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枝花。
在某场任务结束后,他突发奇想地从任务目标家里折了一枝白色的小花带回去。
人生大部分时光都在组织里度过,对生活常识的知识储备量极其薄弱,于是他就也没意识到送给别人一枝白色的菊花是多么失礼的行为。
可日本威士忌只是流畅地接过花,笑着说要去买一只好看的花瓶把这朵花养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说希望死后能再收到一朵这样的花,清水清当时没有想太多,他向来是一个不爱多想的人,但是“死”这个字还是让他当即决定再也不要送日本威士忌什么花不花的了。
他的确无法理解生命的意义,但是那并不影响他清醒地认知到自己想要的是一个活着的日本威士忌。
生命中有关父亲角色的缺失,让他在逐渐接受日本威士忌后不自觉地将其代入了父亲的形象中,他敬爱这位年长者,他和日本威士忌是搭档、是上下级、甚至可以说一句是朋友,与此同时,出于立场不同,他们又是敌人。
清水清曾经质问自己,扪心自问,在事迹败露之前,你真的没有意识到日本威士忌是个警察吗?
明明嘴里说着厌恶虚假,但是让他深陷这种欺瞒泥潭的人恰恰就是他自己,他让自己只看得到他想看的画面,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迫使自己忽略异样。
但是一切都无所谓了,纠结已经毫无意义,所有美好的过往和对立的纷扰都已经褪了色,因为日本威士忌死了。
最让清水清感到悲哀和痛苦的并不是最终没能救下日本威士忌,而是他甚至没有尝试去救,当那个有关日本威士忌是卧底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只是在安全屋静坐着,听着突兀又急促的手机铃声从喧扰走向寂静,随后再也没有响起过。
他未必一定能救下日本威士忌,也未必不能救下日本威士忌,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做,甚至幼稚地没有接听那通电话。
日本威士忌的那通电话不是为了求救,那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或许只是想最后说几句唠叨和劝告,但是他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和幼稚,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熄灭,听着电话铃声戛然而止,却始终没做出任何动作。
不久后,新的消息传来,日本威士忌死了。
他知道日本威士忌葬在哪里,毕竟总会有人想让他知道那个地址,但是他始终鼓不起勇气踏入墓园,因为事发的那一天他什么都没做,他痛恨自己的不作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走向了死亡。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摸了摸,大概是顾忌那些缠绕在额头的纱布,那只手上的力度很轻,清水清没躲,透过略长的刘海去看那位他许久未见的搭档。
“但如果它明天就会枯萎,那就更要趁着今天好好对待它了,对吧?”
清水清微愣,半晌才喃喃道:“……对。”
“休息一会儿吧,清,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稍微年长一些的男人推着银发青年走到客厅,把对方按在沙发上,自己却没坐下,拿过搭在沙发背的外套穿上。
“你要去哪儿?”清水清仰头问道。
“为送你的花买一个好看的花瓶。”男人笑着跟他商量起来:“蓝色的怎么样?浅蓝色的话,和白色的花搭在一起一定会很好看吧。”
是的……很好看,他曾经见过那幅画面。
清水清注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张了张口,最终却缄默下来。
他以为他会有很多话想对日本威士忌说,或许其实他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或者是心里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跟这个人讲话了,而这种念头一旦升起就很难再消弭。
“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日本威士忌对聊天对象的沉默毫不在意,一边自然地说着一边打开房门,摆了摆手:“那么,再见?”
清水清猛地站起来,在对方逐渐疑惑起来的眼神中,有些局促地抬起手挥了挥。
“……再见。”
于是日本威士忌露出了他惯有的温润的笑容,清水清恍惚间从那扇半掩着的门中看到了他第一次和日本威士忌见面的场景——
硝烟弥漫的大楼、虽然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成功击杀了的任务目标、靠在墙角用绷带止血的年轻杀手、突然被打开的破损的门……以及从门外走出来的代号日本威士忌的组织成员。
门被阖上,一切归于寂静,阳光中的尘埃缓慢下沉,片刻后,安静的客厅内突兀响起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拯救了我,我却没有去救他。
*
“你是在哭吗?”
清水清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男人的脸在逆光下看不真切,但是记忆中那份熟悉的嗓音还是让他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们竟然就这么把你留下来了。”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咏叹:“你明明这么有天赋,这么地……适合做一个杀手。”
“清,要跟我走吗?”
一只手递到面前,清水清的视线中在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却没有像过往真实的记忆中那样坚定地握上去,抬头困惑道:“先生,跟你走后,那我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