒,半句“谢谢”卡在喉咙里。
因为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见过这张脸,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对方似乎有点讶异,但下一秒冲她微微摇摇头表示不客气,起身走出教室后门。
陆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点开刚才新加入的群,一直滑到最后面的几个名字,果不其然找到了“127 许临蕴”,而旁边就是她自己,“128 陆淮”。
她想说“这么巧?”但又觉得这种情况不能用“巧”来形容,想来想去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世界真是小得诡异。
一旦你注意到一件事,此后便会更加容易注意到它。
许临蕴这个名字之于陆淮就是如此。
陆淮感觉在校园到处都是他的名字,同学老师的口中,学校告示栏粘贴的榜单,甚至她偶尔在校园里远远地看到过那个身影几回。每当如此,陆淮都会无意识地往反方向离他更远,没走几步又会在心里懊恼地问自己: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这样时不时令人苦恼的日子过了半年,时间来到了大二寒假,陆淮回到家乡A城。
大年二十九的傍晚,陆淮窝在房间里,手机上突然收到一条好友验证,申请人是……许临蕴?
她添加了他,正踌躇着如何问好。
没想到许临蕴接连发来三条消息:
“hi,陆淮,我是许临蕴。”
“我想和你聊聊那个教室,如果你愿意的话。”
“拒绝也可以,不要有任何压力。打扰到你的话,我先道歉。”
他还记得那个教室。陆淮敲击几下键盘:“你在哪里?”
许临蕴下一秒回:“我在A城。”
陆淮:“今晚8点,高中门口见?”
许临蕴:“好,到时候见。”
这就是结束对话的意思,陆淮摸到充电器开始给手机充电。
等到晚上7点半,陆淮穿戴好帽子围巾,裹上羽绒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