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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顾兄,是你吗?

竹筏下面应该有人在推,女子不用撑竹筏,竹筏便能平稳的向前行驶,到了湖中央,竹筏停下。

女子吹着笛子,开始缓慢地舞蹈。

这是一种沈柏从未见过的舞蹈,女子身体极柔韧,好像全身上下都没有骨头似的,四肢绵软,可以任意变幻成其他形态,像奇谈杂志里,刚刚修炼成精的蛇妖。

沈柏潜意识里觉得这舞蹈和笛声有点诡异,目光却没办法从女子身上移开。

这女人可真漂亮。

沈柏暗叹,明明她也是女儿身,看见女子的舞蹈,胸口还是不受控制的发胀发热,为女子心悸不已。

有那么一刹那,沈柏甚至觉得自己爱上眼前这个女子了,可以为这女子豁出性命去。

她正这么想着,耳畔传来另外一种曲调,那调子不知道是用什么乐器吹出来的,悠扬婉转,细听之下却又带着一股浅淡的悲凉。

两个旋律交织在一起,虽然旋律不同,却又奇异的和谐,沈柏不自觉沉溺其中,身体也有点坠入云雾的不真实感,混混欲睡起来。

沈柏用手撑住下巴,眼神迷离的看着那个女子,唇角无意识的上扬,一脸痴迷,眼看眼皮渐渐重得抬不起来,耳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刀剑相击的声音。

是安魂曲!

沈柏猛地惊醒,听出另外一种曲调是有人用树叶吹奏的安魂曲。

这曲子沈柏记得很熟,在东恒国的时候也听到过,按理,她不应该这么久才听出来的。

沈柏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迟钝,她回头想要看看是谁在吹奏安魂曲,身体却倦怠得不听使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柏心底浮起不安,余光瞥见竹筏已经来到凉亭下面,一根红绸缠上凉亭栏杆,红衣女子借着红绸的力量翻进凉亭。

距离近些女子嫩白的肌肤看得更清楚,她真的很白,白得晶莹剔透,像上好的羊脂玉,肌肤异常莹润不说,似乎连汗毛都没长。

沈柏有点羡慕,女子拿着翠笛一步步走过来,没人阻止也没人觉得意外,仿佛她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笛声已止,耳畔的安魂曲的声音却没有断绝。

沈柏的注意力被安魂曲分散,还是想要看看那人究竟是谁,女子已走到她身边,沈柏眼珠转了转,垂眸看见女子白皙小巧的足。

她脚腕上系着一串铃铛,铃铛中间嵌着饱满漂亮的红豆,红得艳丽,衬得玉足越发好看。

沈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女子视她于无物,伸手抚上旁边的卫如昭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假和尚,我们又见面了。”

声音极柔媚,连沈柏听着都觉得酥了骨头。

啊呀,原来她就是那天在驿站轻薄了舅舅的采花贼。

这下就破了案了。

沈柏很是想把女子抓住揭下她的面纱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强劲的冷风,下一刻,腰上一紧,沈柏被人带着飞出凉亭,女子甩着红绸想要把她拉回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出了凉亭,身上那股子疲乏感消散不少,沈柏勉强能动动脑袋,偏头,又看到熟悉的黑色披风,披风下面,还是那张悲喜面。

“又是你!”

红衣女子怒斥一声飞出凉亭,沈柏这才惊觉她是被抱着悬在空中的。

这是什么玄妙的轻功,竟然可以悬空这么久?

沈柏惊愕,再看凉亭里面,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凉亭里所有人都还在坐着吃东西,周珏甚至起身给东方擎敬了杯酒。

湖里的确有竹筏,竹筏上也的确有一个红衣女子,女子却乖乖在吹奏笛子。

再定睛一看,沈柏发现自己还坐在卫如昭身边,和往常一样在夹菜吃饭。

她现在看到的经历的一切,根本没有人发觉。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魂魄离体了?

沈柏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红衣女子已甩着红绸袭向她,她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揽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而后左手一挥,几十片树叶飞向女子。

那树叶看似普通,在遇到红绸之后立刻如同利刃,毫不费力的将红绸绞碎。

剩下的树叶攻向女子,女子一抬手将树叶化作灰烬,手腕一翻,翠笛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她放到唇边,吹奏出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旋律。

那旋律很急,全是尖锐的高音,仿佛战场上催促将士们赶紧上阵杀敌的号角,笛音入耳,沈柏立刻感觉胸腔窒闷发疼,下意识的捂住耳朵,脑海里却响起女子疯狂的笑声。

“你是该死之人,不该出现在这里,放弃吧,他护不住你,你也不会希望他护住你的!”

“他是谁?”

沈柏在心底问,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许久之后才用悲凉嘲讽的声音说:“他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女子的语气变得惆怅又沙哑,像是在回答沈柏的问题,又像是在和她自己说话。

沈柏还想问些什么,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吸力,来不及发出声音,灵魂便陷入巨大的漩涡,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终于恢复清明。

夜晚变成了白天,天气很好,头顶的天空蔚蓝一片,只有极远的天边飘着几朵白云,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过了一会儿,沈柏感觉到皮肤有点灼痛,感官慢慢恢复,耳边传来喧哗嘈杂的声音。

左右看看,沈柏发现自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周围的房子都不高,而且全都是平房,这些建筑很有特色,沈柏一眼就认出这是东恒国。

低头,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东恒国的衣服,露出胳膊和腰肢,还有细白的腿。

沈柏没有惊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手臂立刻红了,但并不疼。

是梦么?还是幻境?

沈柏有点迷茫,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个少女站在自己面前,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说:“春盈姐姐,愣着做什么,快走呀。”

春盈?

沈柏迷茫,片刻后想起,这是在暮祀城中,说要嫁给她为妻的那个姑娘的名字。

那姑娘热烈可爱,笑起来和太阳一样明媚。

所以她现在在暮祀,进了春盈的身体?

沈柏不知道要做什么,点头和那个少女一起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沈柏想起暮祀城中大致的构造,她们现在正在朝城主府的方向走,而且沈柏还听到有沉闷的钟声。

刚进暮祀城中,沈柏和春盈说了两句话,那个时候城中就响起了这样的钟声。

少女没带沈柏去城主府,而是去了离城主府不远的一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大树,树下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这个时候沈柏惊愕的发现,这棵树和这个老妪跟她之前在南襄国那个小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沈柏和少女到的时候,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放眼望去,都是女子。

上到白发苍苍的老妪,下到刚刚学步的小丫头,全都聚集在树下。

等人来齐以后,钟声停止,所有人朝着老妪跪下,齐声高呼:“请神明指示。”

沈柏的灵魂虽然在春盈身体里,身体却并不受她的控制,沈柏也跟着跪下高呼。

老妪的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而后沉声说:“三日后会有沙尘暴,你们自己回去准备一下,不要忤逆神明的旨意,不然到时候遭殃的是所有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沈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跪在地上的人却都乖乖应是,而后各自散开。

少女仍和春盈一起,两人并肩走出一段距离,少女仰头,好奇的看着沈柏问:“春盈姐姐,听说你刚刚在城门口相中郎君了,那郎君生得好看吗?”

少女问的应该是赵彻和沈柏了。

沈柏感觉春盈的脸有些发烫,含着羞怯回答:“自是极好看的,骑马那个郎君气宇不凡,眉眼冷峻,皮相是顶顶俊美的,整个暮祀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不过他身边伺候那个小厮性子更讨喜一些。”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问:“那春盈姐姐到底喜欢谁呀?”

女儿家都喜欢讨论这种话题,春盈这时候没有那么大胆,嗔道:“不告诉你!”说完跑远。

画面一转,沈柏从春盈的视角看到自己。

她想起那个时候她听说暮祀城中发了马瘟,想问问情况,正好遇到春盈,便和她说话,想套套近乎。

她给了春盈香囊,春盈将手上的手链取下来给了她。

当初交换信物的时候,沈柏只觉得春盈可爱,这会儿在春盈的身体里,她却能真切感受到春盈的心跳欢喜。

春盈约莫是喜欢她的。

尽管她们才见了两次面,只说过几句话,还完全不了解对方的为人,但她顶着男儿身送春盈信物,春盈是非常开心的。

佳人已逝,这个时候再感受到那些欢喜心动,沈柏只觉得悲伤。

春盈和她分开以后便回了自己家。

春盈是一个人住的,回家以后,她先收了衣服,再自己煮饭,烧水沐浴。

做完一切以后,春盈躺到床上,又拿出白日收到的香囊不停地看不停地摩挲。

快到子时的时候,春盈放下香囊,从厨房取了一只通体纯黑的碗走到院子里,她朝着城门的方向跪下,将碗放在地上,而后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食指之间划了一刀,把血滴在碗里,低声说:“信女春盈,请神明指示。”

春盈的神色平静,眼睛一直盯着碗里那滴血,沈柏感觉到她有点紧张,身子一直是紧绷着的,沈柏通过她的眼睛看着碗底那滴血,许久都没看到什么变化。

春盈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瞳孔却一下子缩紧,碗底的血凝聚,而后缓缓腾空。

沈柏感觉到春盈骨子里发出来的战栗恐惧,她想要惊叫,惊叫声却卡在喉咙怎么都发不出来,那滴血在空中飘了一会儿,回到她的指尖,融入伤口,很快,伤口消失不见,指尖又恢复莹润白嫩。

春盈后背全是冷汗,她无措的跪坐在地上,像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气,无意识的呢喃:“怎么会是我?”

沈柏不知道春盈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很害怕,刚刚发生的一切对沈柏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但这个时候春盈家里没有别人,她如果想求救,还是可以去客栈找自己的。

沈柏当然知道春盈没有来找自己,正是因为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沈柏这个时候才更觉得心痛。

春盈在地上瘫坐了很久,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春盈又烧水洗了一遍澡,然后她换上了一身红衣,那衣服和今晚乘着竹筏出现那个女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不止换了衣服,春盈还非常细致的给自己画了一个妆,描眉画唇,每一步她都做得非常精致,好像自己并不是被选中的祭品,而是马上就要出嫁的新娘。

外面起风了,窗子一直被风拍得啪啪作响,风声很大,如同万鬼在悲泣哀鸣。

沈柏知道,沙尘暴要来了,而且天亮之后,城中会举行祭祀。

画好妆以后,春盈安安静静坐在梳妆镜前,借着昏黄的烛火,她一点点打量自己的眉眼。

她的眼眸还是很明亮,但里面没了光彩,只剩下沉沉的死气。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如同一朵马上就要盛开的花,还没绽放就要凋谢。

但她在瞬间的恐惧之后,就变得无悲无喜,不怨恨也不逃避。

沈柏不知道春盈为什么能这样坦然从容的面对死亡,如果这件事落在她身上,她肯定会拼尽全力反抗挣扎,追根究底求个真相。

凭什么有人能装神弄鬼决定别人的生死呢?

沈柏有些愤怒,但身体不受她的控制,一切已经发生了,她也无力扭转。

春盈一直在铜镜前坐到天亮,外面又响起钟声,然后有人开始吟唱。

那是昭陵军中的安魂曲,在暮祀,他们把它称为圣歌。

听到这个声音,春盈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来,把沈柏给她那只香囊握在手里,然后大步走出去。

沙尘暴来势汹汹,外面的风很大,挟裹着漫天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春盈从院子里拿了个草帽戴上,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群穿着白色斗篷戴着面具的人走过来。

他们是暮祀城中的祭司,也曾是保卫过昭陵的将士,昭陵愧对他们。

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再看到他们,沈柏的心情很复杂,这群人可恨却又很可怜。

他们的亲人先在暮祀受辱被杀,所以他们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春盈没错,暮祀城中那些无辜的百姓也没错。

等祭司们从门前走过,春盈才提步跟在他们后面。

走到转角的方向,春盈跪下,开始叩拜。

九步一叩首,每一次磕头都要用力,磕到发出闷响才行。

祭司们走得很快,春盈被远远甩在后面,只能听到他们吟唱的圣歌,像是神明的悲悯,却又像是恶魔的嘲弄。

日头被乌云笼罩,风尘越来越大,沙尘暴在城外肆虐,风声发出呜咽,城中所有人都清醒着,但没有一个人出来,都躲在自己屋里安静的等待这场祭祀结束。

可笑至极也可悲至极。

春盈的脑袋很快磕破,每隔一段距离,殷红的血就会在地上留下一块清晰的印迹。

沈柏感受不到春盈的痛楚,却莫名觉得这座城像是一个被诅咒的暗黑之地,这里的人被所谓的神明控制,他们对这种无缘无故剥夺人生命的祭祀习以为常,也对生命失去了尊重。

他们可以漠然的对待被“神明”选中的祭品,也认命的被“神明”掌控,哪怕有一天自己也被挑选成祭品。

暮祀城还是很大的,九步一叩首,春盈从早上一直磕到夜幕降临才终于来到昨天那棵大树下面。

她的膝盖和额头的血肉早就磕烂,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树还是昨天那棵树,只是树下站着的不是昨天那个老妪,而是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

周围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是空中飘着一簇幽蓝的火苗,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一天没吃东西,春盈饥肠辘辘,她深吸两口气,抓紧手里的香囊,跪着走到那个穿白色斗篷的人面前。

那人很高,春盈不敢抬头看他,正好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寒气逼人的匕首。

春盈肩膀瑟缩了一下,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姑娘,纵然已经接受自己被选中成为祭品,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还是会害怕。

春盈握紧香囊,好像这个时候香囊能给她什么力量保护她似的,那人拿起匕首,将刀尖对准春盈的脸颊,沈柏感觉春盈的恐惧到达极限,却还是清晰的开口说:“信女春盈,接受神明的指示。”

话落,刀尖划破皮肤,温热的血立刻顺着下巴滚落。

沈柏感受不到疼痛,却能听见刀尖划过皮肉,削过骨头的声音。

那人的手一点都没抖,动作娴熟且利落,好像已经做过千百回这样的事,冷漠得如同刽子手。

春盈还是怕疼的,没一会儿便喘着气低低的痛吟起来,不知是不是怕惊扰神明,她还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眼泪不住滚落,渗进伤口就越发痛了。

春盈浑身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她的下巴。

那手极冷,如同死人,寒气透过春盈的身体,直直的传递到沈柏的灵魂。

沈柏跟着打了个激灵,春盈的脑袋被抬起来,透过她的眼睛,沈柏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穿着白衣,拿着匕首,戴着一张……悲喜面。

悲喜面这会儿是非常生动的,一半笑得张扬邪肆,另一半则唇角下压,泣着血泪。

悲喜面完美的覆在他脸上,遮了他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漆黑幽深,望不见底的眼。

这场景让沈柏毛骨悚然,她还记得在驿站做梦的时候,这人承受着灼烧之痛也要把她送进驿站,像是拼了命的要保护她,但这个时候,他手里拿着刀,像刽子手一样,要一刀一刀杀死一个年轻无辜的少女。

“好孩子,你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吗?”

有人贴到春盈耳边低语,唇舌贴着耳廓,呼出来的气也是森寒冰冷的。

春盈想点头,下巴却动弹不得,那人愉悦的舔了下她的耳廓,如同在品尝什么绝美的食物,呵呵的笑起,声音时而妖媚如年轻女子,时而又苍老如油尽灯枯的老人。

戴着悲喜面的人在春盈面前蹲下,匕首利落的挑开她身上的薄纱,刀尖对准她的心脏,那人在她耳边说:“好孩子,这世上没有神明,你眼前这个人,也不是神明的使者,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傀儡,懂吗?”

春盈抖得厉害,她生下来就知道东恒国千百年来都有祭祀,暮祀城中所有人都有可能被神明挑选为祭品,祭品会死,但灵魂会得到神明的佑护,前往极乐之地。

春盈不知道祭品会被如何对待,现在耳边这个人说的话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没有神明呢?如果不是神明的旨意,她为什么要献出自己的生命?

春盈眼泪流得更欢,偏头想看看在自己耳边说话的人是谁,心窝猛地一痛,戴着悲喜面的人把匕首捅进了她的心脏。

春盈惊愕的瞪大眼睛,浑身痛得痉挛,她忍不住抓住面前那人的白袍,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想要看清真相,那人不为所动,手腕一转,匕首在她胸腔搅动,沈柏甚至听见了血肉搅拌发出的类似水声一样的声响。

眼泪从眼角滑落,春盈已经发不出声音,身子无力地垂落。

沈柏的灵魂从她的身体飘出,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却没有看见刚刚说话的人,只有那个穿着白袍戴着悲喜面的人。

血不断从春盈的身体涌出,将地面浸成可怖的深红色,那人抓着春盈的肩膀,把她的尸体拖到那棵大树下。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黑亮的瓷瓶,将粉末撒在春盈身上,那粉末腐蚀性极强,沈柏眼睁睁的看着春盈在她面前化作一滩血水,很快渗透到土地里面,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一直呼啸的风声渐渐停下,一切恢复宁静,变得死寂。

沈柏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暮祀,她和周珏一起在城里找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找到祭祀的地方。

原来那个时候,这个叫春盈的姑娘,被人以这种方式杀死了。

沈柏也有点害怕,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不是怕死,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戴着悲喜面的人很可怕。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这么冷漠的杀人?

许是沈柏的目光太灼热,那人偏头朝她看来,视线碰撞,沈柏只感受到了一片森寒的冷意,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人朝着沈柏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率先移开目光准备离开,走出没几步,那人停下,而后抬脚,地上有一只破破烂烂的,染了血的香囊,香囊上面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刚刚春盈就一直把这只香囊抓在手上。

那人捡起香囊,放到鼻尖,似乎在闻上面的味道。

悲喜面突然发出尖锐的狂笑和悲怆的哭嚎,面具和脸融在一起,竟然蠕动起来,一边唇角上扬,眼眸弯起,一边唇角下压,血泪不止。

这场景诡异极了,沈柏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反胃,不自觉的抬手捂唇,又一张悲喜面出现,不同的是,那人身上穿着黑色斗篷,和刚刚在东方擎府上看到的人一样。

他大步朝沈柏走来,想抓住沈柏的手,沈柏本能的后退躲避,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坠落。

时空扭曲,周遭的景物再度变换,还是漆黑的夜,周遭却没了一点光亮。

沈柏没有实体,孤魂野鬼一样飘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凿击声。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像锤子一样砸在她头上,恨不得凿开她的脑颅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似的。

循着声音飘去,沈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在她面前,有一个数米高的尸堆,那些尸体全都穿着兵甲,有昭陵的士兵,也有越西的。

战事很残酷,这些尸体打得也都很惨烈,到处都是被砍掉的胳膊腿儿。

尽管闻不到,沈柏也能想象出空气里的血腥味有多重。

大战之后,两军都会派人清扫战场统一掩埋尸首,以免尸体腐烂发臭,传出什么病疾来。

处理这堆尸体的却只有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棉麻灰衣,背对着沈柏盘腿坐在尸堆前面,手里拿着东西鼓捣着,沈柏刚刚听到的凿击声就是从他手里发出来的。

沈柏见过打仗,也见过尸堆,把她惊住的,是坐在尸堆前面的这个人。

在这人旁边,有一堆新鲜的,白森森的头骨,应该是刚从面前这堆尸体上弄下来的。

刚春盈被杀,再见到眼前这一幕,沈柏胃里的恶心达到巅峰,那凿击声落入耳中也越发的阴森恐怖。

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对这些尸体做这种事?

沈柏不能理解,灵魂却还是被那声音吸引,慢慢飘到那人身后。

灵魂约莫是站立状态,到了那人背后,沈柏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左手拿着一个头骨,右手正拿着一个铁锥在头骨上凿磨。

头骨被他凿出一道道痕迹,沈柏看了一眼,然后注意力被他血肉模糊的手吸引。

他的十指全是血,指骨几乎全露出来了。

秋猎的时候,沈柏从那个山洞爬出来也把手指磨破了,知道这样有多痛,这人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固执的,一下又一下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头骨,似乎在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不能放弃的事。

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才能支撑他做着这样的事?

沈柏疑惑,正想飘到前面去看看这人的脸,穿着黑色斗篷,戴着悲喜面的人再度出现,挡在沈柏面前。

他不想让沈柏看到那人的脸。

接连受到视觉冲击,再见到这张悲喜面,沈柏冷静了很多,没有刚刚那么恐惧了。

她不想和他起冲突,冷静的问:“我们认识?”

他不说话,走到沈柏面前,伸手想抱沈柏,沈柏没有躲开,由着他把自己抱起来,甚至还配合的抱住他的脖子。

沈柏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看见尸堆前那个人把最新打磨好的头骨放到旁边,这一次,沈柏看清楚,他在头骨上凿了一个佛印。

不知是要渡鬼,还是要成魔。

沈柏胸口发酸发胀,轻声说:“我看过几卷佛经,经书上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我不会平白无故几次三番遇见你,也不会莫名其妙遇到这些事,今日之事必有前时之因。”

穿黑袍的人步子不停,丝毫不受影响,沈柏继续说:“我活了两世,结交的人数不胜数,但关系好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上一世周珏和我一起去送降书死了,沈老头是个老古板,绝对不会搞什么邪魔歪道,和我渊源最深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镇安大统领顾恒舟,一个是永昭帝赵彻。”

坐在尸堆前面的人凿完一个头骨,又拿起一个新的继续做,沈柏吸吸鼻子,说:“我是赵彻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我死了他肯定会很伤心难过,说不定一辈子都会对我念念不忘,但他绝对不会为我放弃昭陵的万里河山。”

说到这里,沈柏有点哽咽,她抱紧这人的脖子,深吸两口气,然后抬头,看着那张悲喜面,一字一句的问:“所以,顾兄,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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