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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不明就里的人,只言曰贺喜,至于知晓其中究竟的,却是半个喜字也说不出来。

萧奈自手底下捕快口中得知这等新鲜事儿后,一时怔住,两道墨眉也不自觉地拧作一团。他但想道:瞧着那阮二娘提起官家谋害皇后时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情意!再想起先前徐道甫死时,官家现身为徐家主持公道,这一咂摸,便琢磨出了些许不对劲之处。

只是那人远隔宫墙,他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小捕头,纵是有心接济,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盼着她日子过得好些,盼着那男人得手之后,能待她不错。

嗟叹两声之后,捕快催他出门查案,萧奈面上笑着答应,可待旁人转过脸之后,他这笑意,便再也难以维持下去了。

一弹指顷,指顾之间,便是半年之后。虽说徐子期早该凯旋而归,但因北面尚算不得安定,因而这凯旋之日一拖再拖,直到六月末时,徐子期才率军启程。

红白薇英落,朱黄槿艳残。七月中旬,恰是盂兰盆节。北面大军尚在归来的路上,徐子期已率着二三将士,快马加鞭,先行归来。

及至汴京不远处,便见茫茫夜色间,浩浩长河之上,漂浮着盏盏水灯,皆是活着的人给那往生者放的,祈愿其平安度过奈何桥,脱离饿鬼之苦,生于人天中,福乐无极。徐子期停马而驻,俊秀的面容上一派冰冷,目光锐利如锋刃一般,唇边却带着似有还无的笑意:“竟已是七月中旬了。”

他身后的潘湜持着缰绳,闻言也颇为感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临行之前,咱还是人见人打的花太岁潘三郎,如今虽比不得弟兄们英勇,但好歹也是杀过敌、救过将军的人,约莫也算是好汉一条了!大姐儿还跟咱生了个儿子,两年不见,那小子该也能说会跑了……”

徐子期闻言,阖了阖眼,复又扯了扯缰绳,朝着汴京城驰去。

人道是近乡情更怯,眼下离汴京城愈近,这徐家大哥儿的心中,便愈有几分没来由的忧惧。他被人称作战神,于沙场之上几番经受死劫,可却一次也不曾害怕过,然而此时此刻,他面上虽一派冷静自持,可这心里,着实是有惧怕存在的。

他怕什么呢?

怕那佛口蛇心的帝王为难他?不,眼下军中无人可用,除了他外俱是世家子弟,他只能用他。徐子期亦清楚,傅辛对他已然心怀忌惮,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还不会对他如何,顶多是将他困在京城,好防他拥兵自重。

他怕的是再见到阮二娘。

身在极北之地的日子里,他日日拿着那流珠未曾绣完的护符,反复摩挲,直磨得那护符毛糙又破旧,惹了身边将领几番笑话,却依旧当成宝贝,小心揣在怀中,与它寸步不离。闻得阮二娘成了阮太仪,而按着大宋律法,寡妇再嫁便与从前继子继女再无干系,徐子期怒火攻心,直恨不得立刻回了汴京,手刃君王,可他到底是无可奈何。

这徐小将军但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过无能。他当时口口声声对那阮二娘说,必会好生看护于她,可他又哪里有看护的本事呢?这便是他怕的由来。

汴京愈来愈近。

潘湜及其余将士,均对妻妾子嗣分外思念,进城之后,便各自返家,但留徐子期一人,单枪匹马,朝着宫城行去。

此时的流珠,虽知道徐子期率着大军行将归来,却怎地也料不到在盂兰盆节的这一夜,便会与他再见。这位阮太仪,正一如这半年里的每一天那般,忙着给官家找不自在呢。

傅辛不信佛,不信道,并无任何信仰,因而这盂兰盆节,他自然是不过的。流珠却是非过不可,令宫人做了花蜡、花瓶、假花果树,列于殿前,广陈供养,非但如此,她还托鲁元请了戏班子来,在戏台子上演起了《目连救母》的杂剧。

这一出杂剧,讲得不过是轮回及报应。傅辛对于她那些小心思自是了然,却也并不推拒,但陪着她一同坐在台下,噙着笑看着,面上却是一派坦荡自然。流珠转头望着他,便非要膈应他不可,道:“官家约莫是没看过这杂剧罢?这里面讲的是,那阿婆不知行善,死后落了报应,沦于饿鬼道中,幸得孝子目连救出的故事。”

官家未曾开言,便是此时,关小郎上前对着官家低语一番,流珠便见傅辛微微一笑,沉声道:“有故人前来,不知二娘可愿一见?”

流珠瞥他一眼,闲闲地道:“官家想见就见罢,又何曾搭理过儿的想法?”

傅辛便摆了摆手,命仆侍放人进来。流珠漫不经心,略一抬眸,便见来人剑眉星目,身躯凛凛,面容俊秀一如帘外明月,眼眸清冷好似春日寒气,足蹬锃亮军靴,踏得铿然作响,步履间虎虎生风,恰是许久未见的徐子期。

她手上一颤,差点儿将茶盏打翻,幸而官家并未注意,只顾着起身去迎那徐家大哥儿。此时此刻,台上人唱了甚戏词,流珠是半点儿也听不进了,只听得那徐子期跪在眼前,声音低沉地,拜过官家,及她阮太仪。

阮太仪那三个字,自那男人的薄唇中说出来后,流珠耳中嗡嗡作响,鼻间发涩,连忙借喝茶掩饰神色。官家与徐子期寒暄几句,随即又温声说道:“今日是盂兰盆节,太仪非要请了这演杂剧的班子来。她一使起性子,朕向来拗不过去,只得如她所愿,依言而行。还请将军坐下来,且陪着太仪听完罢,之后,再议政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发现时间有bug,纠结了半天,想着怎么改,赶紧修了下……

这章算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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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舆玉座寒灰里(一)

那藤架下的戏台子上,扮作娘亲的戏子带泪唱道:“儿的父修正道跨鹤西走,娘说道阴曹府报应无有?我受的是蓬头垢面披枷戴锁,口含着银灯,等何日我才得出头?儿求佛尊将娘搭救,也不枉为娘我就盼儿在心头。”

流珠点这一出杂剧,原本为的是膈应官家,不曾想此刻细细听得唱词,直觉得通身上下都不大舒坦,却也不好显露。徐子期坐在官家右手边上,垂眸听着这唱段,亦同阮二娘一般,面上一派清冷不变,心里面却是五味杂陈,可谓切齿嚼牙之恨。

流珠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个儿的脚。好不容易挨到戏唱罢了,傅辛虚虚赞了几句,随即便要同徐子期去商量政事,流珠一想,面上一派坦荡,对着傅辛柔声笑道:“儿许久未曾见将军了,有些话儿,想同将军交待一番。毕竟,打从今日起,将军便是家里面的顶梁柱了,有些事情,总该要厘清才好。”

傅辛微一挑眉,瞥了眼她,倒也未曾阻拦,毕竟阮二娘这话,也是在情理之中。一行三人,便边说着话儿,边往理政殿中步去。傅辛及徐子期一前一后,走在最前头,流珠隔了段距离,徐徐跟着,而那一双美眸,想要望向徐子期的背影,又因着心虚之故,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在这宫里待了半年有余,她可谓过得是心如止水,然而徐子期的归来,却好似在这非但静止,且近乎干涸的死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儿。石子儿击入镜般的水面,激起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令她再难安宁。

及至理政殿中,傅辛与徐子期闭起门来,交谈许久。流珠在偏殿里候着,直等到夜深之时,才听得傅辛唤她入内,深深望着她,唇边带笑,温声道:“阮太仪且送将军一程罢,有甚话儿要讲,便边送边叙罢。”

流珠对他一拜,且算谢过,便依照礼数,走在前面,先跨过门槛,随即稍稍一顿,等着徐子期跟上。二人稍稍错开半个身子的距离,行入花间小道,但闻得四下空寂,出奇静谧,便是此时,流珠缓缓一笑,并不抬首,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随即柔声道:“将军可曾回过府上了?”

徐子期微微低头,目光之中隐隐透着灼热,声音微哑,低低说道:“未曾。”

流珠睫羽微颤,将手儿半拢于袖中,絮声道:“近两年,瑞安愈发出息了,阿郎不在时,他也会依照阿郎遵嘱,晨起练功,从不懈怠。至于如意,还如从前那般聪颖,时不时便会给儿写信,信中用的一些词儿,儿都要特意问过旁人才能通晓其意,着实自愧弗如,至于女红活计,她也会跟着弄扇她们学,还望阿郎能允她继续念书,她必不会顾此而失彼。”

徐子期点头,沉声道:“自然会依二娘所言,令如意继续进学。”

如意这半年来给她写信,信中说得明白,她唯恐大哥归来后,命她退学。此时听了徐子期之言,流珠心上稍慰,微微一笑,又叮嘱道:“瑞安是笨孩子,所以阿郎切记得要多多夸他。如意天资聪颖,难免骄纵,将军便该时不时打击她一下。此等浅显道理,不必儿说,将军自然也清楚明白。”

徐子期点了点头,又挑起眉来,那双锐利如刀锋一般,清亮与明月无异的黑眸,直直地逼视着她,口中低低说道:“二娘近来过得可好?”

流珠搅了搅手中帕子,先是一怔,随即垂眸道:“受尊号,享荣名,乘高车,驾上驷,大抵也算得上好了罢。每日在宫中,无所事事,便教导抚育姐姐留下的一双小娘子,间或见一见命妇,虚情假意地聊上一番,此外也无甚可做的,只……”她稍稍一顿,道:“只盼着北面尽早罢兵息战,将军早日率军凯旋,此实乃国之幸也。”

这话说得含蓄,可徐子期却是明白,这分明是在说,她在想着他。这话令徐子期心上一振,直恨不得似临行之前那般遽然间将她打横抱起,与她亲热一番,逗弄一会儿,只是眼下阮氏已是官家的宫嫔,后面徐徐跟着的已是天子的仆侍,他如何能肆意妄为。

男人只定定地望着她,强自压抑,凝声道:“太仪过得好,臣便放心了。”

这话令得流珠心中酸涩,只佯装笑道:“儿想得紧,想如意和瑞安,想儿的那几间铺子,更想从前那散漫日子。日后若是官家恩准,儿会将如意和瑞安接到宫里住上一段时日,也好陪儿说说话,只盼着将军肯放人。”

徐子期抿了抿唇,想假作玩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宫门前不远处,徐子期纵身上马,同阮流珠就此别过。流珠在深深夜色之中,借着迷蒙宫灯,定定地望着他渐去渐远的结实背影,忽而想到,两年以前,送走他时,仿佛也是一般无二的场景。

幽居宫中,便如她对徐子期所言那般,日子可谓寂寞到了极点。那些个贵女命妇,纵是先前做生意时见过,但断然同她谈不上甚情分,两方见了面,不过说些场面话,实是令阮二娘分外倦怠,提不起兴致。

至于阮宜爱留下的两个女儿,小的同如意一般大,号做令仪,大的唤作高仪,已然十七八岁,到了说亲的年岁。徐如意年纪虽小,却比许多大人还要聪明,性子已是果决大胆,她的同窗,金玉直的小妹玉缘,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大人儿,而与她俩同岁的令仪,却还未曾识字,性子同阮宜爱一般娇怯,但好在十分听话,在流珠的教导下也渐渐成长了不少。

而另一位高仪公主,却着实令流珠有些头痛。阮宜爱逝去之后,傅辛又假作悲恸,还借此罢了几日早朝,实则是躲在流珠宫中,忙着同她造孩子,只是外人不知内情,官家与皇后的爱情故事在大宋传得沸沸扬扬,而高仪公主,便对这般故事十分之痴迷。

高仪公主,与从前的阮宜爱好似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个子不高,稍显丰腴,眉眼儿透着娇气,笑起来更是又吐舌头又抖肩,流珠瞧在眼中,直好似是见着了十几岁的阮宜爱。与阮宜爱不同的是,高仪长在皇家,生性骄傲,脾气实在算不得好,眼下虽到了说亲的年岁,这驸马却是怎么也定不下来,要么是因这高仪百般不满意,要么是人家心中惴惴,着急忙慌地娶了媳妇,就是难找到情投意合的。

徐子期的归来,虽令流珠心中难受,可是隔了几日之后,高仪公主一来闹,流珠便也顾不得思念旧日情人了,一面让令仪跟着太监周八宝一同习字背诗,一面强打起精神,对着高仪柔声问道:“六姐儿莫急,且抿一口茶,慢慢说罢。”

高仪连茶都顾不得喝,忙不迭地走到流珠身侧,挽着她的胳膊,颇为兴奋地娇声道:“二娘,儿瞧上了一位郎君,非要让他做儿的驸马不可。二娘和爹爹,可要替儿做主赐婚。”

流珠瞧着她这副模样,暗叹道:小娘子在这里锦衣玉食,只惦念着郎君与亲事,哪里想得到生母非但没死,且正在宫外一间不打眼的小铺子里给人做事?往日高高在上的一国皇后,如今容貌尽毁,丑陋得可怖,沦为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妇人,着实令人唏嘘。

她揉了揉眼角,又道:“是哪一家的郎君?”稍稍一顿,她又压低声音,对着高仪道:“六姐儿可要拎得清些,知道该选哪些人,不该选哪些人。”

这半年来,嫡长子傅从仲病去之后,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傅辛有意坐山观虎斗,且瞧一瞧傅从嘉和傅从谦各有甚本事,因而朝中大臣不少都跟着站了队,两人手下,也各聚了不少能人异士。譬如先前因与阮镰行龙阳之好而扬名汴京的嵇庭,也不知怎地,便成了傅从嘉的幕僚。

做驸马是件好事,却也是件坏事。一来公主不好伺候,不少驸马到了公主面前,简直比左右仆侍还要窝囊,非得小心侍奉妻子不可;二来么,驸马不得当高官,不可掌兵权,对于心有抱负之人来说,实在是自绝前程。

高仪闻言之后,颇为不耐地蹙起眉来,这才道:“儿自然拎得清。这一回,儿瞧上的,是位世家子,现下虽领着兵,届时让他解甲归田,不当将军不就好了?”

流珠一惊,边遮掩着神色,边道:“你瞧上那位徐小将军了?这可万万不行。日后打起仗来,你爹还要仰仗他呢,再说了……”

高仪皱眉打断道:“才不是他!是他手下的一位小将军,姓姚,世家出身,且是旁支,爹定然喜欢。那姚阿郎还未曾娶妻,只是有个妾室,到时候将那妾卖了便是,儿非要教他独宠儿一个不可。”

流珠知道后,只管转告傅辛。傅辛听后,蹙了蹙眉,漫不经心地道:“姚铣乃是徐子期手下一员猛将,可谓左膀右臂,素来得其倚重。高仪喜欢,也算是件好事。”

姚铣若是做了驸马,徐子期便少了一位得力干将,对于正打算压制徐子期的傅辛来说,确实是件好事。流珠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又徐徐说道:“那姚铣,还有个妾室。”

傅辛眼皮子动也不动一下,直兀自瞧着章折,随口道:“打发了便是,如何难得住你?”

流珠顿了顿,缓声道:“虽说官家只要下旨,姚铣便不敢抗旨,只得娶了高仪。但这夫妻相处,贵在情投意合,否则若是一方瞧着另一方生厌,这日子也没甚好过的了。姐姐若是在世,必是希望高仪能寻着一位如意郎君,那人喜欢她,也待她好。所以依儿来看,官家可不能什么都随着高仪来。”

傅辛闻得她话里那藏着掖着的讽刺,抬起头来,眯着眼勾唇笑道:“那二娘以为,该如何行事?”

流珠平声道:“想不想娶高仪,要不要打发了妾,无论如何,都该问过姚铣才好。此外,也该趁着他没听得风声时,好好观察一番,他到底是怎样的性子,靠不靠得住。”

傅辛一笑,抬臂搂了她在怀,轻轻咬了下她娇嫩面颊,声音沙哑而暧昧,缓缓道:“过些日子,宫中设宴,款待兵将。到时候二娘便可以好生观察了。”

稍稍一滞,他摩挲着流珠的脸,喃喃道:“朕已年近不惑,往日里尚称得上光滑的脸,用不了多久,便会老得如树皮一般了。二娘也已二十八岁,怎地就不见一分老?莫不是真是狐狸成精,来勾引朕的?”

流珠默不作声,只受着他的爱抚,心里却暗自想道:过些日子的宫宴之上,约莫便又能瞧着徐子期了。

翌日鲁元入宫,流珠同她闲话之际,又问起了姚铣来。鲁元闻言,稍稍一想,握着手中折扇,眯眸道:“姚家虽是世家,姚铣却不过只是旁支而已,他这一系,早已没落。他娘盼着他出头,这才狠下心来,将他送上战场。驸马虽难当,却到底是皇亲,饶是姚铣不愿意,他娘说不定也会苦劝着他同意。依我来看,这一门亲事,估摸着能成。”

流珠叹了口气,道:“这么一说,那阿婆该是个性子要强的,婆媳相处起来,约莫要费些心思。可既然高仪一心要嫁,那便拦也拦不住,官家也向来惯着她。却不知姐姐若是知晓了,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这话的意思,是托鲁元问一问阮宜爱的意见了。毕竟怀胎十月的女儿嫁人,总要过问母亲才是。

鲁元了然,只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声,笑着道:“眼下二娘无所事事,再过几个月,只怕便有事做了。那些个世家出身的老头子,向来喜欢往宫里面嫁女儿,颇以出过几个皇后妃嫔为傲。眼下后位悬空,他们急红了眼,三番五次递折子,要官家大行采选,填补后宫之缺。四哥的口风已然松动,这般算来,明年开春之时,便是采选再启之日。届时二娘,便会有不少好姐妹了。”

流珠嗤了一声,冷哼道:“最好多来些小娘子,一个个挤破头争宠,儿也乐得轻松。左右儿无甚身家,又无甚美貌,小娘子们必不会将儿当做威胁。”

鲁元手持折扇,一点她那洁白素手,温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在前朝后宫之中长成,对于那些小娘子的手段,最是清楚不过。你便是躲着,只怕也避不开。更何况徐将军班师回朝,军中威望甚高,他便是你的身家,你的倚仗,旁人如何轻视了你去?”

流珠闻言,摇了摇头,却是没说话,半晌才转了话题,问鲁元有无高兴事儿可说。鲁元望着她那眉间郁色,便温声道:“现下战事已定,天下太平,官家便也不再拨银子造火器了,对于那些个新鲜玩意儿,也兴致大减。专利法虽曾令得发明层出不穷,但现下,因着官家也不怎么提起,已然半废了。崔坦不再被官家催着造火器,做些发明也再难得到奖赏,天天便同荣十八娘打情骂俏,你若是亲眼瞧一瞧那番景致,必定会笑出来。不过有了崔坦,荣十八娘的银子也是越赚越多了。”

流珠想着崔坦那副邋遢样,眼前又浮现出荣十八柳眉倒竖的蛮横一面,不由莞尔,随即低声道:“国库紧张,官家自然不愿再折腾。他年岁渐长,已不似年轻时那般冒进,几乎可以说是养起老来了,前段日子还唤了御医来,任那白胡子老头说了好一番玄之又玄的养生之道。”

顿了顿,她又问道:“却不知明慧和怜怜近来如何?”

鲁元平声笑道:“还是那副老样子。怜怜带着两个孩子,费心操持,好在金玉直也是个会心疼人的郎君。明慧么,和傅朔那小子,分分合合了好几回,就是不提成亲的事儿,我懂不了这两人,也懒得管。先前你将铺子托付给弄扇,明慧还为此颇有些不高兴,只道是你胳膊肘朝外拐,幸而弄扇也不是全无心眼,在她面前装痴卖傻,一口一个慧姐姐喊得亲亲热热,总算是消了芥蒂了。”

流珠点了点头,道:“弄扇是可塑之才。这铺子,只怕我再也没有亲手打理的机会了,且全托付给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绿纱爱晚晴姑娘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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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舆玉座寒灰里(二)

紫庭金凤阙,丹禁玉鸡川。向夕回雕辇,佳气满岩泉。隔了几日,便是宫宴之时。流珠由着宫婢好生打扮了一番,螺髻凝香,金钗斜戴,朱唇皓齿,柳眉黛浓,便连流珠自己往那西洋琉璃镜中看去时,视线都不由得微微一滞,暗叹道: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自己穿上这般华服,倒还真有几分后宫剧里的娘娘的模样。

及至宴上,待傅辛言罢,歌舞声起,流珠兀自坐在傅辛一侧,正低头不语之时,便听得官家给她斟满酒盏,并低声道:“那个模样儒雅仿佛书生一般的,正是姚铣。二娘若要试探他,朕现下便唤他过来。”

流珠施施然间,把着眼儿瞥向不远处的高仪,便见那小娘子面染红晕,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男子,不由抿了抿唇,温声道:“女大不中留。如今儿可是深有体会。”

官家笑了笑,唤了姚铣过来。姚铣一愣,登时有些忐忑,却不知官家有何话儿要同他讲。他模样俊秀,性子倒是老实,在家听娘的遵嘱,在外便听徐子期的号令,此时心里颇有些慌张,忙向身边的徐子期求救。徐子期见他如此,只好同他一起,到了官家跟前。

傅辛斜倚着身子,唇角微勾,笑望着战战兢兢的姚铣,随即温声道:“姚小将军不必紧张,不过是与你闲谈几句罢了,如实作答便是。”

姚铣立时抱拳道:“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辛先问他可曾婚娶,姚铣便说家中只一妾室。傅辛闻言,挑眉道:“若是你以后的新妇要你遣卖了这妾室,你该当如何?”

徐子期一听这话,立时会得其中深意。姚铣却是一怔,有些苦恼及疑惑地道:“臣在这世上,听官家之旨意,信将军之号令,遵娘亲之教导,若是官家及将军、阿娘都说要臣遣散梅娘,臣也只好依言而行,替梅娘寻一户妥当人家。只不过……梅娘与臣乃是定的娃娃亲,本是该嫁与臣做正妻的,可后来梅娘家门败落,不得已才委屈了她做妾。这已然是对不住她了,若是再将她发卖……臣着实为难。”

傅辛默然不语,轻瞥了一眼流珠,流珠知他是让自己来开这个口,可是话到嘴边,却是头皮发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傅辛便又和姚铣笑语一番,便将这郎君放走,姚铣汗淋淋地大步离去,徐子期立在原地,平声道:“可是官家有意召他为驸马?”

傅辛抬眼,挑眉道:“子期可真是耳聪目明。”

徐子期薄唇微抿,浓眉微蹙,低声道:“姚铣为人忠厚,性情耿直,实可谓难寻的良将。这几日去他府上,也见过那梅娘几面,实是个贤惠娘子。”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定是能令那人起了恻隐之心的。只是傅辛却毫无动容之色,眯起眼来,一派温和地道:“先前皇后薨逝,特意交待了朕,要照看好高仪,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所谓如意,如的就是高仪的意。”

流珠忙道:“儿这就去再劝劝高仪。人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婚,那梅娘更是个苦命的,若是好好与高仪说说,她必能听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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