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年前已是送了年礼来,虽然都是些猪肉、点心、干蘑菇等平常物事,但却也省得楚家再花银钱置办,所以楚夫人对辍学半载又重新入学的张贵儿很是热情。
她特意派了身边伺候的老妇人去大门外迎接,给张贵安排了暖和的房舍,帮忙摆放安置用物,极是周到。待得老妇回禀说张贵儿坐了很是气派的马爬犁而来,所带物件儿齐全,穿戴也好,这楚夫人就越发上心了,以至于引起后来张家诸多变故,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张贵儿离开张家,除了桃花念挂在嘴边念叨了两日,蒲草偶尔惦念几次之外,家里其余几人倒是各个都浑不在意。山子自是欢喜再没人冷脸呵斥他,喜鹊和春妮儿这两个深知内情的则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张贵发现蒲草和方杰之事,那保管就是点爆了火药桶,所有人都要被波及。如今他这一走,这只火药桶就算是被彻底藏起了引线,安全许多。
日子就在蒲草精心照管菜苗,偶尔与方杰一处闲话吃饭或者读书盘账之中悄然流过。
这一日已是二月下旬,太阳终于不再吝啬,洒下的光线温暖了许多,偶尔哪处避风又朝阳的墙角已是隐隐有了融化的痕迹。
淘气小子们聚在冰面已是很薄的小河上疯跑玩耍,偶尔被大人们看见自然要高声喝骂几句,淘气小子们闻声四散跑开。待得躲过半晌不见大人再出来,于是就又聚了回去。
如此一处冰面承载了十数孩子,渐渐就变得龟裂了,陈家的胖墩儿最是富态笨拙,一时晃悠着小屁股跑得慢了就掉进了水里,这小子慌乱之下伸手又扯下了一旁的山子。只听噗通一声,这支娃娃兵的正副头领就成了落汤鸡。
孩子们见得这般,自然大惊。好在河水也不过才没膝盖那般深,他们七手八脚拽出两人就跌跌撞撞一起回了村子,然后撒腿各自跑得不见了影子。
陈家婆媳见得胖墩儿浑身湿淋淋进了门,可是着实吓得不轻,也顾不得打他屁股教训一通,赶忙背起他就送到张家菜棚里去洗热水澡。
蒲草正同方杰和春妮夫妻一起坐着闲话儿,盘算过些时日用哪块地栽种青菜,几人突然见得陈大娘和陈二嫂这般跑来很是吓了一跳,待得再看清胖墩的狼狈模样又问清原委,这才知道山子也是共犯。
于是刘厚生帮忙烧水,春妮熬姜汤,方杰也回去翻找治风寒的丸药,蒲草则回了前院拎出躲在炕柜里的山子,照着他的小屁股一通猛拍,末了到底要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河边儿,这才背着眼泪淋淋的小子赶去菜棚洗澡吃药。
两个小子很快就洗好了澡,穿着中衣围着被子一边吃蜜饯一边笑嘻嘻玩得欢喜。众人见此都是放了心,这样乍暖还寒的时候,若是染了风寒可是件足以要命的大事儿。两个小子平日吃得好长得壮,又这般补救及时,许是这次就躲过去了。
陈家婆媳谢过方杰赠药,又与蒲草闲话几句就把胖墩裹严实背了回去。蒲草眼见方杰把山子抱了怀里手把手教他写字,也就回去前院儿张罗饭菜了。
但是,两家人都是轻忽了春寒的威力,夜半十分蒲草睡梦里隐隐听得山子好似喘气很重。待得点亮油灯一看,这小子已是烧得小脸儿通红。
蒲草真是又气又急,赶忙喊了喜鹊起来帮忙。先把桃花连着铺盖一起撤到炕尾,省得她也被传染了,然后倒了苞谷酒点着火之后趁热给山子搓揉额头脚心,末了又喂了一颗治风寒的药丸。
但是这些显见都没有什么功效,眼见天色将亮,山子还是高烧不退。这淘气小子也没了往日的调皮模样,偶尔睁开眼睛只会小声喊姐姐,滚烫的小手牢牢抓了蒲草的衣袖不放,仿似再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蒲草心疼得抱了他亲了又亲,恨不能这病痛千百倍转移到她身上才好。
桃花被喝令躲在炕尾不得上前,小丫头围着被子哭得跟泪人似的。
蒲草扔了酒碗给喜鹊继续搓酒,她则跳到地上就要跑去方家借爬犁进城找大夫。结果刚刚跑到院门口就同满脸眼泪的陈二嫂撞到了一处,不必说胖墩儿也发了高烧。
方杰自从住到了山村里,自觉少了城市的喧嚣和俗事,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倒是极满意。昨晚偶然读得一本游记很是喜爱,一时贪晚过了子时才歇下,这会儿正是睡得香甜。
外屋值夜的东子前几日也是刚刚得了未来丈人的准许,定了三月初十娶妻。梦里洞房花烛欢喜非常,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得门外有人高喊,他还以为城里出了什么事,赶忙翻身起来去开门。
蒲草进了门也不耽搁,直说两个孩子高烧要进城找大夫。东子赶忙就去套马爬犁,这时方杰也听得动静赶出来问询,见此立刻回屋穿衣披了大氅,一同送她们进城。
马爬犁虽说宽敞,但也坐不下太多人,陈家老少人人急得眼睛通红,到底最后只能让陈二嫂抱了胖墩儿进城。
东子手下的鞭子甩得飞快,恨不得枣红马多长两只翅膀飞进城去才好。蒲草抱着山子,不时低头用脸颊去贴他的额头,一手还要扯着被子替他裹得严实。如此自然顾不得自己,整个身子就曝露在了风雪之中。
方杰见得这般心疼之极,也不理会陈二嫂还在一旁就张开大氅把蒲草和山子都抱在了怀里。
蒲草提心吊胆了大半夜,脑子里满满都是那些平日听来的闲言,好似农家院子里大半孩子夭折都是因为风寒高热,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山子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
“方杰,怎么办?都是我不好,若是夜里警醒些,山子也不至于烧得这般重。”
“不要这么说,小孩子要长大都得经个七灾八难。我识得城里治小儿之症最好的大夫,一进城咱们就去医馆,先给孩子退了高热,然后在我园子里将养几日,保管两个孩子就平安无事了。”方杰轻声安慰着,手下越发把他们抱得紧了。
陈二嫂听得这话,抹了两把眼泪就要同方杰道谢。结果扭头一见蒲草和方杰这般亲密,吓得激灵灵一哆嗦,立时闭嘴不敢多言了。
这般紧赶慢赶,马爬犁终于进了南城门儿,东子一路吆喝着路人避让就疯跑到了一家医馆门前。
方杰第一个跳下爬犁去喊那正在卸门板的小药童,“当归,刘大夫在吗,快请他出来诊病?”
那小药童听得动静回头一瞧就露了笑脸儿,刚要应声的功夫,不想瞧得蒲草抱了山子从车上下来,立刻更为惊喜嚷道,“哎呀,张嫂子,怎么是你来了?”
蒲草仔细瞧了他两眼又去看医馆门前的匾额,这才想起这就是当日替刘厚生接骨的回春堂啊。她勉强一笑,应声道,“当归小兄弟,没想到咱们又碰面了,我家里的孩子染了风寒,劳烦你快请刘大夫给看看。”
“好咧,你们先进屋等着,我马上就去。”当归见得是熟人更是热心,扔下门板就跑去了后院。很快刘大夫就赶了过来,一见两个孩子的脸色,他也顾不得寒暄,立时诊脉开了药方,蒲草帮着当归在后院廊檐下架了两个药罐咕嘟嘟就熬了起来。
前边药堂里,刘大夫眼见方杰亲手沾了药酒给山子擦抹手脚,就一脸稀奇的凑到他跟前小声问道,“这孩子可是方老弟家中近亲?他倒是个有福气的,居然能得方大公子亲自动手伺候。”
方杰来到翠峦城落脚之初,正遇得娘亲忌日,于是就打算舍药替娘亲祈福。当时听得城中之人都说这回春堂刘大夫最是心慈良善,常常减免穷苦之人的药费诊金,以至于自家清贫难以度日。
他一时孩子心性就装了穷苦之人的模样上门看病,不想刘大夫明明识破他的伪装却依旧舍药免了诊金。他疑惑问询却得了刘大夫一句,“谁人都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
自此,他心服口服,年年都送一车药材到医馆,偶尔染了风寒之类也请刘大夫诊治。这般来往愈多,两人交情日渐深厚,比之一般酒肉朋友倒是愈加亲近几分。
“刘兄,你套近乎也是无用。不如赶紧拿些真本事把这俩孩子早些治好,我到时给你拉三车药材过来。”
刘大夫双眼立时亮得好似老猫见了咸鱼一般,抓了方杰的袖子,嚷道,“你这话当真?三车药材要一车上等货,两车中等!”
方杰点头应道,“成交!”
“哈哈,那可太好了。”刘大夫大喜过望,抢过他手里的酒碗就道,“你快一旁歇着吧,这药酒这么搓着哪能见效啊,你看我的!”
他说着手下就麻利的忙了起来,一旁的陈二嫂也跟着有样学样儿给胖墩儿擦着。
很快,蒲草和当归就端了药汤进来,两个孩子喝了药汤睡下不过大半个时辰之后,身上就出了大汗,脸上的红色也终于退了下来,众人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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