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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吃惊一旦过去,路人甲脸上便渐渐蓄起了几分敌意和怒气,一双眼睛扫描仪似地上下扫过夏苒。

女人脚疼都忘了,紧紧贴着墙,在想不然还是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难道还指望林晗瞬间转移来帮忙解围吗?

夏苒挪着小碎步要走,坐轮椅上的姑娘投给她一个特别羞赧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对不起啊,姐姐,我哥哥不是故意的,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你看你脚没什么问题吧?”

听着听着,夏苒不免去看她后头站着的那位彪形大汉,他眉间一蹙,还没瞪眼呢,夏苒就已经怕了,说:“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路人甲拍拍他妹妹的肩头,说:“你听吧,压根没事,我先送你看医生。”

妹妹很不情愿地挡开他手,说:“哥哥你啊,总是这么没礼貌。”

夏苒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觉得这事可能没这么容易解决,果然她在医生办公室里治脚的时候,这男人便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夏苒一只脚翘在椅边,皮肤雪白如淬玉,脚踝上一处淤青便尤为明显。医生说你忍着点,我揉了啊,涂了药油的手按下来,夏苒还是梗着嗓子直喊疼。

那大男人一脸黑的挡到她面前,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夏苒硬着头皮睨一眼,哎哟喂,脚上更疼了。

前车之鉴,夏苒存着戒心,自然不敢和这人太过接近,更不敢和他单独相处,就在这医生办公室里跟他说话。

夏苒看了看他,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没想到对面站着的男人朝她猛地鞠了一躬,向她道歉:“对不起!”

夏苒心砰砰直跳,这清清楚楚的三个字简直比被打了一棍子还来得让她觉得惊奇,她不由得看了眼窗外,今早太阳是打东边升起的吗?

脑子活络,表情就丰富,男人瞧见她一阵拧眉一阵挤眼的,猜到她的心理活动,还是挺不服气地补充:“不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是我妹妹一直逼我跟你道歉。我不想让她失望,但也没觉得自己的动机有错,我来就只能为那天对你的态度说声对不起。”

这人是莽夫之勇,妹妹倒懂得几分道理,夏苒不想激他,说:“我接受了,不过你以后□□的时候,一定要先做好情报工作,别弄错了对象误伤了别人,最后自己受苦不说,还要找人道歉,这就未免太憋屈了。”

男人道:“你怎么还是这么说。”

夏苒回:“本来就是啊,冤有头债有主,他做错了事,你尽管去找他,没本事伤到他就找我来填伤口,你说这公平吗?他在外面怎么样是他的个人行为,放在以前,我做人`妻子,本身也是受害者;放在现在……”

男人迫不及待地问:“现在怎么样?”

夏苒说:“这都听不出来?我跟他早就离了,放在现在,我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你再来拿我开刀对他已经不痛不痒,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像是懂了点什么:“怪不得那天替你解围的是另一个。”

夏苒说:“是啊,把你打得不轻吧,那人从小就有点夯,打起架来没有轻重。说起来我也该向你说声对不起,我那天要是能早点出来拦着他就好了……”

开诚布公,男人犹豫着是不是要向这位好心肠的女人说声谢谢了,就听她自言自语似地说:“其实打几下出点血,教训教训就行了。”

男人:“……”

夏苒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问:“刚刚坐轮椅上的就是你那天提到的妹妹?”

男人点头,说:“是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一块长大的,又听话又懂事,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可为了你先生——不,你前夫,她坐上楼顶犯傻事,换她下去的条件其实挺简单的,她就想再见他一回,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分手。她等了他大半夜,他终于回了电话,只简短的说了两个字:跳吧。”

跳吧,逼到绝路,索性一了百了,女孩于是听话地从楼上跳了下来,人没什么大事,只是伤了脊柱,腰部以下不再有感觉。她以前就讨厌走路,讨厌跑步,讨厌一切与锻炼有关的活动,这以后都可以用如愿轮子来代步了。

夏苒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也有唏嘘,也有同情,但因为与己无关,所以高高挂起。也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麻木了,如果精神和肉体可以等量相比的话,她在那场婚姻里所受过的痛苦何止于断腿这么简单。

那简直像是被一个手持刀子的人逼着刺了一次又一次的心脏,直到遍体鳞伤千疮百孔,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真正倒下去,深埋进土里,又重新在腐烂的躯体上开出花。

可这话能说吗,她敢说吗,当着一个全心全意的哥哥面前,说你妹妹活该,她是他们婚姻的搅局者!小三!不行的,因为在这场斗争里,其实谁都不是真正的赢家。

***

夏苒并不是没为他们那段畸形的婚姻做过补救,也曾经在翻阅了无数次前人总结后立马痛下狠心,告诉自己必须包容一切,包容他。

摆在每段失败婚姻面前的无非只有两条路,不顾一切的离婚,潇洒挥手阔别昨天,要不然,就只有吞下一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新汇入曾经的轨道。

夏苒一度想放过杜希声,放过自己,也放过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可当新进的同事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你老公如何如何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害怕了。

她无法想象自己豁达的说一句我离婚了,无法接受别人好奇的目光,更别提背后的冷言冷语和蜚短流长,甚至只是一句叹息和一声关怀,都能让她觉得崩溃。

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离婚需要的勇气,往往比结婚来得更大。

夏苒不愿意离婚,可也没办法咽下这口气,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于是他们的婚姻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彻底乱成一团。

后来想想,那段日子两个人都是癫狂的,一个绷紧了神经,害怕刮起的风路过的鸟都能引起她的怀疑,一个竖满了戒备,不让他靠近也不放自己出来。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引起他们的争吵,任何一个小的矛盾都会演变成一场战争。她又哭又闹像个疯子的时候,最爱细数他的不是,你背叛了我,你对不起我!

开始忍让的男人,像是被打皮的孩子,渐渐就从起初的连连道歉,到后来的日益麻木,他开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静静看深爱过的那个女孩肢体夸张的演一场场戏。

夏苒后来重新回顾那段历史,总觉得尽管那一段虽然疯狂,但并非没有一点转机,真正可怕的是在疲惫日益堆积后,他们连这样的大架小架都懒得吵。

家里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没生气,见面不说话,出门不招呼,偶尔睡在一张床上,也各自偏安一隅,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很久都没有夫妻生活,可杜希声毕竟还年轻气盛,终于有一天,在生理和心里双重的煎熬下,他忍不住将她压在身下。

撕开彼此间的阻碍,他欲要坚定闯入时,她浑浊的眼睛忽然转了一转,盯着他,说:“脏……杜希声,你让我觉得脏。”

杜希声痛苦地深呼吸了几下,立刻就从她身上翻了下来,仓皇失措地走出门外。没过多久,杜总的花边新闻就和他的年轻有为一起传到了耳朵里。

杜希声伤过许多女人的心,在此之前,当然要上过许多女人的床。

不过让夏苒深感安慰的是,他一直处理得很干净,也从不会让人欺负到她头上来。

保护得太好,偶尔有个漏网之鱼,便让她大惊失色。

夏苒问面前这男人道:“你妹妹的腿还能恢复吗?”

男人说:“医生说有希望,但过了这么久了,还是收效甚微。”

夏苒说:“那你换个医生吧,久病成医,我想你应该知道国内在这方面的专家。钱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开个单子,我会把钱汇到你户头。杜希声现在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点钱都舍不得。”

话语冷淡,字字都刺到人心里,可这女人人也淡淡,话也淡淡,虽无善意,却没有丝毫讽刺的意味。

她猜得不错,杜希声确实一早就断了资助,最近一回给的也不过够给妹妹做几次康复。以至于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男人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很快就对大方的新金主说:“谢谢。”

骨气够干什么,金钱面前,再硬的骨头也敲成齑米分。

夏苒不以为意,说:“没事,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

男人去拿纸币,在她变卦之前写下卡号和个人信息。夏苒凉凉看了上面“侯勇”两个字,说:“不必告诉我你名字,咱们两个,还是不熟的好。”

她一跛一跛走去床边,本想给林晗打电话,看了看时间刚到美国时间的四点整,于是连忙掐了,转发信息。

编辑半天,就发了两个字:哈哈。

没想到刚按下发送没多久,男人回过电话,厚着脸皮问:“是不是想我了?”

☆、chapter 52

林晗盘腿坐在飘窗上,窗外是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哪怕已是凌晨,道路上依旧车辆穿梭,灯火通明。

夏苒声音柔绵,清泉似地流淌出来:“不该想你吗?”

林晗抓抓头,得意洋洋的笑出来,心里的燥郁之气就这么一点点纾解开来,他说:“真好。”

夏苒问:“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你那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的吧?”

林晗嗯了声:“没办法,习惯北京时间了,这个点死活睡不着,干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夜景了。”

他声音确实疲惫,夏苒眼前立刻浮现他刚回隋兴时,一到下午就拿不动筷子的小模样。

夏苒取笑他是要冬眠的臭狗熊,他一个哆嗦,扔了筷子,张手就扑过来,嗷嗷叫了几声,说你个小白兔吃我一记熊掌。

夏苒傻愣愣的边想边笑,问:“怎么不打给我?”

林晗有点委屈:“不是怕影响你工作嘛!怎么你现在闲着啊,是不是能和我视频了,我先挂,你等着,我给你发视频邀请!”

夏苒连忙制止了,说:“别,我这儿还有人呢,跟你视频也说不出话,光盯着你脸看就觉得饱了。咱们俩就这样静静说会话,比什么都来得让我舒服。”

林晗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前半句,气得牙痒痒:“什么叫盯着我看就觉得饱了,我又不是一张包子脸,有那么容易让你腻吗?”越说越火,他挺直了腰杆,质问:“夏苒,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情况啊,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夏苒立刻举双手双脚投降,赶紧岔开话题:“哈哈,我问你啊,你看什么夜景呢,国外不都是独栋别墅,一人占一大块地吗?你能看到什么好夜景,不是在看鬼火吧?”

林晗脊背一阵凉,说:“大晚上的,能不能别吓人!我一个人住什么别墅啊,又大又空的,进个贼都不知道。我就住市里,自己租了一间单身公寓,比你那破窝还小,不过我一个人住够了,关键是位置和视野都特别好。左边就是着名的帝国大厦,帝国大厦你知道的吧,带尖顶,上边插着一长牙签,金刚带着她女朋友在上面打`飞机来着,笑什么啊,是真的打`飞机,不相信你自己去看。右边就是五角大楼,你别说哈,这五角还真是挺标准的,估计当初修的时候是照着尺量的,工人但凡出一点差错全运到火星种土豆。最好看的是正面,正面就赞了,白宫!里头有一玫瑰花园,不过徒有虚名从来不种玫瑰的,米歇尔成天拉头牛过来犁地,那家伙,上面一溜全是大蒜,每天早上和她家老马吃饭就爱用白粥兑蒜头。”

夏苒笑得不行,说:“你这么有才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林晗一脸臭屁:“没办法,天生的聪明伶俐,嘴皮子利索,老郭老早给我打过电话喊我去德云社做少班主了,我也就是淡泊名利不稀罕抛头露面,不然哪还有小岳岳的位置啊。”

夏苒说:“我这还没黑呢,青天白日的不想听你废话,我不影响你做梦了,你接着一个人编故事吧。”

林晗连声喊住:“哎,苒苒,别挂!我还不就是想让你高兴高兴吗,你以为我日夜颠倒、不人不鬼的好受啊!”他一顿,紧接着忍不住邀功:“开心了吧,现在不难受了吧!”

夏苒撅着嘴:“你怎么知道我有点不舒服。”

林晗嘿嘿笑起来:“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说吧,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我把名字记在小本上,等回去了第一时间就揍他。”

夏苒说:“你天天不是砍人就是揍人,暴力倾向太严重了。”

林晗说:“又不是家暴你,你害什么怕啊。放心吧,我这个人虽然横了点,但从来不会打女人,尤其是我的女人。把我惹急了,顶多也就是在床上教训两下,这事儿你最清楚。”

正经不过三秒,说不上两句好话,立马就成开车的老司机。

夏苒红着脸,恶狠狠道:“你还是好好看你的夜景吧。”

林晗却又叹气装起深沉,说:“再好看也没用,你不在我身边,到哪儿都觉得自己是出差。”

夏苒咬了咬唇:“胡说什么呢,你父母不也在那边吗?”

林晗说:“那不一样,娶了老婆忘了娘,最后又不是他们陪我到最后。”

夏苒愤愤:“真该让他们听听这宝贝儿子说出的话。”

林晗笑了:“话是绝情了一点,可理是这么个理吧。不瞒你说,其实我来了美国之后就没跟他们住过几天,一开始是为了求学,后来是为了工作。刚离开他们的时候,觉得自己特自由,特轻松,被约束了那么多年,终于到海阔凭鱼跃的时候了。可每次一回来,看到家里冷锅冷灶的,又觉得心里酸唧唧的。”

夏苒:“嗯,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给我一个你每天晚上出去浪打浪的借口是不是?”

林晗怒了:“别打断啊,我这抒情呢。”

夏苒连忙道:“你说你说。”

林晗摸着下巴:“还说个屁,被你一打岔全忘了。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还真是想回到过去,回到咱们还小的时候。那时候多好啊,什么事情都不用想,什么事情都有人帮你做。你还胖胖乎乎跟个肉圆子似的,什么都爱吃,什么都吃特多,一到每年的这时候就和粽子杠上了,你都还记得吗?”

记得啊,怎么可能不记得,直到现在她也爱吃粽子。从煮得发暗的滚水里拎出一大只,剥开暗绿色飘着香味的粽叶,黏糯绵软的大胖粽子骨碌碌滚到白净的小瓷盘里。

那时候她挨家挨户的蹭粽子,吃尽了百家味,最喜欢的还是要数林晗妈妈做的那一种。每次他家粽子刚一上锅,夏苒就已经循着香味飘过来了。

好吃啊,真好吃,夏苒坐在小板凳上端着碗,一张小嘴早就是油光发亮了,嘴里还发出一声声感叹,一脸别提多享受的小表情了。

连平时最不爱吃黏东西的林晗看了都要咽口水,蹲到她面前说小蠢妞,要不然……你也给我尝一口呗。

夏苒赶忙两手护着碗,很傲娇地扭过头,糯糯说不要,再偷偷拿小手抓粽子往嘴里送。

说时迟那时快,林晗半路劫住她手,一口含过来,热乎乎粽子进嘴的时候,她软绵绵的手指头也一起吞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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