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七年,秋。
东平郡是河南道最繁华的城市,今天似乎又与往日格外不同一些。城内最大的酒楼望江楼里,此刻居然上下三层坐满了劲装的江湖人士。
望江楼是东平郡顶有名的地方,楼顶远眺,入目就是浩浩荡荡的汴河,东平郡地属河南道,汴州则是河南道府治所在,由汴水而得名。有诗云: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说的正是汴水。
每每临江而望,想到这浩荡江水竟然只是隋炀帝所修通济渠的一部分,都不能不叫人感叹。
三楼临窗的雅间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坐在窗口。女子才十五六岁年纪,脸上一派天真烂漫,攀着窗口好奇的看着窗下人群。
一队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七八个精壮男子走在周围,隐蔽地打量四周熙熙攘攘人群。中间是一个身材中等的老者,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周围的精壮男子倒也罢了,不过是练过一些粗浅的外家功夫,看他们样子也是给人当个护卫的,也算够格。那老者看似平平无奇,下盘却很稳当,大约至少是江湖二流的水平。
那个年轻人却俨然身上不负武功的样子,他长身玉立,一身青衣,虽然装扮不甚华贵,却气宇轩昂,十分出挑。
正当他们将将走过望江楼门口,上方却传来一声呼喊。
“喂!”窗口的女孩子冲着他们大喊,声音清脆。
一行人皆紧张的看过去,那个老者敛手一礼,笑道:“不知姑娘叫住咱们,所为何事啊?”
他虽然笑着,脸上仍然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之色。
面容原本隐在窗边的男子站起来,他看起来二十岁上下,身材稍显瘦弱,一身藏蓝贴身劲装,眉目之间一股英武之气,却不给人以压迫之感。此人明眸皓齿,眉目含辉,此刻歉然的笑一笑,扬声道:“是舍妹鲁莽,打搅了各位。”
声音也十分清越。
他妹妹却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喊道:“你们不是来望江楼的吗,我看你们要走过了才提醒你们,才不是鲁莽。”
老者怔了一下,不解道:“我等只是路过此地而已,这望江楼之言,从何说起啊?”
“啊?”那少女愣了一下,诧异道:“在这个时候,你们一行人又身负武功,行经此处,竟然不是来望江楼观战的?”
那老者犹豫了一下,与身边青年眼神碰了一碰,才道:“……我们确实是来……观战的,只是遥遥看见楼里人已坐满,担心没有位置,这才离去。”
“我就说,”那少女笑出了一对酒窝,扬声道:“相逢即是有缘,请几位上来三楼与我们同坐吧。”
这女孩话音刚落,周围已经有了轻微骚动,她身旁男子责备的望了她一眼,彬彬有礼道:“是舍妹胡闹,诸位如若有事,还请自便。”
老者刚刚符合这少女,确实只是为了给这女孩一个台阶下,那女孩的哥哥显然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看周围人反应,这女孩大约身份不低,或者那雅间位置难得,所以提出邀请才叫周围人羡妒。
而看着周围这么多人,想来今日却有盛事,而他们若是一意拒绝,难免显得古怪,而这偏偏又是他们极力想要避免的。
想到这里,老者暗叹一声,有些踌躇,他旁边那高挑青年却第一次出声道:“阁下既然相邀,我等岂能自矜,自然是感激不尽,敬领好意了。”
说着,提了提袍角,便打头向里面走去。
老者无奈,引着一群护卫跟上。到得里面,果然人声鼎沸,自有清秀小厮过来引路。
上得三楼,人便稀少的多,几乎每一桌都坐着几个气势不凡之人,一见可知是江湖上的好手,看他们服色,竟然俨然只是各个雅间内诸人的帮闲之流。
老者心下不由有些暗惊,不知今日究竟是何等盛会,才会有这么多强手围观。
兄妹所在是三楼最大的雅间,占地很大,里面只有兄妹二人,一行近十个人进去,竟然仍然不显得拥挤。
当然,他们既然是来做客的,就要有做客的样子,老者做主,叫这些护卫全部都在外面等候,他自己陪着公子进去。
乍一进屋子,两个人就眼前一亮。在楼下时多少还看不清楚,进得房间,才发现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竟然都称得上殊色。
那女孩子年纪不大,眉眼之间还残存着稚嫩和骄矜,但是杏眼桃腮,已能看得出日后艳若桃李的风光。
至于那男子,身量在男子中算不得太高挑,骨架却笔直挺拔,站在那,就如青竹一般风姿不凡。
而且其人剑眉斜飞,和那姑娘如出一辙的杏眼在女子身上是娇艳,在他身上则是清正有神,顾盼生辉。更别提挺鼻秀唇,面容虽然稍嫌秀丽,神色却明朗大方。
纵然进来的青年男子从小没少见男女美人,也不由感慨这两人容色极盛,几乎映得满室生光。
见他们进来,二人中的哥哥站了起来,抱拳一礼,朗声道:“在下江乔,这是我……我表妹韩姝,先前舍妹多有无礼,还请各位见谅。”
他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号,其人显然自信只报出一个名字,就已足够。
而事实,也是如此。
那老者瞳孔一缩,听见那女子姓韩,心中微动,回礼向自家少爷介绍道:“原来是藏锋刀江乔,江郎美名,天下皆知,在下全知客吕阳,久仰。至于这位韩姑娘,想来是此地韩家的人吧。”
江湖中,既有门派,也有家族,用刀的,那要数江家最有名。擅使剑的,就是东平郡韩家了。
江韩两家原本没什么关系,只是自从藏锋刀十五岁行走江湖以来,众人才知道,早年间有江韩两家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各自逃婚私奔,这两个人的孩子就是江乔。
也正是有了江乔,他的父母才得以被双方家族重新接受。所以江乔一提表妹,吕阳就知道其是出自韩家。
“这位是我家少君,姓李……”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报上名字。
“在下李殷适,久仰。”那青年公子出口截断了他的话,自报了名字。他目光在二人脸上溜了一圈,为不失礼,只略作打量。目光扫过江乔脸畔时,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一瞬。
全知客吕阳,江乔是知道的,其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号称“三千江湖事,我自全知”,对各家门派武学,都颇为了解,因此遭人嫉恨,早年被人挑断了手筋,后来便不知所踪,原来却是给大户人家做了宾客。
其人如今已经四五十岁,面上隐隐有了老态,个子不高,有些发福。一张圆脸上三角眼中不时精光一闪,依稀还看得出年轻时候残留的骄傲之色,只是言语态度都十分随和,显见是叫生活锉平了棱角。
韩姝打小聪明,家里人在教导她不要锋芒太盛时候就拿这位全知客做过例子,自然也是‘神交已久’。
她眼睛扫过吕阳手腕上旧疤,心知他刚刚吞吞吐吐,八成是那青年身份不欲人知。那青年自己报上的名字多半也不是真的,心中微觉扫兴,只是她虽然性格有些骄纵跳脱,却也知道当面揭穿这些决计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两个人虽然掩饰的好,眉宇间却都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忧虑和深沉的忧愁之色,想来别有隐情。何况全知客再怎么落魄,也是江湖上算得上数的人才,自有一股傲气,如今却隐隐以这年纪武功都比他低得多的年轻人为主。这年青男子虽然语气态度谦冲有礼,其步态神情,俨然是气度非凡。
因此她撇了撇嘴,轻哼一声,折返身回到窗前,仍然去看街景去了。
看她这样,众人都微感尴尬,吕阳和李殷适不欲生事,倒也罢了。江乔却微有不悦之色,心道,人家好端端在路上走着,你出声叫住人家,人家上来多少也是为了不拂你的面子,你怎能就这样给人家脸色看。
他瞪了韩姝一眼,打定主意回家去要好好料理她,不能再叫她这样下去了。一面脸上歉意越浓,抱歉道:“舍妹年纪幼小,家里人多有骄惯,还请二位见谅。”
一面说着,一面做了个揖。
他年少成名,一直谈吐之间多有尊重,再说韩姝是大家小姐,容貌又十分娇艳,这样骄纵也是寻常。
因此两个人并不着恼,反而冲着江乔理解的笑了一下。
“对了,”李殷适岔开话题,好奇道:“适才韩姑娘提到观战,不知到底是何情况。”
看见江乔脸上掠过的一丝不解,吕阳补充了一句,“还请江公子见谅,我们实在是今日刚到,适逢其会。”
“原来如此,”江乔恍然,合掌笑道,“不知道吕先生对西域武林可有了解?”
吕阳眉头一皱,道:“略知一二。”说着转头向李殷适解释道:“西域武林与我中原风俗迥异,其好勇斗狠,最喜与人搏杀,武功路数大多刚猛绝伦,极重外家功夫。”
“正是如此,”江乔苦笑一声,“日前有一番僧自西域来,自云其已在西域难逢敌手,放言要挑战中原武林,以求进境。”
“那么今日……大家是来观番僧的?”
江乔轻轻点头默认,“那番僧口气很大,西域武林路数又与我辈殊异,因此群情涌动,旬日前整个河南道武林同仁,便已向此处赶来。”
“正因如此,舍妹看见诸位有风尘之色,又路过此处,才以为各位也是来观看的。她年纪幼小不懂事,却也是一片热忱。”
吕阳和李殷适两人看着他眼中怜爱之情,不由相顾愕然,都是心道,就连介绍情况,你都不忘记为你妹妹讲情,这样关心爱护,倘若江韩两家人人像你这样,无怪这姑娘这样脾气了。
“确然如此,”李殷适不由失笑,正色道:“韩姑娘一派天然,正是赤子之心,我们理会得。”
“既说挑战,一方是番僧,不知另一方是何人?”
江乔见他们看出了自己的意思,脸上显出一丝不好意思,正欲答话,忽然听得楼下一片鼓噪之声,一直趴在窗边的韩姝也回头激动道:“是番僧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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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预感,这篇会写的比较长,配角也会比较多,我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