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瑞知道徐璟留了不少黑骑卫在这里,京中虽还有些人马,但眼下跟着徐璟走的只有四十人,不由道:“我跟着王爷进京,若有可能,也好问问祖父等人眼下如何。”
徐璟见他坚决,也只好道:“稍后你换身衣裳收拾收拾。”
明玥有些紧张,徐璟又单与崔翊和裴云铮交代了几句,过来深深看一眼郑泽昭和明玥,说:“保重性命,我必然劝谏皇兄。”
“王爷也请多加保重。”
徐璟笑笑,去前院点查人数。
郎霖收拾好东西,与明玥作别,片刻,却又跑回来,拉着明玥轻声道:
“七姑娘,那埙是一对鸳鸯埙,非是我献给王爷,也不是旁人所赠,而是王爷特地寻来,要送给知音人的。”
那一瞬间,明玥觉得有甚么从她心头轻轻划过,未来得及细究,郎霖已忙忙走了。
☆、第122章
一拢微凉的月色中,徐璟带着四十名黑骑直奔长安城,过了雍州地界后,遇见反军耽误了大半日,八月十七的黄昏方进长安。
刚过完中秋,城中不少地方还挂着未摘下的灯笼,在这秋风中摇曳。徐璟往队伍里看一眼,对郎霖道:“你也随本王进宫吧,虽未必比得了御医,能帮上忙也是好的。”
郎霖点点头,突地生出一股心慌之感,劝说:“已然要到王府了,王爷疾驰了这一路,满身风尘,不若先回府稍做休整再进宫去。”
徐璟没有答话,片刻功夫他们又过了两条街,遥遥地看见帝辇停在郡王府外。
“皇上在王府里?”吴镶和郎霖同时诧异地转头道。
徐璟微蹙着眉,放慢马速,等在府门外的大太监刘福已经行了个礼,垮着一张老脸跑到马前道:“王爷可算到了!快随老奴来吧,皇上正等着您呢!”
徐璟下了马,盯着刘福问:“皇兄不是龙天欠安,怎的出宫来了?”
“哎呦!”刘福跺着脚叹了一声,躬着身子跟在徐璟身边说:“王爷您自己个儿进去瞧瞧就知道了!皇上这几日也不知是怎的了,看甚东西都没兴致,只一会子说起先帝,一会子又说起王爷您,在宫里头问了好些遍您怎生还不到,最后,便索性来了郡王府等着。”
徐璟“嗯”了一声,穿过花园时见有四名道士坐在凉亭里,刘福解释说:“皇后娘娘瞧着皇上这样子不放心,便请了皇家道观里的几位道长来,不过刚刚都被皇上赶出来啦。”
“皇兄,臣弟回来的晚了些”,徐璟一进王府正院堂厅,扑面便是一股浓烈酒味,房屋东南一角的长青树旁正蹲着一身黄色常服的皇帝,旁边还有几个小太监半蹲半跪,一脸惶惶。
“小爽!你可算回来啦,真真叫皇兄好等!”皇帝一脸眼泪,过来搂了徐璟一把。
徐璟一惊,这逾二十年里,他只见皇上哭过两次。
一次是先帝驾崩,皇上拉着他痛苦流涕;另一次是百万之兵攻高句丽大败,皇上对着先帝的牌位眼中蕴泪。而像今日这般,不顾天子威严哀痛哭泣的模样实在不寻常,徐璟忙扶了皇帝一下,“皇兄尚在病中,应保重龙体,不宜饮酒。”
刘福带着几个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皇帝抹了把脸,仿佛带着无尽的哀伤说:“小爽,皇兄要走啦。”
徐璟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坐在圈椅上,“皇兄要去哪里?”
皇帝惆怅地笑了笑:“北方寒凉,实在是个伤心之地!朕不忍多看一眼,要南下扬州去啦。扬州有座琼花观,观内有株仙琼,是乃汉朝遗宝,风姿绰约,清秀淡雅,美如仙子,朕要去与它作伴,当一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逍遥琼花郎,哈哈哈。”
说罢,他又闷了一口酒,眼泛泪花的抓住徐璟的胳膊,“小爽,与哥哥同饮一杯!哥哥要走啦,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放在这北方,哥哥不放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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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农舍。
徐璟走后,几人也都没了赏月的心思,明玥看看郑泽昭,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问道:“二哥,毅郡王都同你说了甚么?咱们眼下要往哪里去?跟着崔翊走么?”
郑泽昭看着她,攸然有些心虚,过了片刻才道:“无他,只说父亲等人眼下性命暂无碍,不过少不了受一番牢狱之苦,但王爷会尽力在皇上面前斡旋。”
明玥拧着眉:“那到底是因何事?”
“王爷……也没有细说”,郑泽昭偏开眼,一时不敢直视明玥,“咱们明日一早便先随崔翊走,我得去见一见崔夫人。”
明玥沉吟了一下,说:“二哥便先同崔家哥哥一并去,我原路返回,去寻母亲与十哥儿。”
“不成”,郑泽昭立即道:“这一路凶险,我如何放心!”
他声音略微有些大,崔翊几人也听到了,明玥只好过来道:“无妨,只是要借崔哥哥的马车一用,挂着崔家的标识,应是无大碍。”
“那也不成!”郑泽昭皱眉。
崔翊在旁边笑笑说:“马车可以留给七姑娘,王爷留下的人也可分一半送姑娘去寻郑夫人,只是姑娘要去哪里寻呢?燕州城怕是回不去。”
明玥福身道谢说:“白日里王爷曾说在郑府中并未见到我母亲,看来是侥幸逃过一难,只要不是在燕州城内,我心中倒是有些计较。”
明玥这两日一直在想,邓环娘即没被抓到,应是得信儿比他们还早,又是直接从邓家走的,多半是在邓家的哪处别院或庄子上。
崔翊点点头,他心中原是有些顾虑,明玥跟着去倒是无妨,但她们既都走了,郑明薇便也得带上,这其中之事到底忌讳,还是人愈少愈好,遂不置可否的看看郑泽昭,意思先将你这二哥说服再说。
明玥张张嘴,郑泽昭登时一摆手:“莫要再说,等见过崔夫人后,我自与你一同去寻……母亲,但你一个姑娘家,断不能自己上路。”
他话音儿一落,裴云铮却道:“二郎若担心,我送七表妹去一趟便是。”
郑泽昭一噎,见明玥脸上忧心之色尽显,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
母女连心,更何况还有幼小的十哥儿,明玥跟着他一路逃奔,但心中担忧恐比他重得多。在今日之前,二人都是姓郑,一声二哥自己更是当之无愧,可如今……郑泽昭心下猛一阵愧疚,不禁想到这十几年在郑家的过往,自己对邓环娘和明玥冷漠了数载,而实际上自己却根本就不姓郑!当真是情何以堪。
眼下若因自己的固执再使他们母女不能得见,无事还好,一旦有事,明玥岂非要恨死他?
郑泽昭神情松动些,想了想道:“你若能知晓母亲在哪里,我先一并与你回去。”
崔翊立时在一旁怪道地笑了声。
裴云铮挑眉道:“二郎连我也信不过?我都尉府的三千兵马虽不及黑骑精锐,但也不是草包。”
明玥见郑泽昭松了口,忙道:“不必,二哥跟着崔哥哥走便是,祖父交代的事要紧。裴表哥有心,若是当真得空,明玥自是感激不尽。”
许令杰在一旁道:“哎,二郎你不必担心,还有我呢,我正要回燕州,一路定先将小七姑姑安然送到。”
明玥听他正八经儿的叫了声“七姑姑”,不禁莞尔,阮子雅也道:“还有我这么以一敌百的人你们也忘了么!云铮你且去攻打安河,我与许大郎定不叫七姑娘少半根头发。”
明玥自再见裴云铮总有些发怵,遂赶紧道:“那就依许家小侄所言。”
许令杰吐血。
裴云铮盯了她一眼,说,你们明日晚走一个时辰。”
阮子雅知他是等那三千兵马一到,大抵要派人暗中护着,遂应了。
郑泽昭无法再多说,只好道:“千万小心。”
明玥笑笑,郑泽昭下意识抬手想弹她个爆粟,然而手到明玥额前蓦然意识到甚么,尴尬地收手。
各人回屋稍做歇息,因屋舍不多,两人一间,明玥回去时见郑明薇已和衣躺下,便也未叫她,自叫着两个丫头收拾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崔翊与郑泽昭先走,裴云铮也早早回了洛阳城里,明玥与郑明薇多等了一个多时辰,裴云铮又来了一趟,交代了阮子雅和许令杰几句,目送几人离开农舍。
她们这一路走的并不快,阮子雅背着柄大刀在前倒真没碰上甚么流寇,他们一路该吃饭吃饭,该歇店歇店,完全不像逃命,明玥留心了一下,他们所停脚的两家店瞧着都颇新,应是才开不久,后一细问许令杰才知,原这两家都是裴家名下的产业,怪不得他与阮子雅都不甚紧张。
到了第二日两人便严肃的多,不过明玥却不甚担心,因她昨日听许令杰在店里悄悄吩咐饭菜,明玥猜想后面应还有人马护着他们,但也只装作不知。
郑明薇这一路都不怎么说话,只一会儿掉泪一会儿拿眼睛打量明玥,蓦地道:“二哥如今对你这样好,怎不叫你到清河去?大姐姐眼下在清河是没事的。”
明玥笑笑:“三姐要去么?不论旁的,崔家便是顾及自己的世家声名,也断不会撵人的。”
郑明薇扭头又落下一颗泪来,说:“我去哪里又有甚么差别,便是死了也还干净,左右都是惹人嫌的,我只是不想与你……罢了,我总是命不如你。”
明玥蹙眉:“三姐,你在说甚么?”
郑明薇哼了一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枉我弄错了人。”
“三姐有话就直说”,明玥道:“我眼下听不得拐弯抹角。”
“我原当你是娇憨单纯”,郑明薇红着眼睛说:“却不成想……”
明玥看着她,话未说完,马车缓缓停下,听见外面有人道:“车里可是容哥儿?”
郑明薇听了话,明玥也不理她,听见外面这声音有些耳熟,正要问,许令杰在外面敲了敲车门说:“哎,郑小七,好似是你大姐姐和大姐夫。”
他刚说完,外面的人已笑道:“东原,阮二弟,你们二人也在。”
明玥挑帘往外一望,正是崔煜和郑明珠。
她不由转身笑了下,对郑明薇道:“三姐刚还说大姐姐呢,这竟就遇到了,三姐这下要跟着大姐走么?”
明玥这原本是句玩笑话,哪知郑明薇这会子正戳着心,说:“是,我知晓你看不得我,不愿意带着我,我这便走就是。”说着一挑车帘当真出去了。
外面的崔煜大抵是没想到,愣了愣才道:“哎哟,三妹怎的在此?府里不是……”话没说完看见明玥也出来了,“七、七妹也在?”
明玥微微福身:“见过大姐夫,不知我姐姐可在车里?”
崔煜点点头,眼睛还望着她们的马车,大抵想看看还有谁会出来。
郑明珠在她身后闻声探身,见了她二人也是一愕,说:“怎就你两个?昭哥儿呢?”
明玥转了个弯儿,说:“二哥先走了,去哪儿我却不知。”
郑明珠不大耐烦的看她一眼:“那你们在这作甚,不知晓府里的事情么!”
崔煜补了一句:“且两位妹妹怎会乘着崔家的马车?我瞧着这外头的装饰,却像是容哥儿的。”
明玥想起上次在清河见几个同辈都很是敬重崔翊,便打马虎道:“是,昨碰见容哥哥,他不耐烦坐马车,又恰有事托我办,便将马车给我一用。”
崔煜半信半疑:“容哥儿有事托与七妹妹?”
明玥大言不惭的点头,阮子雅啧了一声说:“怎的,不然我与许大郎跟着作甚?”
崔煜讪笑了一下,与郑明珠下了车,说:“既如此,七妹妹的事情可办完了,若是办完了,便与我们一道走罢,崔煜定然不会对郑家一事置之不理。”
阮子雅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崔煜摇着头叹口气:“反军猖獗,清河眼看着就要不保了,家父担心,便要我送女眷先往老宅去。”
“反军竟是这般快?”阮子雅皱眉。
崔煜又一声叹息,一副不忍说的样子。