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这一辈子,居然还能从温夫人嘴里亲耳听到这一句对不起。我原以为,直到我去世的那一天,这个对我凉薄至极的女人,都会毫不迟疑地利用我,内心里丑恶地恨着我,把她和温霏如今的境地都归结到我身上。
但是,此时此刻,温夫人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颤抖着说,对不起。
“小潇,自从你嫁给左愈之后,妈妈每回来找你,都是想让你帮忙,不过这一次,我不是为了求你帮忙。崇良死了,我也再见不到温霏了,我再也没什么好求你帮忙的了。这次来见你,我真的只是想再看看你。看到我的大女儿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过上好生活,这是你该得的,你和左愈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他那样身份的人,又这么爱你,这世界上再难找到第二个了。妈妈祝你和他白头偕老,一世无忧。”
她说这话时,是万念俱灰的神情,倒让我真的担心起来,她那句不想活了,是不是真心话。
“我知道温霏在哪里。”
犹豫片刻之后,我看着温夫人,还是如实告诉她道。
闻言,温夫人的双眼忽然绽放出有神的光,她一把攥住我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十分急切地问:
“霏霏她在哪里?她,她怎么样了?”
对温夫人这样的母亲来说,即使是温霏这种恶魔般的孩子,也是她的希望和寄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到这里,我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感到厌烦。
“小潇,你回答我啊,霏霏她到底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温夫人见我沉默,不断地摇晃着我的手,急得都快掉下了眼泪。我轻轻皱了皱眉,她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是什么,温霏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还怎么好得了,可我说出口的话,却是淡淡的一句:
“她在庇护者的游轮上待得还不错。”
闻言,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她看着我的目光又变得沉重起来。下一秒,她迟疑着开口:
“既然你知道霏霏在哪里,为什么不让人把她抓起来?”
什么事情一旦涉及到了温霏,温夫人那本来不算聪明的脑袋就会变得灵活起来。我笑了,直言不讳道:
“温霏很有本事,东窗事发后,温家保护不了她,但她自己不知怎么和左愈的死对头有了联系,还能让对方认为她有被保护的价值。左愈想要将她弄出游轮,要费很大的力气,现在,左愈和保护她的人还在相互对峙,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温霏就会不得不离开游轮。”
温夫人张开嘴,沉默地听着我的话。等我说完,她眼里跳动着的光芒又都变得黯淡下去,她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心痛得无以复加。
“小潇,就算霏霏一直待在游轮上,她身患癌症,肾功能面临衰竭,没有人给她换肾,她也活不下去啊!”
眼前的女人浑身颤抖,声音也止不住的战栗:
“霏霏待在那个破游轮上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坏人说是要保护她,可他们这是在往死里害她啊!她的病肯定经不起耽搁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黑发人送白发人的!”
她凄凉的悲怆,完全出自真情实感。
我忽然觉得,温霏这辈子坏事做尽,但能有这样一个满心都想着她的母亲,大概是上天给她最珍贵的礼物了。
“温夫人,实话告诉你,我之前和温霏见过面,和她谈过。”
看着温夫人捂着脸痛哭的样子,我用平静的口吻叙述着事实:
“我告诉她,如果她愿意主动自首,那我就给她做捐赠手术。我会让她活着接受审判,面对她应该接受的惩罚。可是,温霏拒绝了我,她说她宁愿死,也不要没有自由。”
温霏张扬地放肆大笑着,说她可以毫不畏惧地赴死时,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过温夫人,哪怕只有一刻,她也勉强算是有心。
“霏霏真是这么说的?”
闻言,温夫人如遭雷劈,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我,脸上犹挂着泪痕。
“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我平静地说。
温夫人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好半晌,然后又问我:
“那霏霏有没有提起过我?”
我没有犹豫和迟疑,实话实话:
“她没提起你。”
话音落下,温夫人凄凉地扯动嘴角,开始苦笑起来,她指着自己在这几天越发衰老的脸痛声道:
“霏霏这孩子,和她那死鬼爹一样薄情!我为她操了一辈子心,到头来,她却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也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自从她逃走后,我就一直在等着她联系我——哪怕只是一条短信,向我报个平安也好啊。可是,她一直都音讯全无。”
温夫人越说声音越沙哑,原本端足了豪门贵妇姿态的她,此刻普通又苍老,任何路人看到她痛苦的样子都会于心不忍。但这副情景落在我的眼里,却只激起了一点难耐的波澜。
她从没为我这么哭过。哪怕是帮着温霏将我陷害进监狱,哪怕是和我断绝关系——
我很想转身离开,但终究,我只是闭了闭眼,没有动身。
“小潇。”
忽然,温夫人像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望着我,坚定地说:
“你让人送我去见霏霏吧。只要你愿意把肾给她,我一定劝霏霏回来,让霏霏自首。你如果不放心我,觉得我会帮着她逃走,那你就让左氏的人跟着我,我们逃不掉的。”
“你把肾给温霏,让她赎罪?!不行,绝对不行!”
左氏的病房内,左愈冷着一张脸,眼里的怒意翻涌成了暴风雨,他少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竟一连摔了房间内的好多东西。
我担心他刚刚开始恢复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要扶他坐下,可他却一把将我推开,力道之大,让我险些摔倒。见我趔趄,他又伸手将我扶住,可那双仿佛沁着血的眼,却紧紧将我盯住。
“温潇,你是不是疯了?还是你纯心要气死我?这种事,你怎么想得出来?温霏那个女人,她该死。别告诉我,你现在开始同情她了。你同情她,还不如同情我。”
左愈使劲地攥着我的手腕,弄得我的骨头生疼。
我皱着眉,望着左愈,没有生气,也没有畏惧,只是淡淡地说:
“我不是同情温霏,而是觉得,像她这样的罪人,不应该这么痛快地就死了,否则才是便宜了她。”
闻言,左愈的呼吸一顿,盯着我的眼里迸发出更具力量的怒火,恨声道:
“所以,你是出于报复心才要给她做捐赠手术?可是,不论你出于什么心理,我都不许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眼睛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又少了一颗肾,温潇,你是想把自己弄成废人?”
看样子,左愈是真的愤怒到了极致,平时一直小心用言语呵护着我,现在却把废人这样的实话都说出了口。我对他微微一笑,更是刺激得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左愈,你知道吗?就算两颗肾都齐全,就算我的眼睛没问题,我也活不久了。”
终于,我看着左愈的眼睛,说出埋藏在心底的心事。
左愈半是愤怒,半是不解地望了我好半晌,然后,他皱着眉道:
“温潇,你今天是不是神经错乱了,胡说什么?我就知道,不应该让你见温夫人,她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不懂得照顾你的心。你别胡思乱想了,温霏活不了多久,这本身就是她的报应。”
我对他又笑了一下,但这一次,我的嘴角也耸拉下来,满是苦涩,沉声道:
“左愈,我说我活不了多久,不是胡思乱想。我刚出狱时,就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结果,医生给了我一张化验单,显示我有子宫癌晚期。医生说,我最多只有两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